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你長的很對不起觀衆?取了面具便會吓得小孩哇哇大哭?”歪眼斜鼻、奇醜無比、慘不忍睹?所以沒辦法隻好弄個面具将自己的臉藏起來,免得吓壞了無辜的群衆。不過瞧他的衣料,她敢斷定,此人非富即貴——就算京中的達官貴人,也少有人穿得起金絲羅稠的。
這種極珍貴的絲綢,面料風格雅緻,質地緊密、結實,卻又通風、透涼,穿着舒适、涼爽,最是适合炎熱的夏季的——因着小哥哥的緣故,她對衣料也有一定的認識。這種絲綢因為珍稀,所以價格極貴,能買得起,說明對方有一定的身家……
不過,倒是沒聽說這京中哪一家顯赫的公子哥是生的見不得人的……
黑翦深邃的眸裡閃着深深的笑意,倒酒的手勢也跟着一緩:“我的長相?嗯……應該不會吓壞小孩子!”
雲懷袖面上閃過類似鄙視的神情:“所以,你戴着個面具,純粹是為了裝酷扮帥?”
“咳——”夏侯景睿遞了斟好的酒給她,輕笑道:“我個人認為,我并沒有這樣的嗜好!”裝酷扮帥?虧她說得出來!
“去——”沒好氣的瞟他一眼,接過他遞來的酒杯,漫不經心的搖晃着,杯中晶瑩剔透的液體散發着醇厚的梨花香:“難不成你是怕被人認出來?”
“或許,是這樣沒錯!”頂着當朝王爺的身份,确實做很多事情都不方便,被人認出來尤為糟糕!
他舉了酒杯,邀她碰杯:“你對我很好奇,卻并不問我名姓,為什麼?”
論酒量,她還是不錯的,大哥性子最為豪爽,雲緻甯與小哥哥不在家時,每每喝酒他總會捎帶上她,是以,這梨花釀于她而言,小意思而已!爽快的與他碰一碰杯,仰頭,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我若問了,你便會告訴我?别開玩笑了,你自己都說了,戴着個面具就是怕人認出來,那麼即便我問你姓誰名誰,你告訴我的,都一定是假的!”當她沒見過世面的無知小兒麼?且向來都是她哄得人團團轉,什麼時候輪到自己被人耍了?
“你很聰明!”他很真誠的誇贊道。事實也的确如此,他從未見過像她這樣聰明伶俐的女子!王府裡的陷害事件,若是别的女子,怕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了……她的膽量,也不是尋常女子能夠比拟的!
“本公子一向很聰明!”她毫不客氣與謙虛的接受他的贊美,極臭屁的露出兩排雪白整潔的牙齒。“倒是你,總戴着面具做人,不累嗎?”
夏侯景睿握着酒杯的手一緊,随即若無其事的笑道:“習慣了,倒也無所謂累不累了!”
若說戴着面具,她又何嘗不是呢?王府裡的她,不也是戴着面具在做人嗎?那她……可會覺得累?
平靜的表面下,心口卻拍打着驚濤駭浪一般——這麼些年來,從沒有人問過他累不累?從來沒有,今天她這樣問,或許好奇的意味更重些,可是他莫名其妙的一陣心酸……這種感覺,在他的生命中,從來沒有過!
“這種事情也可以習慣的嗎?”他這樣一天到晚戴着面具做人,其實跟她又有何區别呢?隻是,他習慣了,而自己,怕是永遠習慣不了的!隻盼啊,早日結束王府裡水深火熱的日子,回到她現在這般逍遙快樂的生活,唉……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隻伸手取過手邊的酒壺,替她的空杯斟滿酒:“你酒量不錯——”
“還行吧!”再不錯也是拼不過大哥的,那家夥喝起酒來簡直就……不是人!眸光一轉,她忽的賊賊一笑,傾身向他,刻意壓低嗓:“聽說,你是很可怕的人,你到底有多怕呢?是做過很喪心病狂的事情還是怎的?是怎樣?殺人放火?燒殺擄掠?還是……奸*淫*無*恥的采花大盜?”
夏侯景睿倒酒的手一抖,幾滴酒液滴濺除了酒杯外:“你對可怕的理解便是這樣?”
“不然是怎樣?還是你覺得說,這樣還不夠可怕?”她彎彎眼眸,看似在笑,可是眸中霍然多了警惕與戒備。
他暗暗失笑,現在才防備,若他真存了心對她不利,她能防得了麼?也真不知道她究竟是仗着什麼,所以如此膽大包天,對方底細全然不知,她也敢這樣跟人家走!唉,得虧了是他,若是别的對她心存歹念之人,吃虧了可怎麼辦……心中忽的一凜,怎會莫名其妙對她生出這種類似憂心的感覺來?
他放下酒壺,眉心一陣一陣跳的厲害,那張精緻的小臉上,有期待與緊張,緊緊的注視着他。他彎彎嘴角,大手自然撫上她的頭頂,語氣竟是前所未有正心誠意:“你年紀尚小,并不知世間險惡……所以,日後别再輕易跟随陌生之人走,明白嗎?”
雲懷袖不自覺的皺了眉心,他這番頗語重心長的話……竟然像極了小哥哥!奇怪,明明是陌生人,他卻為什麼很關心她的樣子?而且,他還摸她的腦袋?這動作是她家哥哥們專屬的好不好?這人誰啊?他憑什麼摸她腦袋?
正欲揮手打掉頭頂上的大手,他卻已經收了回去,起身,火紅的衣袍襯着銀色面具,竟讓人有一種不敢直視的妖娆鬼魅:“在下尚有事,先走一步!小兄弟沒事也早點回家,免得家裡人擔心!告辭——”
“诶诶……”什麼嘛!竟然就這樣頭也不回的走掉了?她還什麼都沒探出來呢,那抹鮮豔的紅瞬間消失在天下第一酒樓,迅疾的像是閃電一般,飄忽身影隻一閃,便不見了蹤影。雲懷袖瞠目結舌,這人,輕功居然比小哥哥還好?
猶在腹诽那人莫名其妙消失之時,手臂教一股大力牢牢抓住了,跟着響起的,是熟悉的關切與焦急:“懷袖,你怎麼樣?那人有沒有對你做什麼?你還好吧?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雲懷袖疼的龇牙咧齒,轉眸去看,從來溫潤如玉的雲天音,清隽面上布滿了憂心焦慮,雙目在她身上來回穿梭打量,生怕她有一星半點兒的損傷。
“小哥哥,你抓疼我了——”她痛的嘶嘶直吸氣,眼淚都差點滾了出來。“你……你放心啊,我好好地,一點兒事都沒有,一根頭發絲都沒少,那人沒對我做什麼,我隻跟他喝了一杯酒……”
閑閑跟在身後的雲緻甯冷冷哼了哼:“我就說不會有事,你偏這樣擔心!”
那晚,他看的很分明,銀面修羅對她沒有惡意,不懷好意的戲弄倒是有那麼一些,不知這惹禍精到底是什麼時候犯到了那樣的人物——
雲天音松了口氣,一直緊繃的身體這才放松了下來,擡手撫上她痛的扭曲的小臉:“若是旁人,我倒也不擔心了,可……是他啊,你叫我怎麼放心的下?”
話是對着雲緻甯說的,但溫潤關切的目光依然落在她的身上,她是他恨不能捧在手心裡呵疼的女孩,但凡與她有關的任何事情,都能教他引以為傲的冷靜瞬間土崩瓦解,慌成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樣子……
雲懷袖抓住了他言語中的重點,偏頭好奇的問:“那個人……他究竟是誰啊?”
雲天音雙手攏着她的肩膀,俯身鄭重的看着她的眼睛,柔聲道:“懷袖,聽我說,那個人,他是我們惹不起的人,他……總之你日後瞧見他,能有多遠便避多遠,知道嗎?”
“可是……為什麼呀?”他沒有小哥哥說的這樣可怕吧?雖然一開始她是看他很不爽啦,但今天他有幫她穿鞋子,還對她講類似關心的話語,沒有欺負她也沒有惡整她呢!可怕嗎?為什麼她不覺得?
“哪來那麼多為什麼,要你怎麼做你乖乖照做就是了!再給我廢話試試看——”又是雲緻甯的冷嗓,雲懷袖非常熟悉的威脅。
扁扁嘴,不太甘願的點頭:“好啦,我知道了!”可惡的雲緻甯,就不能給她點好臉色看嗎?
不過說起來,他今天這臉色已經很好了,她先前還以為他會不由分說上來就拽着她耳朵耳提面命一番的,沒想到今天還表現的很文明,阿彌陀佛,一場皮肉之痛算是躲過去了!
雲天音松口氣,秀美的眉目仍是凝着濃重的化不開的愁緒,拍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懷袖,不要覺得哥哥們啰嗦,我們……都是為了你好!我們多希望,能替你擔掉所有的危險,讓你一直這麼快樂簡單的生活下去!”
“她敢覺得我們啰嗦?!”雲緻甯冷眼一橫。
雲懷袖連忙往雲天音懷裡縮,嘟着嘴道:“我不敢——”
雖然他們不願意告訴她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來頭,但她知道,小哥哥會這樣鄭重的囑咐她,說明那個人是真的很危險的。她也知道,哥哥們很疼愛她,那種呵疼,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尤其是小哥哥!所以他說的話,她都會聽!
靠在雲天音懷裡,撒嬌的扯扯他的衣袖:“我保證,以後見着他,一定躲得遠遠地。我發誓,這輩子絕不招惹他!你們放心吧——”
聽見她這樣說,雲天音糾結的眉頭這才完全舒展開來,撫一撫她的頭頂:“太子生辰,今晚你也要進宮吧?”
雲懷袖乖順的點頭:“夏侯景睿同我說起過了,你們也要去麼?”
“爹與二哥都會去的,你别擔心!”他握着她的手,溫聲軟語的說道。他不為朝廷做事,自然也無法進宮,好在爹與二哥都會去,她有什麼危險或者狀況,身邊也有人能夠照應,他也就放心了!“不過還是要小心,知道嗎?”
雲懷袖好奇的擡起頭來:“會有人為難我嗎?”可是為什麼呢?她不過是夏侯景睿家裡并不起眼的“病恹恹”人呀,誰那麼無聊要與自己為難?
雲緻甯伸手将她從雲天音懷裡拉了出來,冷眼瞪着她:“誰為難得了你?連當街打架這種事你都能做的這麼順手了,大庭廣衆之下光着腳丫子……這些事情若被爹娘知道了,不念死你才怪!”
雲懷袖縮一縮脖子,大眼可憐巴巴的望着眼看着就要暴力對待自己的冷面神:“二哥,都是江林晚那家夥欠揍嘛!他竟然……他調戲我,我忍無可忍才會這樣啊!二哥,你最好了,你不會把這件事告訴爹娘的對不對?二哥……人家最最愛你了嘛!”
雲緻甯眼神不自在的閃了閃,白皙的面上有可疑的紅暈冉冉升起,輕咳一聲以掩飾自己的異狀:“你……你不能像從前一樣将他拖到無人的巷子裡再動手嗎?非要在大街上——”
臭丫頭,就算是兄長,也不能毫無避忌的說……那樣的話呀!可,即便知道她是迫于形勢迫于無奈才這樣說,他的心,仍是不由自主的柔軟了起來——這丫頭呀,叫人怎能不疼呢?
“他那樣……”見雲緻甯的語氣不再那樣冷硬,雲懷袖長舒一口氣,忙将當時的情景連比帶畫的說了出來,為求讓他們腦中的畫面更生動立體,她甚至還學着江林晚的動作講下巴放在雲緻甯肩窩上:“他就這樣跟我講話,威脅我說不陪他喝一杯就要拆穿我的身份……我氣得要死,哪還管得了是在哪裡嘛!”
雲緻甯的身子瞬間僵住了,雲天音剛松緩的臉色也瞬間凝重了起來,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将她拉離雲緻甯的肩膀,嗓音有些生硬的:“天色不早了,還要進宮呢!你趕緊回府去吧,免得夏侯景睿起了疑心……柳語錦蘇,送小姐回去!”
黃昏,雲懷袖趴在窗台邊,暮影沉沉的窗外初開的白蘭香氣郁郁醉人。
柳語捧了新裁制的衣服進來:“小姐,該準備了!”
“哦——”她散漫的應一聲,卻依然沒有動。“柳語……你說,那個人真的是壞人嗎?”
柳語愣了愣,不明白她這沒頭沒腦的是在問誰:“小姐,你說誰?”
她閑閑撥弄着腕上的反射着冷冽暗光的銀镯子:“就是今天咱們遇見的那個人,哥哥們說是很可怕的人……可我反複的想了又想,除了一開始他與我作對還整了我,但他今天的表現,一點兒也不像是壞人啊!”
她使勁的想了很久,還是沒有覺出他到底是可怕在哪裡!而且當她問他帶着面具累不累的時候,他說,習慣了,倒也無所謂累不累了。語氣好似無奈,又隐隐的有着說不出口的怅然與苦澀,讓她不由自主的想到夏侯景睿……她問他沒了孩子傷不傷心時,他好像也是用着這樣的語氣說,他已經習慣了!
真奇怪,明明是兩個不同的人,她卻偏偏覺得有些感覺竟是一樣的……一定是想太多了!
“小姐,你自己從前常常說,壞人又不會将那兩個字寫在臉上的……”柳語抖開華麗的衣裳,小心翼翼挂在屏風上,一邊道:“何況二公子三公子都說他可怕,那他一定是十分可怕的!”她頓了頓,以一種非常敬佩的的語調說道:“我相信二公子與三公子的判斷——”
雲懷袖沒好氣的白她一眼:“是啦!二哥與小哥哥的話,你什麼時候懷疑過?做人也别這樣盲目行不行?”
柳語很委屈,她容易嗎她?作為一個下人,作為一個合格的下人,對主子們的話盲目是不是應該的?小姐竟然還嫌棄她?嗚……“小姐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能一樣嗎?我是答應他們遇見那個人要遠遠避開,但我……很難認同他們講說那人壞得很可怕這樣的事實。”她沒有親自驗證過個事實,那就不叫事實!“算了算了,跟你說也說不明白……”
轉身由得柳語替她勻面梳妝,輕閉上眼,腦子裡依然是那抹鮮豔的紅……百思不得其解——他怎麼就是個可怕的人呢?
矜貴的杏紅,是她鮮少嘗試的顔色。杏子紅黃兩色相互輝映,衣襟與闊袖處點綴着零星的之色梧桐花,同一色的嵌寶金飾,珍珠翠玉,赤金燦爛,襯得她膚色更加粉嫩欲滴,也更顯尊貴無比。隻稍稍妝飾了下的精緻面容,便光彩照人、華麗奪目!
郁卒的輕歎一聲,方才還端着端莊模樣的人委頓下來,拉扯着身上華麗的衣袍:“需要這麼隆重嗎?太子的生辰,主角自然是太子殿下,我不過是露個面罷了,需要穿成這樣嗎?”
“小姐——”柳語不贊同她的話,一邊動手整理着衣裳下擺,一邊道:“當朝可就你這麼一位王妃,自然是要隆重的……你别忘了,今晚老爺也會去呢,到時候他見到你這樣子,就知道你在府中過得很好,一定會很開心的!”
說的也是,算了,就當是去寬爹爹的心好了!
剛收拾好,夏侯景睿便在侍女的禀告聲中挑了簾子大步走進來,瞧見她盛裝之下的光彩照人,幽幽如深潭的眸裡似有紅采樣的霓光劃過璀璨一道,唇角緩緩拉出柔緩的笑痕:“準備好了麼?”
雲懷袖深吸一口氣,這才看向他,點點頭:“臣妾準備好了——”
今晚的他依然一身寬松的豔紫長袍,除了绾發的白玉冠,并無多餘的裝飾,微微一笑,神情慵倦閑适。心裡忽然覺得不公,比起自己的盛裝打扮,他是不是也太簡單了點兒啊?
她要拖着繁複華麗的衣裳,頂着滿腦袋的珠翠明铛,累都要累死的,他卻這般閑适輕松——
夏侯景睿瞧出了她不自覺微噘的唇兒所表露的不滿,唇邊笑意更深濃了些,朝她伸出手去:“咱們出發吧!”
雲懷袖看看他,又看看他的手,微抿唇,垂下眼睫,将手遞到他手中——
天氣有些熱,宴席便開在太池旁邊的頤園殿中,殿宇皆用白玉石甃成,涼意宜人,玲珑瑩澈。華燈寶燭,霏霧氤氲。正中擺金龍大宴桌,帝後并肩而坐。皇後是極年輕的女子,雲懷袖趁着行禮之際飛快的掃了一眼,一雙丹鳳眼微微向上飛起,說不出的妩媚動人。意态閑閑的端坐在威嚴的皇帝身邊,保持着恰到好處的微笑。
耳邊聽見皇帝和藹親切的聲音:“景睿,懷袖,你二人毋需多禮,快坐下吧!”
自北而上,東西相對分别放親貴、命婦與朝中重臣的宴桌,今日是太子的生辰,本該是家宴,但夏侯王朝至今隻有太子這一脈,皇帝夏侯淩自然是要風光操辦,宴請百官與太子同樂!
坐在她身邊的,是什麼一品诰命夫人,見她望過去,對方忙欠身行禮,她回以一記微笑,在夏侯景睿的扶持下坐了下來。
她與夏侯景睿算是到的最晚的,所以待他們坐定後,皇帝與皇後相視一笑,輕擊了下掌,笙樂互起,歌舞不絕,整個殿宇的氣氛也跟着活躍了起來。
雲懷袖安安靜靜的坐了一會兒,見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在殿中表演的舞姬身上,悄悄擡了眼簾望向對面的宴桌,試圖找到爹爹與二哥,隻可惜人太多,跳舞的舞姬們又擋了他的視線,讓她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到那兩張熟悉的面孔,不免有些着急——
桌下的手卻突然教人握住了,她一怔,直覺便要甩開,卻有聲音在耳畔響起:“雲大人在順數第三的位置,雲緻甯在倒數第五的位置……”
依着夏侯景睿的指點,果然,雲懷袖很快尋着慈目善眉正望着自己欣慰微笑的爹爹與慣常冰山表情的雲緻甯,見着許久不曾見到的爹爹,她忍不住撒嬌般的笑了,自然流露出小女兒的嬌姿來。
見到了自家人,她的心也安定了不少!這樣的大場面,她第一次參加,心中難免會有些忐忑的!伸手端了桌上的酒杯,小小的淺啜一口,嗯——清冽香醇,果然是宮裡才會有的好東西!賊兮兮的張望了下,沒人注意,暗喜着一口飲盡,咂嘴回味,真可惜,大哥不在……
擱下酒杯,她管不住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四處轉着——奇怪,今天的正主兒怎麼到現在連影子都沒看見?她之前還興奮說可以再次見到那雙漂亮到無與倫比的手呢!難道今天要失望而歸?
案上名酒佳肴,鮮蔬野味。箜篌悠悠,曲聲蕩蕩,令人心曠神怡。酒過三巡,皇帝伸手招來近侍,耳語幾句後,那人喏喏着退了下去。
近旁伺候着的機靈的小宮女瞧她甚是喜歡那酒,忙替她杯中斟滿了。她感激的沖她笑了笑,見夏侯景睿的注意力仍在殿中的舞姬身上,忙不疊端了杯子,滿足的喝了好大一口。正欲放下酒杯,卻敏感的察覺有人在看她!微唇鎖眉,順從感覺朝右前方看去——
年輕美麗的皇後眼波将流,盈盈淺笑,手中持一隻少見的夜光杯緩緩輕搖着,迷離欲醉的眼波,似不經意的落在她身上,見她望過去,她唇邊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些,卻很有些意味深長的意味。
什麼意思?皇後這樣看着自己,似打量又像是評估的眼神……她卻覺得,她那眼神,分明是不懷好意的,她與她這是第一次見面吧?所以從前,她應該沒有得罪過她才是哦……
正暗自揣測間,皇後的視線已經從她身上移開,她因好奇,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卻正好看見皇後移開的視線落在自己身邊——這種目光又不似方才看自己的那樣意味深長,反而有些說不出來的輕柔纏綿……
夏侯景睿似乎并沒有察覺,依然含笑注目于殿中翩然起舞的舞姬,不時随着絲竹聲敲敲手中的筷子或是滿意的點頭——雲懷袖暗暗心驚,天爺,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皇後與夏侯景睿……
仰頭,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她需要壓壓驚,為她暗自琢磨出來的令人膽戰心驚的猜測……
小宮女勤快的又替她斟滿,她深吸一口氣,覺得那驚還沒被完全壓住,端了酒杯打算再來個一飲而盡,卻有隻大手飛快的壓住了她的手,止住了她的動作:“這酒後勁極大,你身體不好,還是少喝些為妙——”
“哦……”她有些愣愣的回答道,看向他的目光也不免有些怔然——不要看我,看右前方向啊,快看快看,皇後還看着你呢!
他輕輕一笑,擡袖,無比溫柔的拭去唇邊的酒漬,全然不顧旁人的側目:“你若喜歡這酒,待會兒本王請皇上賞些給咱們帶回去喝,好不好?”
“好……”她依然愣愣的回不過神來!是,夏侯景睿對她一貫是輕言細語的,但卻也從未對她做過這樣親昵的舉動來,且還當着那麼多人的面……
“皇上你瞧,王爺王妃鹣鲽情深,多麼的恩愛呀!”嬌俏的嗓蓋過了絲竹管弦之聲,直直落進雲懷袖耳裡:“你先前還擔心王爺會對王妃不好呢,你現在瞧,王爺不知道多心疼王妃呢!”
夏侯淩爽朗的帶着欣慰的聲音跟着響了起來:“是啊,朕瞧着,也就安心了!雲卿家,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雲安淮忙起身,躬身面向夏侯淩,恭敬道:“王爺厚待懷袖,微臣不勝感激!”
夏侯景睿跟着起身:“雲大人言重了,懷袖是本王的妻子,本王自該好好待她……這些日子,懷袖也很是想念你們,本王還想說過些日子帶她回雲家小住一段時間呢!”
雲淮安于是感激的望了過來,因激動而導緻聲線都輕微的發着顫:“王爺有心,微臣感激不盡——”
什麼嘛!她是雲家的女兒,回娘家小住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為什麼她感覺,夏侯景睿像是給了雲家好大好大的恩賜一般……連爹爹都要對他行禮表示感激?!怎麼說,爹爹是他的嶽丈,該行禮的那個人是他才對吧!
用力抓着筷子的指關節已然發白,那是她在極力忍耐心中的不滿與憤怒——她不吭聲,低眉順眼的瞧着面前的杯盞。
夏侯景睿撩袍坐下來,目光微一掃,落在她泛白的指節上,大手不假思索的握了住,低聲問:“怎麼了?”
“沒、事——”她咬牙,低低的答。
沒事?那他聽見的霍霍磨牙聲算怎麼回事?濃眉一沉,嗓更輕的問道:“究竟怎麼了?”
她的情緒變化,哪怕是最細微的,他都能精準的感覺到!但明明之前她還好好的,一轉眼……他還以為,他剛才說要帶她回娘家小住的事情會令她開心不已呢,結果她卻生氣了,到底是為什麼呢?
雲懷袖深吸一口氣,勉強扯出一抹笑容來,擡頭看向他擔憂關切的俊顔:“這裡太悶了,空氣不太好,臣妾想出去透口氣……”
夏侯景睿瞧着她僵硬的笑容,疏朗眉目間盡是關切:“那……就在太池邊走走,别走太遠了知道嗎?”
“嗯!”她忙點頭,趁着沒人注意的當頭飛快起身,拎着衣擺低了頭往外走去。
夏侯景睿瞧着她的背影,不着痕迹的沖近旁并不起眼的小婢女使了個眼色,後者微一點頭,将手中的酒壺交到旁人手中,似交待了句什麼,便匆匆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