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朔銘與張康就是一個山大王身後跟着滿臉鼻涕的小馬仔,時過境遷,張康繼承張明祖衣缽成了新一代掌門人,而朔銘也由一個不入流的包工頭成長為大包工頭,看似隻是事業做大,實則其中潛移默化的發生着難以揣度的微妙變化。就如同朔銘與張康的關系,大哥還是大哥,感覺卻變了。
從朔銘當兵,再就沒與張康在一個桌上吃過飯,其實中學時草根朔銘已經與剛進社會嶄露頭角的張康漸行漸遠了。人的意識形态與價值觀一旦發生偏轉就會發現,在之前無話不說的人面前也會變得扭捏委婉。朔銘依舊是一口一個康哥叫着,宛如當年,可聽着越來越像敷衍的客氣話,有多少感情色彩就連兩人也難以掂量。
張康肯定有事,不然也不會突然要宣布擺一桌,朔銘自認為還沒這份榮耀。但朔銘覺得既然是說事應該是兩人或者極少的人參加,可到了才發現,頗具排場的包房裡擺着一張大桌,一桌足有近二十人,以為張康會遲到的朔銘竟然是姗姗來遲的最後出場選手。
張康很鄭重的介紹了朔銘,鄰家小弟,如今如何如何成功雲雲。朔銘還沒自大到沾沾自喜,能登上張康的飯桌沒有一個窮光蛋,就朔銘這身份充其量是暴發戶。這一桌男女老少倒是全乎,女的描眉畫眼很有氣質,男的則西裝革履成功典範,很正式的打扮就像要上雜志封面。
反觀朔銘就随意太多,雖然身上的衣服還算體面沒落下成,底氣差了太多。聽從多人建議,朔銘已經着重注意自己的言行以及衣着,可氣質卻不是一朝一夕能脫胎換骨。
挨個介紹過去,朔銘對這一桌的滿天神佛也就有了大緻的了解,各行各業都有,甚至有一個姓苗的老大姐是從省城來的,也算是桌上一個不可或缺的主角,她的發财門路就是夜店,張康介紹的委婉,卻不輕不重的說了句苗姐的姑娘都很漂亮。但朔銘想不明白,張康一個做不鏽鋼的工業巨擘怎麼就與經營風月的老鸨能産生什麼利益上的關聯。而在座的巨賈也就一兩個與建築這行能産生點關系。
懵懂着坐下,跟衆人一起端杯喝酒。有些意外的是做東的張康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有營養的話,臨末了還把朔銘拉近一個名為“會所”的群裡,朔銘略感咋舌,這群竟然有二百多人,難道其中都是張康這類成功人士?
曲終人散,感情也聯絡的差不多了。張康很不合身份的與朔銘勾肩搭背的走出酒店。
以朔銘以往的經驗來看,最信不過的就是酒桌上交的朋友,不知根不知底也就罷了,關鍵沒什麼用。換位的想,朔銘也絕信不過酒肉朋友,一飯之情隻為了以後相見打個基礎罷了。
做小包工頭的朔銘隔三差五的就會擺上一桌聯絡感情,也可能是朔銘現在用不到那麼多關系或者之前那些人幫不到朔銘什麼了,已經很久沒在飯桌上應酬。
看出朔銘的疑惑,張康拍拍朔銘的肩膀:“沒看懂?”
“還真不懂。”朔銘說的是實話,原本想問的,張康既然說出來自然要聽到底。縱然張康不在乎這豪華酒店的一頓飯,但至少也不會閑的蛋疼讓一幫人來白吃。
“這是群裡的幾個骨幹,現在什麼年代了,幹什麼不賺錢?”張康笑卻沒繼續說。
朔銘懵懂的有個想法,但卻感覺不那麼真切。這個群是一個利益群,就如同群名“會所”。何謂會所?不是給有錢人彰顯大氣擺闊的地方,在真正的會所裡經常出入的人沒有熊包軟蛋,你能消費的起我自然也能。會所能提供的是一個交流的平台,因為在這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合作方。太多人缺的不是錢,而是機會。
朔銘搖頭笑說:“康哥,都是大老闆,做的也都是大生意,我一個包工頭能幹啥。要我會裝修就好了,他們開店最少也能弄點小工程。”
張康笑而不語,有些東西不是能教會的,人最難提升的是思想境界,縱然到了那個位置也不見得有那份覺悟。
“陪我走走?”張康問。
朔銘身材算不上高大,但也不矮,站在張康面前還高出一點,張康老大哥一樣把胳膊搭在朔銘的肩膀上略有點滑稽。朔銘點點頭兩人就很随意的沿着路邊漫步。
張康問朔銘最近在忙什麼,又問了豐樓村的棚改。朔銘一一作答,心說張康難道是想做建築公司?
張康說:“朔銘,你可真有點不夠意思了。”
“怎麼?”朔銘疑惑。
“安置房要用不少不鏽鋼吧?”張康微笑。
朔銘卻是苦笑,安置房的護欄全是不鏽鋼的,工程量不小,但這是在朔銘看來。朔銘不是沒想過張康,之所以沒聯系是因為張康做的都是大批量的大項目,相比之下這就有點蒼蠅腿的意思了,張康哪會在乎這點。張康問,朔銘也覺得自己這點做的不怎麼樣,換做自己,管他蒼蠅腿蚊子肉的,又不用操心操力,反正有人去招呼運作,掙錢才是王道。
朔銘還是沒從小包工頭的覺悟中走出來,要在以前什麼事都要朔銘親力親為,少掙錢又或者項目太小根本不上心。如今就不同了,如果有人給朔銘一個小項目打死不能放過,不是自己去做,直接交給尚佳軒就好了,朔銘可是發工資的,建築公司那些人忙點不也多掙錢嗎。
原以為張康隻是拉着朔銘參加這個飯局,鬧了半天好戲都在後面。朔銘說:“三瓜倆棗的,我以為你看不上呢,趕明我就辦這件事,價格你說了算,行不行康哥。”
生意就是生意,張康肯定會把價格做到合适,這一點朔銘并不擔心。如果張康是個唯利是圖的人,張明祖的小别墅有那麼容易拆掉?不要說房産證什麼事,就說張康的關系也不是朔銘能招惹的了的。你說拆就拆了?我還說多少錢就多少錢呢。
“對會所這個群你怎麼看?”張康突然問。
“這不好說。”朔銘讪笑,既然有這個群,也有這種交流方式,自然不乏有人從中漁利甚至找到發展契機,可朔銘隻是一個包工頭,什麼工程也不會在這種群裡進行交流。開源節流是每個開發商都在做的事,做工程搞開發都不是在交易一件微不足道的商品,什麼方式會最省錢,自然是招标,金錢與生意面前沒什麼感情可說的。
政府工程也确實如此,歸根結底還是要看利益,這種利益的交換絕不會發生在這種會所群裡,就是真正的會所也鮮少出現。所以,在朔銘看來這個群沒什麼用,這些朋友交往的必要性也不是很大。這些人不認識如何,認識又如何,出門辦事總把誰誰誰是我哥們,我又認識誰誰誰挂在嘴邊的人永遠是沒出息的。你那麼厲害,怎麼沒人說認識你很驕傲呢。
“你覺得對你沒用?”張康笑。
朔銘不知應該怎麼說,直言說沒屁用?這麼說肯定不好,張康算什麼好心當作驢肝肺了。但在張康面前朔銘還沒虛僞到要違心說有用。
見朔銘不說話,張康停下腳步,瞧着不遠處小廣場上操練的大媽們。朔銘去過的地方不多,不知道是不是整個大天朝的大媽都喜歡廣場舞,但就明山市而言,小廣場的晚上就是廣場舞大媽的天下。
張康說:“你說他們在幹什麼?”
“這還用問?”朔銘笑:“閉着眼睛一聽這旋律就知道是些多大歲數什麼精神面貌的人在做什麼事。”
“好像整個廣場都被這些人霸占了。”張康饒有興緻的看着。
朔銘說:“這一代人的人生真幸福啊。”
“怎麼說?”張康轉頭:“他們吃過的苦你難以想象。”
不可否認,如今跳廣場舞的都是在那個年代吃過苦的,上過山下過鄉,當時的大勢如此沒幾個避的掉。也可以說大天朝的根基是這一代人建立起來的,等到了朔銘這一代就被長輩們認作是撿現成的垮掉的一代。朔銘笑:“康哥,我問你個問題,想當年扛着錄音機穿着喇叭褲的是不是他們?”
張康眨眨眼,笑出聲:“是啊,我怎麼沒想過這個,這代人跟跳舞脫不了關系了。”
時代變遷,當年的錄音機變成了如今的托箱式大音響。還是這一波人,幾十年用同一種方式在禍禍群衆的耳朵。
朔銘笑,與張康之間的對話竟然有了當年的感覺,沒有别的心思,張康還是他的康哥,朔銘依舊是跟在屁股後面流鼻涕的小弟。
朔銘與張康身量都不小,算不上五大三粗但在明山市不算矮的。兩個衣冠楚楚的人站在廣場邊上,愣愣的看着極具魔性的舞蹈咧嘴笑着。
好一會,張康才說:“我覺得你變了,或者更準确的說我們都變了。”
誰不會變,朔銘自認為是個大老粗,說不出什麼感人肺腑的至理名言,所謂的變并不是朔銘想的,而是為了更好的适應這個社會。
朔銘沉默,張康說:“我讓你看廣場舞是想說另一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