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成功
顧景行走了。
花自賞表情寡淡地伏在船舷邊上,冷寂得像個雕像。隻有飛速行駛的靈船裹挾着風打在他密而多的睫毛上,投下來的陰影在那一彎小小的卧蠶處顫動,才讓人感覺到這精緻的面孔是個活人。好半晌,他才輕聲問:“他在幻境中得到了什麼?”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花自賞不無諷刺地一勾唇角,“那可是你的幻境,他身上還有你種下的幻種。”
“他進入的幻境是以浮生一夢石為媒介,再加上那個密室位于墓陣靈法最薄弱的地方,離開了我的探尋範圍。我留下的幻種也無法窺視他的幻境記憶,似乎,被什麼東西擋住了。”
“還有什麼能擋住你?天,還是地?”
那個聲音很長時間沒有答複,似是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你想救他?”
花自賞冷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你救不了他。雖然我不知道他在幻境中得到了什麼,但他得到的東西一定違逆了這個世界的意志,他的願力與孽力,根本分不開,他的修為越是高,孽力反噬得就越嚴重。很可能,在他築基後就會迎來孽力的第一次反噬。”
“你不是說,這個世界意志過于霸道,不可能容忍任何欺瞞。如果違逆了這個世界,那為什麼還能産生願力?”
“大概是妥協的結果。”虛空之中的聲音也不太确定。
“誰和誰妥協?能讓天地意志妥協的隻有和它同層次的存在,誰能做到?仙也不可能做到。”花自賞逼問,似乎是不相信那人說的話。
“我不知道。”那個聲音已經有點惱怒了,“你為什麼要救他?隻因為一片月光蓮?那種東西,在我的墓中,到處都是。”
花自賞緩緩地拉下臉,漠然道:“你懂什麼。”
虛空中傳來諷刺無比的笑:“你又懂什麼?你要知道,你不是人,你不是鬼,你什麼也不是。至少我曾經還以人的形态存活過,而你呢?我玩弄得就是人心,對于人,我了解得比你多。”
花自賞的臉沉了下去,随即輕描淡寫地又戳中那聲音的痛腳:“玩弄?你不是說進過你墓中的人都會被種上幻種,所有心思任你窺探嗎?怎麼奚央卻沒有幻種?”
“他是空靈根,純粹無比的空靈根,幻種無處生根。”
“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出了你的意料,你覺得,你還有幾分勝算?”
“千千萬萬顆棋子,隻有一兩顆出了問題有何關系?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你那可憐的小情人……”
……
花自賞的那句話,在顧景行心中留下了長久而陰冷的印象,一條細長的蛇,悄悄盤踞在那裡,讓顧景行猛不丁就突然膽寒。
一路平安地抵達天玄宗,顧景行才微微放下心,繼續拍攝無尤真人最後的戲份,除了尋找風水寶地将師弟掩埋,建造墳墓外,主要就是講無尤真人走遍千山萬水最終看破紅塵的故事。好在十萬山綿百萬裡,南山北山氣候和景觀差異極大,隻在十萬山範圍内,也可以拍出行走天下的感覺。
奚央全程陪同。
顧景行不無感動,甚至在思考自己拍攝無尤這部戲對奚央而言是不是太過分了,可顧景行沒有好的辦法,對于太過純真且執拗的奚央來說,要是不決絕一點,恐怕沒辦法讓他死心。而即使顧景行拍攝了無尤的戲,他看奚央似乎也沒多大觸動。這讓顧景行十分頭痛。
而且顧景行有時候也會想起逐霄真人曾對他說過的,他是奚央的劫數,而奚央也是他勘破道劫的關鍵。他的劫又是什麼?和花自賞說的,有關聯嗎?
顧景行像是眼前始終被遮住了一層迷霧,每個人都語焉不詳地透露兩三句,還有人在背後窺伺着,甚至裹進燧人氏的紛争裡。這對于在相對透明又人權的浮生夢界活了四十年的他來說,實在難以接受,時常産生為人魚肉的悲戚感。可他又太清楚修真界的殘酷了,靈根的低劣幾乎讓他從小受盡折磨,他父母也因此死亡。修真的路上,死亡的人永遠沒資格悲戚,他隻能走下去,即使看不清,也要一直走下去。
跨越了千座山,顧景行拍完了無尤的最後一幕戲,當天晚上,他就不眠不休地開始了剪輯。他要盡快築基,築基才算是跨入修真的門檻,可以禦劍飛行,真正地脫離凡人,有了自保的能力。
插/入後期背景音樂的時候,他從晏懷那裡拿過母影石刻錄下陣法時,聽了一會兒,不由大為驚喜,晏懷作出來的曲子實在出乎他意料得好,一些适合且旋律動聽的背景音樂對劇情的加成決不止一星半點,顧景行對這部幻戲更期待了。
面對顧景行的贊賞,晏懷臉紅,支吾地說:“還是花公子提點我的。”
“他?”顧景行有些驚奇,花自賞看上去不過練氣幾層的修為,但似乎格外神秘。也對,要不是有過人之處,勾占真人又怎麼可能喜歡得上花自賞,即使花自賞容貌無雙,勾占怕也不是光光看外表的人,花自賞懂樂曲,再理所應當不過了。
花自賞的神秘倒讓顧景行想起了石成玉,同樣練氣兩三層的修為,但都有外人看不懂的手段,就連飛電狐,都格外親近石成玉和花自賞,以前在抱邺城拍攝節目時,飛電狐就喜歡賴在冷着一張臉的石成玉肩膀上,和如今來着花自賞如出一轍。
顧景行的腦子飛快地閃過什麼東西,他一愣,再想,卻捕捉不到了。
難道是太累了?顧景行自語,想到隻要把背景音樂陣法刻進去就可以推出幻戲了,顧景行當即又重新振奮起來,将腦海中多餘的雜念剔除出去,一心一意地完成幻戲的後期制作。
第二天,各地的代理商就如約到了天玄宗分派駐地的待客大廳,領取新的影石。最近一段時間,市面上影石呈井噴式的狀态,無論大小宗派,都要涉足願力一道。這些代理商們,原本隻代理顧景行的幻戲,但看着市場越來越大,索性也承接了一些其他門派的影石,在各個城池都開了店鋪,專門出售各式各樣的影石,倒有點浮生夢界cd行唱片行的雛形。
隻是幻戲影石雖多,但能火爆的卻寥寥無幾,代理商們都再也沒見過當初顧景行的幻戲出品時的火熱場景,甚至因為難看的幻戲太多,很多觀衆已經不願意去他們的店鋪購買影石了,怕浪費時間。他們急需顧景行的幻戲來讓自己的店鋪繼續盈利。當然,他們也從中得到了教訓,不是每個影石都能賺錢的,在一度虧本之後,他們都已經決定親自看過幻戲才決定要不要代理,不求大爆,隻求不要招罵就好,免得毀了自己店鋪的名聲。
不過顧景行這次卻抛出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這部幻戲說的是兩個男子的感情故事,不是友情不是親情,居然是愛情!
各大代理商們足足愣了一炷香的時間,雖然在修真界也不乏斷袖分桃之人,不過那多數是魔教中淫邪的魔頭,還有一部分是修為小成、放蕩不羁的修者,他們可以無懼外界流言,和同性耳鬓厮磨,誰要看不順眼,刀劍伺候。
可是對于幻戲的受衆而言,比如凡人,比如修為隻有練氣的修士,再比如一些門派的外門弟子,對他們來說,兩個男子的背德之情,是萬萬不能接受的,這就直接決定了這部幻戲絕對會損失一大批市場,甚至會招來罵聲。
代理商們面面相觑,不知道為何顧景行要拍這種不讨好的幻戲。
顧景行卻隻是微微一笑:“各位在出售的時候一定要說明内容乃是兩男子的感情之事,有願意看的自然會買,不願意看的,也不需要勉強。”
代理商們這才驚覺顧景行的修為已經是練氣巅峰了,他們恍惚還記得半年前見到顧景行時才練氣四五層吧,願力修行竟然如此之快?一瞬間,他們都動了要去修行願力的心思。再轉念一想,他們這段時間接觸的願力修者也不少,願力修行快是快,但隻是相對靈力修行而言,又有哪個人能快到顧景行這種令人驚詫的速度?不過聯想到顧景行的幾部幻戲的火爆程度,願力飛漲又實在是情理之中,要知道,顧景行的第一部幻戲《隻羨鴛鴦不羨仙》現在的銷量都要比其他門派的一些新出的幻戲要高上很多。
難怪他有膽量拍一部有違綱常的幻戲,人家有這個實力主導市場,而不是他去遷就人。
代理商各自回去後,照例先自己觀看一番,到時候再組織宣傳話語。
盡管他們對兩個男子的感情,實在提不起多大興趣與好感來。但為了生意,隻好按捺住心中的一點不适,硬着頭皮看下去。
看到無尤對師弟動情,他們雞皮疙瘩下意識地起了一層,說不上來的反胃感。顧景行又演得分外細膩,那種備受折磨卻又無法操控感情的絕望以及夾雜着心動的竊喜甜蜜,在無尤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裡表現得淋漓盡緻,他們一方面罵着活該,一方面又忍不住歎息,替無尤覺得可憐,當他們意識到這種想法時,都不禁悚然,立即安慰自己,是因為顧景行演的,才會覺得可憐,愛屋及烏罷了。
師弟為救無尤淪落罪人島,兩人相依為命……
觀看的人到此刻,也不得不承認,雖然這兩人感情不容于世,但至少對彼此都是真誠的,他們扪心自問,即使是對親人,都恐怕做不到舍命相救,他們有什麼資格嘲笑這兩個人?隻因為他們,不愛女人?
情種的爆發,兩人的離心,無尤的殺手……
後續種種情節出乎了代理商的意料,沒有相親相愛,沒有攜手殺敵,隻有無窮無盡地猜忌和折磨,一切都如日落西山一般,無可挽回地降臨下冷漠的黑暗,兩個曾經那麼相愛的人,最終成為了敵人。看到無尤最終看破一切的平靜,他們久久回不過神來,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個故事?為什麼無尤放下了一切?師弟白白死了嗎?
等滿面淚痕時,他們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在為兩個男人感到可惜,可是他們在觀看之前,明明是厭惡的啊。
再靜下來心來細想故事情節,又不可避免地升起巨大的悲哀,這就是修仙啊,這就是修仙啊!
斷情絕義,任由往事再好再美,一轉身便可由它凋落成一灘爛泥,除了長生那條路,其他的都是虛妄!可是古往今來百萬年,又有幾個人得以飛升?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此,即使此生無緣飛升,也要狠下心去鬥一鬥,争一争,會後悔嗎?
君不見,大叫着後悔的無尤,也看淡了。
代理商在久久的沉默之後,都有志一同地寫下顧景行那句極為簡單的話當作宣傳語:兩男子的背德之情,願意看請付十兩銀子,不願意看,請君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