“放肆——”柳語從震驚中回過身來,及時扶住雲懷袖因為驚訝而差點栽到桌下去的身子,漲紅小臉義正言辭的大喝道:“我家小姐是什麼人?你居然這樣大膽——”
“唰——”錦蘇仗劍上前,英氣的眉糾結着,瞪視着那人的眸銳利而漂亮,帶着不容忽視的怒意與殺氣:“小姐,讓我宰了他!”
膽敢對自家小姐說出這樣輕佻的話來,下場隻有一個死字——
“慢一點慢一點……”雲懷袖一邊搖手阻止沖動的要沖上前将人脖子削下來的錦蘇,一邊站穩身子,望向對面那認真的不像是在開玩笑的男子的眼睛:“這位公子,我……沒有聽錯吧?”
他居然要拿她當賭注?這個說法真是新鮮的緊啊!
“姑娘你沒有聽錯,在下也沒有在開玩笑。”那人微微一笑,似是被她此時瞠目結舌的表情給逗樂了:“姑娘,你要賭嗎?”
他的語氣很客氣的在征詢,可是他的眼睛卻是——毫不客氣的在挑釁,那意思是:你敢賭嗎?
雲懷袖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略一思索,笑眯眯的坐下來,五根白皙漂亮的手指頭在臉頰上彈跳着。這人如果不是認識她就一定是派人打探過她,不然,不會知道她最恨人家挑釁。可是,她面上還是在笑,眯眯眼的很可愛:“我已經有夫君了!”
她攤一攤雙手,聳聳肩,給他一副好遺憾的表情。
那人似乎并不驚訝,隻微點了點頭:“你這樣美麗的女子,有了夫君,也是很合常理的事情!”他的目光一跳,落在緊緊擰着眉,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的夏侯玦身上——他周身散發出的強烈怒意,盡管,他已經極力的在壓抑了——寬袖下的雙手緊緊貼在大腿外側,袖口的輕顫,卻很明顯。他意味不明的輕勾唇角,眸裡帶着打量的意味:“是這位公子麼?”
雲懷袖搖頭,拍拍夏侯玦僵硬的肩膀——她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莫名其妙的男子吸引住了,壓根沒有注意到夏侯玦的變化:“他是我夫君的侄子……既然,我沒有可以與你賭的籌碼,那麼,這賭局是不是就此算了?”
“能配得上姑娘你的,想必不會是俗人——”那人咧唇,莫名的笑的有些開懷。
雲懷袖直覺,這個人真的太奇怪了,但奇怪在哪裡,她一時半會兒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順着他的話道:“那是當然——”
想起夏侯景睿,唇畔的笑容更加柔軟。
“不過,在下也不是俗人——”那人的語調忽然歡快起來,眉眼彎彎的笑的很自得:“姑娘若能與在下相處一段時間,說不定……”
“就憑你?”柳語一邊翻白眼一邊嗤之以鼻:“我家姑爺比你好上千倍萬倍,你永遠都不可能有機會的!”趁早死心吧他!
柳語幫着夏侯景睿說話?這讓雲懷袖很是吃驚——許是因為從前他女人太多的緣故,即便如今隻有她一個,柳語還是不太待見他的,這會兒忽然的幫腔,自然讓她好奇死了,這丫頭什麼時候對夏侯景睿改觀的?
那人卻并不理會柳語的汪汪吠吠,隻盯着雲懷袖的眼睛,眼角餘光卻有些奇怪的落在依然緊繃着身子微垂眼睫緊抿雙唇的夏侯玦身上,他笑,笑容卻不似方才那樣禮貌,似有些壞:“你夫君,真的很好很好?”
雲懷袖慢慢斂了笑容,這個人倒不像是要與她賭錢,反倒像是三姑六婆來拉家常的,微微挑眉,淡淡的嗓裡,不難發現她對他已經有了警戒之心:“我夫君他自然是很好很好的……閣下這樣好奇我與我夫君的事情,有些不太合情理吧?我們來你這裡,是來賭錢的,不是來探讨我夫君的吧?”
“在下隻是……不想錯過一絲一毫的機會。倘若你夫君不是那麼好,在下想,姑娘會不會給在下一個展示自己不是俗人的機會呢?”他依然笑着,眉眼飛揚的樣子很是爽朗無僞。“這樣吧,在下還是想與姑娘賭這一局,我的賭注依然是這家賭坊,而姑娘……若你輸了,請在可能的範圍内,給我一個認識你的機會,如何?”
“好——”她沉聲應道,這樣的賭局,她絲毫不吃虧,有什麼好可怕的呢?再說了,這人言行舉止,讓人很是好奇啊,而她向來旺盛的好奇心,促使她想也不想的接受了他的提議。
“小姐——”錦蘇與柳語齊聲喚道,這人安的什麼心他們姑且不知道,但,絕對沒安好心就是了,這樣的人,憑什麼要給他認識啊?
雲懷袖卻并不理會她們兩人的焦慮,隻轉頭去看身邊的夏侯玦,這才發現他的臉色蒼白的有些吓人,而且,她似乎眼花的瞧見,他低垂的眸裡,有一閃而過的駭人的陰鸷神色……啧,一定是她眼花了。伸手拉拉他,關切道:“怎麼?你身體不舒服麼?臉色這樣難看?”
他垂眸,并沒有看她,隻輕輕搖一搖頭。
雲懷袖還不放心,伸手探一探他的額,掌心下的冰涼與濕濡讓她忍不住蹙了眉頭:“真的沒事?你流了好多汗呢!算了,我帶你去看大夫……”看大夫比問他有沒有事要來的快多了。
她扯着他就要走,也并沒有人攔住他們的去路,但是夏侯玦的雙腳卻像是釘在了地上一樣,雲懷袖拽不動他半分,她回頭去,疑惑的瞧着他:“快走啊!”
衣袖被夏侯玦拉了拉,引得她的注意後,他才緩緩擡手,指了指對面那男子手上的骰盅,然後回頭,定定瞧着雲懷袖。
她自行推演了一番,明白他的意思:“你想跟他賭?”
他的目色沉靜,不似從前那樣純澈的明淨,好像有一些,不明所以的東西飛快翻滾而過,她來不及細細探究,他已經垂了視線,重重的點了點頭。
賭坊裡再度喧鬧開來,是雲懷袖四人離開了好一陣後……衆人連賭錢的興緻都沒有了,紛紛聚在一起談論方才的那一把賭注很大的賭局……
二樓某個隐蔽的房間裡,端正坐着一名玄衣男子,他安靜品着手中的香茗,薄薄的唇勾起恬然柔軟的笑弧,盛滿笑意的梨渦熏然的似要醉人。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他也并不擡頭去看來人,隻淡淡道:“如何?”
“的确有問題——”來人擠眉弄眼,妄想博得端坐着的人的青睐。
隻可惜,那人完全當他是隐形,自顧自的伸手提了茶壺往杯子裡續茶,依然是淡淡的嗓:“說來聽聽——”
“哎喲,老大,在我面前你就不要裝了好吧?想笑就大大方方的笑嘛,這樣憋着很容易内傷的,來來來,笑出來先——”來人在他身邊落座,長臂一伸,與他勾肩搭背起來,見他警告般瞥自己一眼,也絲毫不以為杵,眨巴着眼睛,暧昧笑道:“我知道,剛才那些話,你都聽得很清楚,是不?”
“梅嚴,你活久嫌膩了嗎?”不客氣的拍下肩頭那隻爪子……他沒興趣跟男人勾肩搭背。
“我隻是看不慣你老大這副明明心裡很爽卻偏要努力将自己嘴角往下壓的模樣,很礙眼呐!咱們這麼多年交情,在我面前,你就不用裝了吧?”被稱作梅嚴的男子,俨然就是方才在樓下與雲懷袖豪賭了一把的那個男子。
被拍掉的長臂重又回到玄衣男子的身上,緊盯着他的眉眼,頗失望的搖頭:“啧,辰那家夥說你變了不少,害我還真以為你變得比較有人情味了呢!結果還不是跟從前一個樣……”
“那麼辰有沒有跟你說,我因為什麼而變了?”玄衣男子不疾不徐的漫聲問道,唇角依然挂着淺淺淡淡的笑容,卻早已經沒了方才的柔軟恬然。
“因為那個女子……不是,因為咱們偉大的嫂子啊,說真的,她實在,坦率直白的很可愛,而且很聰明呢!”回想起方才樓下那一幕,梅嚴忍不住誇贊道。“警惕心也很高,讓人完全不敢因為她是女子而小視了她!”
“所以——”玄衣男子一頓,擱在唇邊的茶杯漫不經心的放了下來,漆黑眼眸微微一轉,落在龇牙咧齒笑着的梅嚴臉上,語氣很是輕柔:“你方才才會提議,讓她拿她自己做賭注?”
再神經大條的人,也該發覺此時的氣氛不對了!是,他依然笑着,眉眼彎彎的,看起來無害極了,他的語氣也很輕柔,生怕會吓壞别人一樣,但是……但是知這個人甚深的梅嚴如何不曉得,此時的自己,該小心了——“老大,請息怒,容小的細細禀告——小的之所以會那樣提議,也是想要看看夏侯玦的反應,除此之外,小的對嫂子絕對沒有半點不該有的傾慕之心,望老大明鑒啊!”
此人是誰?自然就是本該在皇宮裡忙的分不開身來的夏侯景睿。雖然才分開沒多久,但當手邊的事情忙完後,他還是想要迫不及待的見到她,一路趕過來,發現他們進了賭坊,他也跟着進來,在發現夏侯玦連赢五把之後,他直覺不對勁,這才喊了在自己身邊膩了十幾年的最近才從不知名的某個角落裡回來的梅嚴下去探個虛實。
這家夥倒好,下去後注意力竟是完全放在了她身上,害他聽到他說那句想要的是她之後,恨不能将他拖上來暴揍一頓,也是明白他愛玩的性子,這才不與他計較的。
聽到梅嚴唱作俱佳以表自身‘清白’的語句,他意思意思的将唇角的笑容放大了些:“所以,他的反應如何?”當然,後來也是明白了他的用意,才放過他敢這樣無禮的這一次。
“我敢拿項上人頭作擔保,那家夥對嫂子,絕對是不單純的……你是沒有瞧見當嫂子笑着說你很好很好的時候他那模樣……”他頓一頓,果然但夏侯景睿聽到這一句時,整個面部表情立時柔和了起來,果然啊果然,那女子一句話,對他的影響都是無法估量的。“我想那時候他忍的牙根都酸了吧!”
他喊雲懷袖嫂子,是因為他并非夏侯景睿的下屬。
“所以你是想說,他的确對懷袖懷有非分之想?”而讓梅嚴出現在下面,還有一個原因,這家夥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不太靠譜,但他的觀察力,卻是少有人能及的,敏銳,且常常一針見皿。“所以,他那模樣,也是裝出來的?”
梅嚴想也沒想的點頭:“十之八*九——所以後來我纏着嫂子希望她給我一個機會,你那侄兒……他不給我那樣的機會呢!說明什麼?嗯?”
“說明你輸了——”而這間賭坊,也變成她的了——當然,若她喜歡,十間賭坊他也會弄給她,隻是——他倏地沉了眉眼,有如劍一般的銳利從他深邃眸裡一閃而過,那些用猥亵眼神看她的人,都該死!
“你就跟我裝吧!”梅嚴沒能從他嘴裡套出自己想聽的答案,有些喪氣的耷拉下了唇角,“還有另一個發現,我想你可能已經猜到了——夏侯玦,絕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何以見得?”他猜到了,但還是想聽他說。
“他能靠耳朵聽出骰盅裡的點數,有這樣修為的人,能簡單麼?他的功力很有可能在我之上。”說到這個問題時,他滿臉的不正經飛快消失不見,頗有些凝重的瞧着夏侯景睿。“雖然他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來,可是我真的有發現,每次搖骰子時,他的耳朵都有輕微的在動。”所以他能穩赢不輸,絕不是因為運氣好!
“我知道了!”夏侯景睿點點頭,表示了解。
“你打算怎麼辦?拆穿他麼?還是悄悄告訴嫂子就好?”梅嚴好奇的問道。
侯景睿沉靜從容的笑了笑,他的眉目清淺溫潤,目光卻是深不可測:“靜觀其變,切勿打草驚蛇——”他倒要看看,他隐藏這樣好,僞裝這樣久,為的是什麼?
“打草驚蛇?”梅嚴根本不相信他的說辭,嗤笑一聲:“你根本就是怕嫂子知道真相後會傷心吧?你剛剛應該也聽到嫂子對他的緊張與關心了……啧,你真一點兒醋都不吃?”
“閉嘴!管好你的嘴巴——”夏侯景睿面色不變,隻微轉的眸光深邃凜冽,“啪”的一聲,是他手中茶杯重重擱在桌上碎裂開來的聲音,可知他此時的心情,定不如面上那樣平靜。
梅嚴如何不曉?隻低頭瞧一瞧桌上杯子的碎片,杯内的茶水再無盛裝之物,從碎片的縫隙中流淌出來,化作細流滴落地面。
但是,有些話卻又不得不說,“你将她保護的如此之好,但紙是包不住火的,總有一天她還得知道,不一樣也會受傷難過麼?”他看得出來,那女子是真心關心那夏侯玦的。
一旦有朝一日被她知道,她所付出的真心,不過一場欺騙,她那樣烈性的女子……啧!不過,這事确實還輪不到自己擔心——該擔心的正主兒都能如此平靜了,他自然也沒啥好憂心的不是麼。
夏侯景睿卻忽然低低的笑了,垂眸之際,沒讓梅嚴發現他眼裡的如霜清冷:“有時候,終究要親自受傷……”
他這隻說了一半的話,讓梅嚴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老大,我就說……我就說你不是這樣好說話的人,也不是有着這樣容人之量的人,原來你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讓嫂子親眼看見他的真面目是不是?這樣甚至不用浪費一兵一卒,嫂子自己也會很讨厭很憎惡他……這招實在是高啊!隻是——”
他還是有擔憂:“如此一來……你真不怕嫂子傷心?”
夏侯景睿輕瞥他豐富的面部表情一眼,起身往外走,拒絕回答他這個白癡問題——當然怕她傷心。可是,他的肩膀是做什麼用的?
“小姐,直到現在我仍是不敢相信呢!咱們真的這樣輕松就赢到了一間賭坊……”走出賭坊好久,柳語還沒有從興奮激動中回過神來。
錦蘇不客氣的睨她一眼:“需要我掐你一把嗎?”
相對而言,雲懷袖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是,他們真的這樣輕松就赢到了一間賭坊,是很過瘾,但是也更奇怪了,那個叫‘沒鹽’(?)的男子,合着就是故意要将那賭坊送給自己的?但是也不能啊,他們素昧平生……所以這樣的舉動,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繼續倒帶,将那人的一言一行重又在腦海裡回放了一遍,他面目不可憎,說那句要拿她做賭注的時候,語氣也并不輕佻,甚至不像在開玩笑……但,若說他真的對自己有興趣,卻又這樣輕易的放他們離開,也絲毫沒有留戀之色好像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啧,腦袋都想疼了,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自然想不到,對方根本就是沖着夏侯玦來的……
夏侯玦也是分外的沉默,當然,他是沉默慣了的,自然不會引起人的特别注意,所以,沒人發覺他本低垂的眼眸裡蓦地一閃而過的精光……
咦?身邊怎麼突然這樣安靜?雲懷袖擡頭去看,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錦蘇跟柳語居然不在了,左右張望了下,“夏侯玦,她們兩個跑哪兒去了?”
夏侯玦安靜的指了指身後的客棧。她蹙眉,疑惑:“客棧?莫名其妙跑到客棧做什麼?算了,我們等一等她們……都秋天了,太陽怎麼還這樣大啊?”
擡眼望一望當空曬的猛烈陽光,忍不住哀怨小小抱怨了一番,尋了一處樹蔭,伸手将夏侯玦拉到陰涼下,擡眼看他,才發現他額上鼻尖都攏着一層薄汗,白皙的臉龐被曬得紅通通的。
掏出袖袋裡的手絹兒遞到他面前,示意他擦擦臉上的汗,另一隻小手當做扇子在他臉旁扇着,這樣細緻的肌膚,若是曬傷了多可惜啊!
夏侯玦擡眼望她一眼,接過手絹時,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
“嗯?”雲懷袖的目光從他臉上移到自己被握住的手上,他這是……
她還沒有疑惑完,他已經捉着她的手往自己臉龐移去,微抿唇,長長睫毛輕輕垂了下來,似是很羞赧的模樣,微勾的唇角說明他現在心情很好,眼角餘光處,玄黑色衣衫越來越近。
“原來你要我幫你擦汗呢!”直到自己的手被他抓到他臉上,他才松開,而她也明白了他所要表達的意思,從驚愕狀态中回過神來——剛剛吓了她一大跳,還以為他……去,天道大所以她的腦子也打結了嗎?
微踮起腳尖,拈着帕子細細去擦他額上的細密汗珠,隻是下一瞬,那隻手飛快的落進了另一隻溫柔熟悉的大掌中,高興的轉頭,果然是纏了自己一早上的人,興奮的直嚷嚷:“你怎麼會在這裡?今天不是很忙麼?怎麼會跑出來的?又是怎麼知道我們在這邊的?”
夏侯景睿一邊就着她手裡的帕子替她擦掉滿臉的汗,一邊漫不經心的瞥一眼飛快躲到她身後去的夏侯玦,這才微笑着回答她一連串的問題:“很想你。忙完了。很想見你。我想你的時候總能找到你。”
他回答的簡短,卻也足以讓她明白他在說什麼——因為很想她所以出現在這裡,今天很忙但是已經忙完了。之所以會跑出來是因為很想見她。至于最後這個答案……他從前,好像已經說過一次。
是什麼時候呢?是了,那次與她賽馬時,她也問他怎麼知道她在那裡,而他,說了同樣的話——想你的時候總能找到你!
這樣的夏侯景睿,真的……讓她好想時時刻刻都跟他膩在一起哦!
瞧見她依戀的柔軟的神色,他唇邊的笑容更深了,收了帕子放回她手裡,順道牽了她的小手。似是不經意的問道:“今天去哪兒玩了?開心麼?”
于是雲懷袖将方才賭坊裡的事情一點不漏的告訴給他聽,一邊習慣性的拉着他的衣袖嚷嚷道:“你說,你說那叫沒鹽的人是不是很有問題?沒鹽沒鹽……他家連鹽都沒有居然還開得起賭坊,我想一想便覺得很好笑……”
夏侯景睿抿緊唇瓣,才能不讓笑聲放肆的破口而出,她實在太可愛了,梅嚴若知道自己的名字到了她口中竟被誤解為“沒鹽”,怕是要欲哭無淚的吧!
輕咳一聲,故作正經的眨眨眼:“或許,他家小時候很窮,沒有鹽吃,所以他娘親才替他取了沒鹽這樣的名字——”
暈!這家夥明知道她是在與他玩笑,隻為哄他一笑,而他居然還一本正經的順着她的話說,真讓那個沒鹽知道了,還不得氣的七竅生煙啊?“你比我更能掰!話題扯遠了啦……你說,那家夥到底有什麼企圖?”她又不是要跟他讨論那家夥為什麼要叫沒鹽?她要問他的是那個人的企圖啦!
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夏侯景睿一出現,雲懷袖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他身上,甚至,連身後不停扯着她衣袖的夏侯玦都給忽略了。
夏侯景睿卻并沒有忽略,擡眼望一望靜靜垂眸的夏侯玦,輕輕勾了勾唇角,淡淡道:“那個人大概是太無聊了吧,又或者,一家賭坊在他眼裡算不上什麼……既然是無關緊要之人,咱們就不要想那麼多了。你看玦兒的臉那樣紅,不會是曬傷了吧?太陽這樣毒,他身子素來不好,我們先送他回府好不好?”
“好!”她毫無異議的點頭,歡快應道。恰好錦蘇柳語從客棧中跑了出來,看見夏侯景睿,都吃驚不小。而雲懷袖瞧見她倆,心中一動,将夏侯玦從自己身後牽出來:“錦蘇柳語,你們送王爺回府,路上小心點——”
打發了這三個人,她跟夏侯景睿就可以二人世界了,呵呵……
柳語不太情願的嘟着嘴,卻也不敢在夏侯景睿面前表達自己的不滿。與錦蘇領着夏侯玦往與他們相反的方向走去——他本就沉默,這會兒給人的感覺,卻不僅僅隻是沉默,仿佛沉默下面,有着令人心驚的暗流洶湧……
日子過得飛快,不管是宮裡還是宮外,雲懷袖都覺得無比惬意自在。父兄身體健康,與老公相親相愛,這樣如魚得水的日子,怎能不叫她惬意開懷?
終于盼到雲昭逸從七川縣回來,當晚,夏侯景睿便在重陽殿設宴,将雲家所有人都請了來,晚宴的氣氛……有些古怪,雖然表面上看來還算融洽,但總覺得,很不對勁!雲安淮與夫人都頗為拘謹守禮,他們克己複禮慣了,倒也不奇怪。
雲緻甯依然端着一張沒有表情的俊臉默默品着美酒,有時候擡頭,目光微掃,卻也是落在夏侯景睿身上的。雲天音偶爾與雲懷袖說兩句話,或者面容微僵的笑一笑,甚至還會不自覺的發起呆來。而更不對勁的,是大哥雲昭逸,他平素裡是最為豪爽不羁、不拘小節的,可是今天,竟也是分外的安靜,安靜倒還罷了,他的臉色,也是鐵青鐵青的,一言不發,一杯接一杯的往嘴裡灌酒——這怎麼也不該是立了大功之人該有的神色啊!
連雲懷袖都覺察出了異樣,夏侯景睿又如何看不出來?卻隻作不覺,舉杯邀道:“雲大人千萬不要拘禮,今天這裡沒有君臣,隻有家人,這一杯酒,我早就該敬你了——”
他說着,清亮眸光落在依然皺着眉頭暗自琢磨到底哪裡不對勁的雲懷袖身上:“嶽父大人,小婿先幹為敬!”
他無比誠懇的說着,站起身來。雲安淮卻依然有些惶恐,忙跟着起身,雙手舉了杯子:“皇上這樣說,便是折煞老臣了……這杯酒,理應是老臣先幹為敬才是!”
如此,夏侯景睿又依次敬了雲緻甯,雲天音,他們的表情都平靜的有些怪異,但表面上看來,倒也還算融洽。
可是,輪到雲昭逸時,他卻重重擱了手中的酒杯,起身,不卑不亢的沉聲說道:“皇上恕罪,微臣身體不舒服,先行告退——”
言罷,也不等夏侯景睿說話,轉身便走了!他換下了戎裝,穿着尋常衣服,隻他是武将出生,尋常衣裳将他烘托的尤為健壯與高大,可是那高大的背影,落在雲懷袖眼裡,卻直覺有些悲怆的落寞……
大哥到底怎麼了?從七川縣回來,也不過短短數個時辰,是跟家裡人鬧矛盾了?可是,大哥一向愛護家裡人,又怎會鬧矛盾?那麼,便是在七川縣時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雲安淮氣急,卻又不能當着夏侯景睿的面發火,隻得不停道歉說自己管教無方等等,夏侯景睿擺擺手,表示不會追究,示意他不必如此惶恐……
雲懷袖擔憂又歉然的瞥一眼身邊的夏侯景睿,他隻淡然一笑,握一握她有些涼的小手,示意她他在她身邊,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一頓飯,就在這樣顯得凝重又詭谲的氣氛下匆匆結束了。送走了家人,雲懷袖跳起來氣勢洶洶的拿手臂箍住夏侯景睿的脖子急急追問道:“你是不是得罪我大哥了?”
“冤枉啊!”夏侯景睿哭笑不得的替自己喊冤:“我也是剛剛才見到他,如何能得罪他?”
“那就怪了!”不是夏侯景睿得罪了大哥,那他怎會甩臉色給他看?她敢拿自己項上人頭保證——大哥那臉色,絕對是甩給他看的。
在冥思苦想了一整夜仍是無果後,雲懷袖頂着黑眼圈,決定回雲家找雲昭逸問個清楚,就算從他嘴裡問不出什麼來,也能從雲緻甯雲天音嘴裡挖出點有用的東西來——瞧着昨天他們倆人的态度,多半是知道點什麼的。
這個決定跟夏侯景睿一說,他也沒有反對,隻摸摸她的頭,笑道:“量力而為罷——”
本來他是想說,她即便回家去問,雲昭逸也不可能告訴她任何事情,但瞧着她怏怏的神情與那一雙醒目的黑眼圈,知道不讓她回去問個清楚她是無法心安的。隐隐有些擔心,這件事情,隻怕很是棘手。
雲懷袖直奔雲家,急慌慌的四處尋找雲昭逸,一圈下來,連他平時練武的小樹林也沒有放過,卻愣是沒有找到他的人影。重又返回雲家大宅,遠遠瞧見一身白衣的雲天音疾步往外走,匆忙的步伐好似有非常緊急的事情,她喊了一聲,可能隔得太遠他沒聽到,隻徑直往外走。
“天音哥哥居然沒有聽到我喊他?以往隔的再遠他都聽得見啊……”有些擔心,沒來及跟幫她四下尋找雲昭逸的錦蘇柳語打招呼,隻身跟了上去。
雲天音走的很快,轉過街角便沒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雲懷袖跟的有些辛苦,若非非常熟悉他的背影,她一定會跟丢。他急急走着,直到來到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館前才停下腳步,他站在原地,似警惕的四下望了望。
雲懷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根筋不對,在雲天音的目光望向她這邊的方向時,竟下意識的閃身躲在身旁塊頭超大的男子身後,直到雲天音走了進去,才小心翼翼冒出腦袋來,随即失笑——她為什麼要這麼偷偷摸摸的?
她大可大大方方的上前,同往常一樣勾住他的胳膊問他來這邊做什麼啊?
多想無益,還是趕緊跟上去瞧瞧他怎麼會來這邊以及跟什麼人見面吧!小茶館裡客人不過小貓三兩隻,店小二也閑到在一邊偷偷打盹摸魚,她原本偷偷摸摸探頭探腦的往裡張望,想起自己完全沒有必要作出這種好似跟蹤偷窺的舉動,遂整了整衣領,大大方方的走了進去。
視線在不大的茶館裡巡視一圈,便瞧見背對着自己坐在靠窗邊最角落那張桌子的雲天音,他對面坐着一名女子,女子模樣看不清楚,因為她頭上戴着一頂紗笠,薄衫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臉龐,從她的角度看上去,女子穿一襲藍色紗裙,紗裙底下是一條月牙色的長褲,這是屬于姑娘家最英氣的打扮的功夫裝,而桌上那把不屬于雲天音的長劍,也說明那女子江湖中人的身份。
隻是,天音哥哥是商人,為什麼會與江湖中人有來往?這個女子又是誰?他們約在這裡又是做什麼?
心口怦怦跳得厲害,她站在原地,緊緊握起的掌心裡有濕濡的痕迹,總有不好的預感,好像……有什麼不能知道的秘密,即将要被自己窺破一般。
深吸一口氣,她左轉,借着三三兩兩茶客的掩護緩緩接近他們,卻也不敢太過于接近,在距離他們兩張桌子外的位置,背對着雲天音坐了下來。
“少主,屬下已經盡力了,但是,依然攔不住他們!”女子清冷的嗓帶着難以忽視的凜冽,“隻怕不出兩天,他們就該到京都了——”
“他們是嫌錢少了麼?如果是,隻要他們開口,多少我都出——”雲天音的嗓有些沉,傳到雲懷袖的耳裡,像是重鼓敲下後留下的嗡嗡餘音。
“他們說,不是錢的問題!”那女子斟酌了下,冷淡道:“少主,隻要他們進了京都,隻怕那時候再想攔,也攔不住了!”
雲天音冷哼一聲:“不是錢的問題?香蘭,你以為狗能改得了吃屎麼?”
雲懷袖微怔,這是她第一次聽見天音哥哥講這樣尖銳刻薄的話,他的語氣,也是那樣的輕蔑與不屑——是什麼人要上京?而天音哥哥為什麼怕他們上京?
被喚作香蘭的女子似輕歎了一聲,“皇上登基之日便冊封皇後,這是多麼光耀而隆重的恩寵,現在,後宮俨然便是虛設,是皇後一人獨大的天下……他們趕着上京,多半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事關她和夏侯景睿?雲懷袖拉長耳朵,生怕漏聽了一個字——這個香蘭說,有什麼人要進京,是因為她?還是夏侯景睿?還是他們兩個?
聽他們的意思,天音哥哥是不想他們進京的,甚至拿錢打發過他們,但是他鄙夷的語氣說明,那些人貪得無厭,錢已經打發不了他們了……可是,他們,到底是誰啊?
“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進京!”雲天音舉手打斷香蘭,冷聲道:“更不能讓他們有機會見到懷袖和我娘!”
雲懷袖秀美的眉頭倏地一跳,所以,那些人果然是沖着她來的?
“那麼,必要的時候,屬下是不是……”她頓住不再說,隻将手放到了桌上的長劍上。
雲天音點頭,默認了她的提議:“我已經寬待了他們這些年,隻要他們安分守己,我便保證他們終身衣食無憂,隻是,他們這樣貪得無厭……罷了,屆時,做的幹淨一些,明白嗎?”
“屬下明白!”香蘭恭聲應道,“少主,還有一件事,前往琉毓國的那兩艘貨船在即将到達琉毓國時遭遇了大海暴,所有的貨都沒了!”
雲天音眉頭微皺,卻也不是很在意的樣子:“人員可有傷亡?”
“無一人傷亡,幸而有路過的船隻搭救了他們,隻是那些貨……”
“請那邊的商家寬待幾天,這邊立刻重新發貨,我們跟那邊的商家也不是一兩次的合作了,相信他們能體諒!”說了這些話,他似乎很倦,揮揮手:“現在最重要的,是攔住要上京來的人,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