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如蘭耐心的和兩個女兒說了會話,便囑咐沐冰元,“元姐兒,你好生看着妹妹,娘回院子梳洗換衣裳,一會再過來。”
沐冰元站起來應了,扶着薛如蘭的胳膊,将娘親送到門口,這才折身進屋看妹妹去。
誰料想,她進門都還沒坐下呢,沐冰彤就揉着眼睛,一副累極的模樣,不好意思的對自家大姐說,“大姐,我困了,想睡一會兒,你今兒個也照顧我許久了,肯定累了,趕緊回去歇會,晚上才好精精神神的陪着娘親和哥哥用飯呀。”
沐冰元是個沒多少彎彎腸子的,對外人尚且直率,何況說這話的還是自己的親妹妹?
聞言,她以為妹妹是真的累了,想着趁這會功夫歇歇也不錯,便點頭應了,随即帶着丫鬟回自己房。
她人都到門外,還不忘囑咐妹妹身邊的大丫鬟夏雲,“夏雲,等會妹妹醒來,你便速速前來回我知曉。”
聽着屋外大姐溫柔的聲音,夏雲脆生生的應承,還有門上那琉璃風鈴的脆響,沐冰彤心頭泛起一陣溫暖。
她眨了眨眼睛,擡手遣了丫鬟,媽媽出去,唯獨留下自己的乳母芸嬷嬷,在身邊伺候。
眼瞧着湖藍珊瑚絨的門簾靜止不動了,沐冰彤長長的歎了口氣,喃喃的問道:“嬷嬷,你剛才跟我說,是薛媽媽告訴你,讓我多用點西瓜麼?”
“可不是,明知道九小姐您腸胃弱,年紀又小,還故意這麼做,真是好陰毒的心思。”芸嬷嬷一邊搖着腕子,給自家小主子緩緩的扇着扇子,一邊用就事論事的口吻說道:“不就是她想大奶奶早些回來麼?可也不至于讓您受這樣的罪吧?”
“再說了,不是還有大小姐和二公子麼?”
“回回都是咱們,是個人她也受不了啊,你今年可才六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生一次病,得緩好久呢,真不是她生的,一點都不知道心疼。”
“要我說,娘親她對我也很好啊,怎麼偏就能忍得住,任由薛媽媽這樣作踐人?”沐冰彤擡手摸了摸鼻子,小聲嘟囔着,“真是多虧了嬷嬷您,從來都是一心向着我,自打我懂事起,就無比耐心的将每件事情,掰碎了,揉爛了的講給我知曉,要不是您這樣苦心教導,我一個小小的幼女,那能明白這些個?”
一個六歲的孩子,如此冷靜的和自家奶嬷嬷分析事情,說的話還頭頭是道,而她的奶嬷嬷也絲毫不覺得怪異,很是習以為常,這對感情親密的主仆,也真是挺讓人看不明白的。
芸嬷嬷聞言歎息道:“當初咱家大奶奶懷着您,便主動給奴婢和月兒那丫頭開了臉,給大爺做了通房。”
“老天可憐,讓我們倆同時有了身孕,可誰知道,月兒見我生的兒子,她生的女兒,便起了壞心?”
“她仗着兄長是大公子器重的屬下,腰杆子比我硬,便暗地裡下毒手,硬是害死了我那可憐的孩兒,結果她成了姨娘不說,還故意設局陷害我。”
“要不是魯媽媽看在我老子娘的份上,伸手幫了一把,這會我墳頭的草,怕是都老高了。”
“為了躲過月兒再次害人,我幹脆便主動來照顧您,說句大不敬的話,您在奴婢的心裡,和親生女兒沒甚區别。”
“奴婢不想您像大小姐那樣天真無邪,不谙世事,将來落得奴婢這樣的可悲下場,所以打小起,事事都不瞞着您。”
“前些年一切都還好,真沒想到,大奶奶這兩年竟是被薛媽媽蠱惑的迷了心竅,行事越來越沒了底線。”
“奴婢冷眼看着,搞不好那薛媽媽一個人吃三家飯,不但外通着您外祖家,裡頭還和白姨娘暗通款曲,咱家大奶奶被她蒙在鼓裡,着實看得人憋屈!”
“不過,現在大奶奶是這樣,您心裡肯定是不好受的,奴婢近來也覺得困惑,也不知道奴婢的一片苦心,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沐冰彤波光淋漓的一對杏眼中,閃過了一抹迷惑,但還是搖頭道:“嬷嬷這樣做自然是對的,我可不想像大姐那麼傻,什麼都被人哄着,騙着。”
“至于娘.....她大概也是不得以吧?”
“隻是,白姨娘和薛媽媽總是挑唆着娘和祖母唱對台戲,這真的很不好,雖說爹是白姨娘生的,可祖母才是他正經的母親。”
“我娘也是被迷惑了,鑽了牛角尖,卻不想想,四叔一天天的大了,他要是娶了妻子回來,管家還有她什麼事兒啊?”
“到那時,人家婆媳倆一條心,還不知道要将咱們長房置于何地呢。”
芸嬷嬷瞧着沐冰彤的眼神,是無比的欣慰,輕笑着說,“我家九小姐天生聰慧,看什麼都看的清楚,可不是您說的這個理兒麼?”
“依奴婢看,咱家大爺明擺着偏心旭虎關裡那母子倆,對咱家二公子,從來都是看不上眼。”
“您算算,去年到現在,大爺攏共回來了幾日?”
“大奶奶看不清呐,咱家侯夫人雖然和白姨娘不對付,但卻從來不牽連旁人,吃穿用度上從不虧欠您姐弟三人,顯見是個有心兇,有氣度的。”
“大奶奶合該侍奉好夫人,引着您姐弟三人和夫人多親近,将來不管有什麼事情,夫人也能站出來幫着說幾句公道話。”
“現在她和夫人頂着,背地裡不知道多少人偷着樂呢,特别是旭虎關那些個小妖精,都巴不得咱家夫人惹惱了夫人,最好再被按個不孝的罪名,休了去才好。”
沐冰彤越聽越發愁,一臉愁容,一雙秀麗的眉毛都快蹙道一起去了,真是一點不符合她這個年紀,原本該有的無憂無慮。
“是啊,娘親這樣,算不算是親者痛,仇者快?”她到底今天受了磋磨,精神不濟,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睛也朦朦胧胧的往一起碰。
芸嬷嬷輕嗤一聲,但是瞧了瞧小主子的模樣,卻是再沒說話,隔了不大會,她低聲的,柔柔的哼唱起童謠來,不大會的功夫,沐冰彤便真的睡着了。
良久,芸嬷嬷輕撫着小主子稚嫩的臉龐,輕聲道:“我的好小姐,您别怕,有嬷嬷在,嬷嬷會一直保護您的。”
“大奶奶也不是個糊塗的,終有一天,她會發覺自己走錯了路,為了您,為了大小姐和二公子的将來,她一定會幡然醒悟,選擇那條正确的路來走......”
薛如蘭親眼見小女兒無事,這才算放下了心,想到自己院子裡,還有人等着,那人費了這麼大的周折,才讓自己提前回來,想來不見到她是絕不會罷休的。
若是再不回去,那人十有八九是要尋到郁芳院的,想到接踵而來的喧嚷,反會打擾了女兒們的清淨,薛如蘭再怎麼想留下,也隻能選擇離去。
她猜想的果真沒錯,才看見紫芳園的圍牆,遠遠的,就見薛媽媽急的站在大門口的台階上,像個陀螺般轉來轉去,急不可耐的等着她這位沐大奶奶回來。
“媽媽,外面這般熱,你也不怕中了暑麼?薛如蘭見薛媽媽急成這樣,不似作假,想來的确是有大事情找自己商量,一顆心頓時變得沉甸甸的,皺着眉頭,沉聲說,“走,咱們進去說話。”
薛媽媽見等了半個多時辰的大奶奶終于回來了,眼中瞬間就是一亮,面上泛起一抹喜色,屈膝道:“是,大奶奶您請。”
言罷轉身,親自扶着薛如蘭進了院子,到了正屋嗎,還纡尊降貴的掀了簾子,終是将等了許久的主子迎回了屋内。
主仆倆都是滿腹心事,話也懶得多說,徑直進了卧室,留下明珠這個最信任的大丫鬟在外面守門。
“我不是都跟你說了嗎?小妞妞的年歲漸長,又是冰雪般聰明,小大人似的明白,雖隻有五六歲,但比旁人家八九歲的孩子,還要老道機靈些。”
“就是為了長遠計,也再不要拿她的身子做筏子了,萬一一個做的不好,反被她察覺,我這個親娘豈不成了心狠手辣之人?!”薛如蘭自從聽聞女兒跑肚之後,就憋着一肚子火,到這會才算是能發洩出來,不由得是重重的拍了下案幾,怒氣騰騰的斥道,“敢問媽媽,您這是想讓我們母女反目成仇嗎?”
她今天一天都過得不如意,午飯時還被婆婆當着客人和下人的面訓斥了,氣大啊,這會不給薛媽媽發,她給誰發?
說句心裡話,薛如蘭覺得,給誰發火,也沒有給薛媽媽這個吃裡扒外,幫着外人轄制自己的人解氣!
雖然薛媽媽幫的是她嫡親的大哥,做的也不過是在他們兄妹間傳遞個話,可薛如蘭就是覺得不氣憤,憑什麼你薛媽媽拿着我的月錢,吃着我的飯,卻将我的事情,一點不漏的告訴大哥?
聽大哥的話,反而要比她這個正經主子的還要快幾分!
那到底誰才是你薛媽媽的主子?
薛媽媽手拿兩家錢,幫着兩家辦事已經好幾年了,近些年來,越發是變本加厲,不将薛如蘭這個主子看在眼裡,幾次三番的,作踐沐冰彤。
這孩子可是娘的心頭肉,薛媽媽這般做派,實實是觸及了薛如蘭的逆鱗,一次兩次,三次四次的下來,她覺得自己真的忍不了了!
薛媽媽見勢不對,知道自己這次真的是做的太過,主要是薛如蘭以前已經警告過她了,可她這次還是明知故犯,難怪人家火冒三丈。
她明白,自己這會要是應對的不得當,怕是不會有啥好果子吃的。
當即‘噗通’一聲,就給跪下了。
薛媽媽是舉袖掩面,悲悲切切的說道:“大奶奶息怒,大奶奶容奴婢細禀。”
“奴婢這也是實在的沒辦法了,這才出此下策,還請大奶奶看在奴婢對您和薛家,都是一片忠心的份上,饒奴婢這一次擅作主張之罪吧!”
她一邊說,還一邊嗵嗵的磕着響頭,不一會額頭就是一片青紫,顯見是給了力氣的。
薛如蘭眉頭緊蹙,想要發怒,但又不得不隐忍,這老虔婆張口閉口都擡出薛家作勢,自己又豈能當下就撕破臉皮?
原本夫君不再身邊,她就已經是孤掌難鳴了,而白姨娘又在關鍵時刻被人軟禁,若是再失了娘家的幫扶,沒了這最大的助力,那自己和兒女豈不是要被人生吞活剝了去?
當下腦子瞬間就清醒了,暗暗的收了怒氣,沒好氣的說道:“好了,好了,先說說,到底出了多大的事情,就值得讓你拿小妞妞的身子來冒險了?”
薛媽媽聞言身子一僵,被主子犀利的話刺的不輕,心裡怨憤不已,暗罵薛如蘭的性子陰晴不定,太難伺候,難怪大爺不愛見,躲在旭虎關裡不回家。
可是,為了眼下不受那皮肉之苦,她股不得滿臉的汗水,淚水,鼻涕混成一團,喘息着先說正事,“才白姨娘明明出了自己的院子,可不知怎地,後來又被芽兒兩人押回院子,而且轉瞬就傳出病重的消息。”
“奴婢覺得不對,便讓大廚的雲朵趁着送飯的當兒,去看看情形。”
“沒想到,這丫頭竟是連大門都沒能進去,守門的婆子說了,以後白姨娘的飯食,都在院子裡單做,不用大廚房送了。”
“若隻是這一樁,奴婢也不至于這樣着急,畢竟侯爺對白姨娘還是有幾分真情意的,怎麼說,夫人也不能趁着侯爺不在家的時候,擅自把人給弄沒了。”
“但用中飯那會,我的侄女兒親自過來了,明明早前咱家老夫人已經給您送來了補品,首飾,她還又拿了許多的東西送來。”
“奴婢心裡奇怪,少不得背過人問她,原來這孩子是過來給奴婢捎話的,說是咱家大舅老爺傳回消息,碧天峽事敗,沐仁被世子爺生擒,人已經帶回平京,外間有四爺四處查訪,府裡面,還得勞煩您幫着找下沐仁人在何處。”
薛如蘭聞言,心中大亂,她緊緊握着手裡的銀絲羅帕,心都攪成了一團,疼的根針紮似得,着實被這個消息震得神思混亂。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