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宋揚靈用了早膳,因為嘗着她小廚房今日炖的火腿很是綿軟好吃,便吩咐人給太皇太後、太後各送去一些。
她這裡才打點完畢,就聽見外頭一陣腳步聲,接着便是蔺枚的笑聲:“好香的味道,什麼好吃的?給朕也來一點。”
宋揚靈撥開軟簾,轉出來,詫異道:“今日散朝這麼早?”
“沒什麼事,就提前散了。”
立在一旁的楚歌早有眼色地出去叫人放桌,為陛下備膳食。隻是經過陛下随從衆人時,瞥見一個陌生的身影。不禁多看了兩眼,是一個宮女,穿的下等服色,卻擋不住耀眼容顔,不禁又看了一眼。才退出去。
宋揚靈正要同蔺枚一齊去往偏殿,随口吩咐衆人:“不必跟着,你們且散……”,話未完,便看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柳葉眉,清水眼,芙蓉面,不是黛筠是誰?
她驚喜地脫口而出:“黛筠!”
米黛筠立時上前,心中早已是百感交集。上回見面,揚靈還是王妃。那時也有身份地位差别,卻不像今時今日這般天差地别。她自知再沒有資格喚一句“揚靈”,一時不禁有些手足無措,漲紅了臉,微一遲滞,便倒身下拜行了大禮。
宋揚靈一把托住她:“無需如此。”
米黛筠眼眶一紅,眼淚就下來了。
蔺枚在一旁道:“季英閣那邊人手太多,便将她遣去了後苑。”
蔺枚說得無心。米黛筠卻在二人面前更覺窘迫。
“我想後苑辛苦,哪裡适合黛筠?莫若帶過來給你做伴,你覺得如何?”蔺枚滿面遮也遮不住的笑意。倒不是因為遇見米黛筠,而是因為他知曉她二人交情非比尋常,讓黛筠過來必能讓揚靈高興。
宋揚靈一聽蔺枚的話,卻以為他是心疼憐惜黛筠,将她放在自己手下也是要自己多加照管的意思。畢竟蔺枚曾經對黛筠有過那樣的心思,将心比心,宋揚靈不是不能理解。為此,倒也并不介懷蔺枚身為自己夫君,卻為其他女人費心之事。她和蔺枚,說到底,隻是名義上的夫妻,心思卻都不在彼此身上。
她當即叫人給黛筠賜座,又問吃飯了不曾。
米黛筠輕聲道:“用過了。”
宋揚靈又叫人上了茶點。她的小廚房新近來了一個擅做奶油點心的廚娘,尤擅雕花,酥油鮑螺做的就跟活物一般。還能做出麒麟、鳳凰、時新花草,諸般花樣。小盤小盞放了一桌。
米黛筠念及身份低微,沒敢放肆。斜簽着坐下,卻未曾開吃。宋揚靈便叫人挑了一盤放在她面前。
蔺枚自去用膳。
宋揚靈和米黛筠說了好一會兒話。後來楚歌進來,見了米黛筠也甚是客氣。宋揚靈瞧在眼裡,想起一事,不由得有些怨蔺枚行事考慮不周。若是真的對黛筠有情,幹脆封了做嫔妃便是。放在鳳銮宮像什麼話?
她與黛筠相識于微時,自是不願意在她面前擺架子。但一宮裡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着,但放寬了黛筠,怎麼好約束其他人?
這樣一想,倒是棘手得很。
一時,蔺枚用完早膳,要去給太皇太後、太後請安,宋揚靈便同他一道。黛筠且在鳳銮宮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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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常去後,太後太後深受打擊,雖未曾大病,神智卻有些恍惚了。時常握着蔺枚的手叫“常兒”。蔺枚也不辯解,隻由她握着。
兩人耐心聽太皇太後将已經說了無數遍的往事又從頭一一細數一遍,才告辭退出。
到了曾鞏薇那裡,卻不是輕易脫身的了。
寒暄過後,曾鞏薇便問起論功行賞之事,尤其是她遞來的請賞名單。
蔺枚皺皺眉,道:“這倒有些難辦。本來職位空缺有限,母後給的人又……”宋揚靈聽蔺枚口氣中有抱怨之意,立時結果話頭:“我聽陛下說,米丞相堅持要一一考核,看備選之人是否能勝任職務,事情因此就挨延下來。”
對這事,米丞相可是一個字也未曾評論過。但凡蔺枚所言,他隻唯唯稱好。倒是門下省幾個舊臣,脾氣還硬且執拗。他聽宋揚靈如此說,不由狐疑地看了一眼。
宋揚靈卻沖他使個眼色,示意回頭再說。
在争皇位時,米丞相和曾紀武是合作過的。曾鞏薇以為他隻是想從中分一杯羹,因此到:“既這樣,且擱着罷。”話雖如此說,看她表情,卻不像是肯罷休的樣子。宋揚靈輕輕啜了口茶,未說話,心道這事确實再延挨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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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得幾日,蔺枚突然發現在鳳銮宮不見黛筠身影,便問宋揚靈黛筠去了何處。
“這宮裡并無缺額,實在無法安插。再則我曾同黛筠交好,怎可叫她疊被鋪床,由她伺候?我想了一下,你的書閣人員未滿,便安排去了。她從前便在書閣當差,事情都熟。”
蔺枚一聽,有些黯然:“我特意帶她來,以為……”,他頓了一頓,又道:“算了,沒什麼。”
宋揚靈也不疑有他,接着道:“太後所遞名冊我已經研究過了。”
“再不把這事辦妥,朕都要被羅唣得受不了了。”
宋揚靈笑笑,道:“大多是些無關緊要的人,給個閑職也就是了。倒是祁修文與施為二人,一去中書省,一去計省。乃行政财權兩大中樞部門,若叫曾家在此紮下根,以後更難動搖。我想,這兩人是決計不能安排的。”
“前日曾鞏賢在朕面前還大力保舉這二人。那祁修文的文章做得尤其好,觀其文章,不失為人才。”蔺枚語氣中頗有惋惜之意。
宋揚靈倒十分冷酷:“陛下惜才,乃士子之福。但縱然他才華比天,卻為别人所用,那有何意義?”
蔺枚本想說都是為朝廷做事,何必管他是為自己做事,還是為太後做事,但又不願同宋揚靈争辯,隻說:“那就按你說的辦。”
宋揚靈見蔺枚臉上有郁郁不服之色,猜中他心中所想,隻得勸道:“我知曉陛下和善,以人才為重,不欲與人争權。且不說你不争,别人會不會争之話。隻說祁修文此人,他既與曾家牽涉甚深,高官厚祿都得曾家保舉,那他日後辦事之時,若遇到與曾家有礙之事,會不會徇私包庇?”
蔺枚聽宋揚靈說的有理,不禁道:“怪不得從前父皇時常在我和皇兄面前誇贊你,說你見識不在須眉之下。”說着,心中歡喜,忍不住一手攬住宋揚靈的腰,溫柔一抱,在她耳邊輕聲說:“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宋揚靈卻沒來由心中一酸,驟然想起的竟是孟昱。若不是先帝從中作梗,自己與孟昱,才是耳鬓厮磨的眷屬罷……
一時間,湧起無限對蔺常的怨恨,恨不能立時推開蔺枚。可又想到,蔺枚對此間事情一概不知,況且,成親以來,待自己不薄。況且,己身已成他人婦,又有何資格再對孟昱念念不忘?
她到沒推開蔺枚,隻是身體僵硬,面容哀戚。
蔺枚很快感受到宋揚靈的異常,柔聲問:“怎麼了?”
宋揚靈強忍住湧動的心思,道:“沒什麼,昨夜沒睡好,有些精神不濟。”說話間,帶點鼻音。
蔺枚便扶她至榻邊坐下,道:“摘了冠,是不是好些?”
宋揚靈點點頭,便自己将花冠摘下,置于一旁。蔺枚本待動手,不想宋揚靈卻三下五除二自己摘了,隻得讪讪收回手。
她坐了會兒,穩定了心神,便接着道:“陛下自然不好忤逆太後的意思,我想拒絕祁修文與施為的惡人還得米丞相來做。他是丞相,本就負責一朝行政事務,隻有他出面,才夠分量。”
蔺枚點頭稱是。
宋揚靈又道:“米丞相在官場混了一輩子,練得一身油滑本事,隻怕不願輕易開罪人。陛下得強壓着他辦這事。”
蔺枚遲疑:“這才如何行事?”
“我先前已在太後跟前透了風,說米丞相不允。陛下今日便可诏曾鞏賢進宮,說此事棘手,再一力推到米丞相身上。中書省反正有幾個耿直之人,不會讓此事成行。陛下隻需順水推舟便是。屆時就算米丞相不人,太後、曾鞏賢恐怕都不會信他。”
“這是給米丞相下套?”
宋揚靈不以為然:“他堂堂一個丞相,該擔的責任不擔,就隻能用強了。”
蔺枚微歎一聲:“也隻得如此了。”
“還有一件時,此二人是太後費心培植的羽翼。若不讓太後稱心如意,隻怕她難以善罷甘休,我想終究還是要給點好處才行。”
“依你看,如何才好?”蔺枚倒是一點主意也無,全憑宋揚靈籌劃。
“将殿前司指揮使的位置給曾鞏賢!”宋揚靈的語氣不禁沉重。
孟昱在皇位之争中居功至偉,又有軍功卓著,更何況早先蔺常亦曾下令封其為殿前司指揮使。因此孟昱得這個位置乃衆望所歸。甚至連曾鞏薇、曾鞏賢亦不曾肖想此位。
宋揚靈卻提出要将指揮使的位置給曾鞏賢。
蔺枚驚詫之下,不由得反對:“這怎麼可以!那孟昱如何安排?”
“孟将軍還在副使的位置上。請陛下賜一爵位,以示嘉獎。”
爵位雖然好聽,卻并無實權。這是蔺枚也懂的道理:“隻怕難以服衆,孟昱他心裡,亦不平。”
宋揚靈亦知是委屈了孟昱,奈何情勢如此,隻得行此權宜之計,道:“請陛下在宮中宴請孟将軍,推心置腹地安撫。孟将軍……想必能體諒罷……”她這一世,着實虧欠孟昱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