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人生也可以存檔重來嗎
我想等夜更深一點。
還是有車經過,雖然出現的頻率不高。
現在是幾點了呢?不會等着等着天就亮了吧?
我拿出手機開機,想看一下時間。
然而幾乎是在我開機的瞬間,電話就打了進來。
是穆子謙。
大概是回家看不到我,便開始找我了吧。
我掐了電話。
唔,現在快1點了。
電話再次打進來,我依舊掐了。
第三次。
還是掐了。
而且,緊接着,我打開了飛行模式。
電話打不進來了。
我把手機放到一邊,依舊坐在石頭上。
大概又過了半個鐘,沒有車再經過了。我看一下時間,1點25分。呃,一個人的皿要流光,大概要多久?估計還是取決于傷口割得深還是淺吧。
我正要放下手機,看到有新的短信,應該是穆子謙的,他看不到我,電話也打不通,想必是發短信了。
在這人生的最後時刻,我想看下穆子謙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
我點了進去。
隻有一條短信。
是在12點45分發的,也就是他電話打進來的前一刻發的。他應該是一直在打電話,打不通,才發了那條短信,短信發完之後,又繼續打。應該是這樣。
隻是,這一條短信的内容,卻讓我觸目驚心。
“穆子秋,你要是敢亂來,你做了什麼,我必定跟着你做什麼,我說到做到!”
他料到了,穆子謙他都料到了。可是,他說什麼,他說我做什麼,他就跟着我做什麼。
我忽然産生一種極度的恐懼,我不怕一個皿流滿地的穆子秋,但是,我怕一個皿流滿地的穆子謙。我是要用自己的生命,換他從今往後的安甯與清靜,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嗎?
我還在給自己找借口。
好吧,穆子謙,我是怕你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我不想重複這樣的日子,不想像你說的彼此折磨,至死方休。
如果你不肯放開我,那就讓我放開我自己。
可是……
我忽然捂住臉,淚從指縫裡面滲了出來。
就連去死,我也是會被穆子謙牽制住的。
我取消了飛行模式。
他的電話馬上打進來了。
沒有憤怒,沒有咆哮,隻有溫柔的就像哄小孩睡覺一樣的聲氣:“子秋,告訴我,你在哪裡?”
“我在海邊。”我的聲音很低。
“海邊?具體哪個位置,你告訴我。”
“我也不知道,我在小梅沙下車,就沿着那條路一直走一直走。”
“好,你站在路邊上,我馬上來接你,很快就會到的,你就站在那裡,不要亂走,知道嗎?”
“嗯。”
“子秋,陪我說說話。”
“嗯。”
“你那裡冷不冷?”
“冷。”
“風大嗎?”
“大。”
……
穆子謙不停的在尋找話題,他大概是怕我挂了電話,又像他說的那樣亂來,所以要一直和我說着話才安心。可他忘了,我也忘了,手機的電池是會耗光的,我們聊了沒多久,手機裡忽然一片死寂,手機屏幕也黑下來,四周除了海風,什麼聲音都沒有了。穆子謙剛才溫柔如水的話語,就好像耳邊的風,來過,又飄走了。
我還是坐在石頭上。
屁股下的寒氣,一股股往上冒,風嗚咽着吹過,婆娑的樹影,仿若群魔亂舞一般,舞到這邊,又舞到那邊,不遠處的海浪,呼嘯着沖上岸,又無力的退回去,公路上一輛車都沒有了,這個世界,仿佛一下子隻剩我一個人。陪伴我的,是寒冷、孤獨、甚至是恐懼。
“子秋,穆子秋……”我似乎出現了幻覺,因為我聽到風送來了某個人的呼喚。
然而不是幻覺,那聲音,漸漸的大了,漸漸的清晰起來,緊接着,一輛車從前方的黑暗裡開了過來,耀眼的車燈,照得世界一片明亮。
我飛快的站起身。
大概坐得太久,起身太快,一股眩暈的感覺襲了過來,我身子一晃,又坐了回去,而且,差點摔倒。
待那種眩暈感散去,車子已經開過我的身邊,向前駛去。
我着急了,再度站起,走到馬路中間,拼命的朝那輛車揮手。
車子速度慢了下來,慢了下來,最終停了,一個人影從車上跑下來,跑到我的身邊,帶着濃濃的酒味,一把抱住了我。
“穆子秋,你吓死我了!”他說。
“對不起。”我不知道除了這三個字,我還能說什麼。有時候,你明知道這三個字蒼白無力,可是,你就是找不到更好的語言。隻因為,有的錯誤,你一旦犯了,便是得不到原諒的。
穆子謙沒有說話,他隻是緊緊的抱着我,我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我忽然覺得自己對他真是殘忍,明明知道他是故意在折磨我,明明知道他是故意在刺痛我,明明知道他每天回來都要看到我,可我,卻想用永遠的消失,來逃避這一切,來懲罰他的瘋狂,來懲罰我的移情。
我們在海風裡抱了很久才松開,他牽着我冰涼的手,走回車裡去。
是一輛出租車,開車的師傅看到我,笑道:“總算找到你了,大晚上的一個人跑這裡幹嘛呢,這邊治安可不好,有很多流浪漢在這一帶流竄,萬一碰上就慘了。你男朋友啊,差點沒急瘋。”
我勉強笑笑,并不接話。
車上空調很足,我的身子沒過多久就暖和過來了,身子暖了,精神就松弛了,車子駛進市區的時候,我已經昏昏欲睡了。
車子在小區門口停下,我醒了過來,剛要去拉車門,穆子謙說:“子秋,我背你。”
我愣了一下,怔怔的看着他,他說:“總得再試一次,才知道是不是還有希望?”
我蓦然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因為我曾經和他說過,我們為什麼不給彼此一個機會,嘗試一下能否重來。
重來?他是想重來。忘掉這段不愉快,我們重新來過一遍,從我在他面前脫口而出小喬的前一刻開始,從我自殘的前一天開始,我們,要努力重來,就像一個電腦遊戲,發現玩得不好了,便回到之前存檔的那一刻,吸取經驗教訓,重來一遍。
我伏到穆子謙的背上,讓他背我上樓,一如那一晚,在海邊瘋玩回來。
人生也是可以存檔再來的,不是嗎?
或許,從這一天起,新的一年的第一天,我和穆子謙的關系,恢複了正常。
是正常嗎?
大概是吧。
因為我開始像以前一樣,做飯、養花、看小說,我開始像以前一樣,送飯到他公司去;我也開始像以前一樣,有時一個下午一個下午就窩在他辦公室的大班椅上,看他在電腦前忙碌。
他呢,他不再喝酒,不再夜歸,他的衣服上再也沒有女人的唇印,他若下班得早,依舊會去廚房鼓搗。
我們兩個,像在愛情世界裡劫後餘生的人,以一種誇張的努力,來表現對彼此的關心和在意。
是不是太努力了?
你見過演技浮誇的演員嗎?每一個動作、每一種情緒,都有一種用力過猛的誇張,笑的時候要哈哈,哭的時候要嚎啕,怒的時候要竭斯底裡,樂的時候要手舞足蹈……是的,一種用力過猛的誇張,似乎恨不能用盡身上所有的力氣。
這樣一種誇張,在屏幕上,讓人覺得好笑,可是,在生活裡,卻讓人覺得心酸。
我和穆子謙都明白,但是,我們誰也不敢說破。
日子就這樣過着。
除夕很快就要到了。
我和穆子謙在小年那天回了家。回家之後,穆子謙異常忙碌,因為他在老家不僅很多同學,還有很多朋友,一天到晚在外面應酬着。他沒有帶我去,擔心我在那樣的場合無聊,我也不想跟他去,怕他因為照顧我分神。
不過,在他高中幾個鐵哥們聚會的時候,他帶我去了,文哲也在場。
文哲現在胖了,大概是家庭生活太安逸的緣故。他現在兒女雙全,老婆賢惠,日子過得十分舒适,所以,臉上的笑,愈發是收也收不住。
飯桌上大家海闊天空的瞎侃,扯着扯着就扯到穆子謙的終身大事上去了。他們說穆子謙現在是鑽石王老五,他們同學裡除了離婚的,沒結婚的也就隻剩下幾個鑽石王老五了。
“你們這類人,玩歸玩,可讓人家毛頭小夥子情何以堪,有錢、有貌、有才、小女生迷倒一個又一個,本來現在男女比例就失調,因為你們的存在,這失調估計更嚴重了。”一個高胖的男人玩笑着說。
“誰說我玩,我現在和子秋在一起,隻是想再享受一段兩人世界的時光而已。”穆子謙摟着我的肩膀,笑着跟在座的各位說。
“你和子秋?少拿你妹妹做擋箭牌了,誰信啦。”文哲簡直嗤之以鼻。
“怎麼是擋箭牌了?”穆子謙有點不悅。他今天帶我出來,或許是怕我在家悶,想着高中幾個鐵哥們以前也見過我,尤其是文哲,和我還比較熟,所以,我應該不會覺得不自在。
“談戀愛有像你們這樣的?一看就是哥哥妹妹嘛。”文哲可能是安逸日子過久了,連察顔觀色的本領都失去了,完全無視穆子謙的不悅,繼續說,“雖然你們不是親兄妹(我和穆子謙兄妹關系的真真假假,一直隻有幾個最親近的人知道,在文哲他們眼裡,我們從來都不是親兄妹),但看在我們眼裡,就是親兄妹,跟談戀愛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你倒是說說,我們怎麼就跟談戀愛沒半毛錢關系了?”穆子謙有點不依不饒。
文哲大概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但他是個好脾氣的人,也不計較,隻說:“你們啊,沒有情侶間的那份膩味,人家小兩口談戀愛,那是卿卿我我、濃情蜜意、眉目傳情,讓看着的人都起雞皮疙瘩的。你們哪點像了,你們倒是相敬如賓、客客氣氣,哪一點像情侶呢,所以,你拿你妹妹來,忽悠誰呢?”
穆子謙的臉,在文哲的話語聲中已經越來越黑了,我擔心他當着老同學的面發作,便用力握一下他的手。
他回過神來,看着我笑了一下,悠悠的回答文哲:“忽悠誰?忽悠你們呗。”
哈哈,哈哈哈……飯桌上揚起一串此起彼伏的笑聲,剛才的一瞬,差點兒擦槍走火,明眼人都看出來了。既然穆子謙願意四兩撥千金的把它當作一個玩笑,那就是一個玩笑了。
大家都忙,又有誰,願意花太多心思,來在意你愛着誰?誰又愛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