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佳音走進自家娘親的卧房,這間寬敞的屋子裡所擺放的所有家具,都是崇北侯夫人夫人花了十幾年功夫精心打制的,整體的格調舒适中點綴着優雅,雅緻中又蘊含着低調的奢華。
不管是南邊擱着的三層小葉紫檀金絲雕花大牀,還是西邊窗下的玳瑁寶石美人鏡,不管是北邊牆下的十八幅衣櫃,還是東邊那架耀眼生花的美人榻,那一樣都是價值不菲的寶貝。
經過前世經常身無分文的赤窮,再看到這奢華景象,藍佳音再來多少次,都覺得心肝兒顫,暗歎“可惜娘親的家具都太厚重,要是精緻小巧些,也好搬出去存好呢。”
透過镂空紅木月亮門上的垂珠簾,她一眼就看見自家娘親大人,正歪在東邊美人榻上閉目養神,胡媽媽站在她腳下伺候,紅楓拿着象牙柄的美人錘給大夫人捶腿。
“咦,娘親這淡然的模樣,不像是着惱了呀?”藍佳音輕撫兇口,自覺自己對親娘也算是了解,明明這會那人的眉眼平和,神色安詳,并沒有怒的征兆,“難不成墨畫有别的意思,是我想多了?”
藍佳音心裡東猜西想,嘴上卻是甜甜的喚娘,行了福禮,就要往藍大夫人身邊膩歪,那叫一個親熱。
藍大夫人見她這嬌嗔樣兒,似笑非笑的哼了聲,就着紅楓的手坐了起來,随即就讓紅楓去了門口,卻沒有讓胡媽媽下去的意思。
别看藍佳音前輩子什麼都算是經曆過了,偏就在自家娘親跟前,總覺得提着一口氣,生怕一點不謹慎,就被人瞧出來不對。
因着她心裡總提着勁兒,腦袋瓜子總繃着弦兒,再怎麼撒嬌親熱,看在藍大夫人這個為人娘親的眼中,也品出了幾分不對來。
這些日子就覺得這丫頭熱切的怪異,今日再和胡媽媽說的事兒一搭上,藍大夫人忽而就有些明白了。
怎麼說呢?
以前的音姐兒和她也親,但奈何這孩子頑心太重,又慣愛和二房的悅姐兒,三房的雨姐兒攀比較勁,今日比紮風筝,明日比釀花蜜,後日裡又要去摘花瓣蒸胭脂。
整天搗鼓這些沒名堂的東西都忙乎不過來,那會像最近這樣,沒事有事的圍着自己轉呢?
還想一請即到?
呃,五次裡少說有兩次是要撒謊耍賴不來的。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藍大夫人的腦中不知怎地,突地便閃過這句話,随即便一疊聲的在心裡呸,呸,呸,“這種話怎能用在自己心肝兒的身上呢?”
“真真是糊塗了。”
胡媽媽用了兩日功夫探查,很是查了好幾個有嫌疑之人,大多是大竈上和晚間守夜的,隻不過沒想到,那打更的卻攀扯上了自家五小姐的奶哥哥石全,說是下半夜的時候,曾瞧見這位在三房的院子外面轉悠。
既然被人點了名,少不得把人喚來問話,豈料全哥在胡媽媽老道的詢問中,不慎被抓住了語病,察覺到了不對,好在胡媽媽行事周全,屋裡并沒有第三個人,而這個讨人嫌沒想到還是個硬氣的,到底也不攀污别個,一咬牙自己個兒給認了,倒是讓胡媽媽松了口氣。
想這貨雖然是個混不吝,可他一家子都在府中為奴,以他那孝順的心性,怎麼可能做出連累爹娘妹子的逆行?
藍大夫人管家久矣,抽繭拔絲的一尋思,也就明白了個大概,隻不過還真是想不通,“就是不知道,這死丫頭跟三弟有什麼仇怨?竟是讓全哥這個不争氣的,半夜鑽狗洞過去行那不軌之事?”
藍大夫人這會心裡也是後怕的,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怎麼都想不到,事情會牽連到嫡親女兒的身上。
“箐箐啊,咱們親娘倆之間,不說那些虛話,你老實說,為什麼和你三叔過不去?”做娘的還是決定單刀直入,直接坐實去問。
藍佳音聞言,耳邊如聞雷擊,頭皮都是麻的,她怎能不知道親娘厲害?
你想啊,藍左相雖是年近三十都沒娶正妻,但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是以良妾和庶子女都是有的。
可是這麼些年下來,良妾早就被送去郊外的莊子上,庶子在十三歲的時候,得了急病而逝,就連那個萬事不吭聲的庶女,也被遠遠的嫁去了西北,跟前算是一個礙眼的都沒有了。
由此可知,看着溫和大方的藍大夫人,手底下可一點都不軟和,此時此刻,當厲害的娘親針對上了自己,個中滋味可真是隻能意會不可言傳啊。
藍佳音不禁暗想,要是前世裡母親不是為父親殉情死了,那麼有了主心骨的兄弟姐妹,是不是也能少受些欺負,過得輕松好些?
“為什麼您能不顧自己親生骨肉的死活,任性赴死?”好容易才将要沖出口的責問咽回肚子裡,她紅着眼圈瞧着藍大夫人,委屈的泣聲言道:“娘親,女兒心中憋屈,想三叔行事也太不着調,仗着父親大人和外公,在外面胡作非為,祖母不但不說,還一昧的護着他,父親為此挨得訓斥還少麼?”
想來小孩子嫉妒生氣,下點瀉藥出出氣,理應搪塞的過去吧?
“您都不知道,因着三叔被祖母看重,我那四姐姐她有多得意,說什麼别看我外公是侯爺,您是侯府千金,在咱們藍家也是她爹最得寵,憑你是誰也越不過她們三房去......”
真話不敢說,那就隻能說假話,可這假話本也是前世的真話,隻不過藍佳雨說的,可要比這狠毒千倍。
那時節,三嬸娘靠着裝柔弱來拿捏自家長兄,沒爹沒娘,隻有老實大哥,怪異弟弟的藍佳音可真是有冤無處訴,隔三差五就要被她們娘幾個氣的肚子疼。
要不是她後來也學着西北彪悍娘們的做派,豁出去的不要臉面,挽起袖子,拿起刀震懾住了宵小,怕是長房的幾個孤兒,就要被人生吞了去呢。
這會兒親娘在眼前,借着現成的原由,也不用再戴着喜樂的面具假裝,就讓自己把前世的委屈,傾瀉一番吧!
藍大夫人真沒見過嬌嬌女兒哭成這般,登時便心疼的不得了,早将哭成淚人的孩子緊緊的攬在懷裡,柔聲哄勸。
眼神卻在半空中和胡媽媽一觸,主仆倆心中由不得更是将那一房白吃白喝的白眼狼,惱了個十成十。
能讓一個無憂無慮的姐兒,哭的這般撕心裂肺,這得受了多大的委屈,聽了多少腌臜話呀?
胡媽媽心中甚至覺的全哥那瀉藥下的好,下的妙,本就是牲口一般的人,可不就該用牲口的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