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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張定鼎(三)

後宮新舊錄 湜沚 4743 2024-01-31 01:07

  話說回孟昱,因為功勳卓著,又甚得帝心,便是朝中一等一的紅人。正經讨論公務的,趨附巴結的,鬧得孟府門前是車水馬龍。一日名帖都不知要接多少。

  人人都瞧在眼裡,殿前司指揮使一職非孟昱莫屬。一旦得了這個位置,那就是武将中第一人。

  孟昱自己亦心知肚明,指揮使除他再不做第二人想。他不是自命清高的人,也從不諱言對功名利祿的追求。際遇至此,心中知曉此生與宋揚靈再無可能,怕是一生抱憾。但總算戎馬半生有所回報,于家于國算是有功,也不辜負了生平。

  他讓人在府中預先準備,屆時任命下來,難免要酒席一場酬謝親朋。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交遊廣闊,一場酒席怕是要綿延數日,款待數百人不止,若不預先安排,屆時必定手忙腳亂。

  這麼些年,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同袍們自然也需要論功行賞。軍中人事變動則需要他親力親為。因他現今地位非同凡響,衆人都給面子,威重令行,辦起事來格外順手。

  大約諸事順遂,又位高權重,孟昱看上去越發不怒自威了。有時隻是累了去廊檐下走走,曬曬日陽,一身氣派都叫人挪不開眼。像是光華萬丈的人物,得細細看去,才能看見他眼中不易察覺的沉郁。

  那日,正午後小寐,忽而聽見極細微的聲響,立時睜了眼,問:“誰?”

  陽光落了半室,照一地明晃晃的光。小書童問劍才将門推開細細一條縫,側頭同候在門外的幕僚程日興說:“将軍……”

  話未完,就聽見裡頭傳來孟昱的聲音。

  問劍吐了吐舌頭,索性推開門,像是有點抱怨:“将軍未免太警醒。下回我可隻在窗紙上戳個窟窿瞧瞧,不然還得擾着将軍。”

  孟昱從榻上立起,一眼瞥見問劍身後的程日興臉上似有惶急之色,便揮揮手,叫問劍出去。

  問劍本正想問是否要傳侍女進來伺候淨面,見他家将軍面色,便知有要緊之色,一言不發退下了。

  室内便隻剩得孟昱同程日興二人。

  程日興立時開口:“宮裡剛有人遞信出來,事情怕是有了變故。”他眉頭緊鎖,語氣不免有些焦急。程日興跟了孟昱有好些年了,出生京城商戶,本想科舉入仕,奈何身份所限,又不願繼承祖業,才走了幕僚的路子。倒是一路順遂。

  他自幼在京城中長大,對京中掌故很是熟悉。但凡京裡人,自持皇城腳下長大,大都自以為手眼通天,極好指點江山的。仿佛天子、丞相都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人。其實隔一道皇城,就如同隔了天地。程日興于政治也敏感,卻不浮誇,反而謹慎異常。因此甚得孟昱青眼。

  “什麼變故?”

  “信上也沒說清楚,隻說是人事安排……”話未完,門外響起腳步聲,接着便是問劍略有些稚嫩的聲音:“将軍,魏都知來訪。”

  孟昱一聽,便知是魏松到了,示意程日興不必再說。他一邊整理形容,一邊對外道:“請入正廳,我即刻到。”

  ——————

  孟昱披衣便走。魏松尚在前院,他已至門口相迎。魏松從前便在蔺常身邊當差,如今仍是常随帝側。他性格活絡讨喜,本就受宋揚靈器重,又得蔺枚歡心,前不久得授都知之位。在宮裡也算得上有頭有臉了。

  魏松正待行禮,孟昱即刻托住,笑道:“你我之間不需這般客套罷?”

  魏松立時笑道:“那就容我放肆了。”回頭又吩咐問劍:“今兒我是帶了好東西來的,你去看着人拿進來。”聽語氣同問劍頗為熟悉,想來是常進孟府的了。

  二人這才一道進入正廳。

  寒暄了幾句,孟昱看出魏松神色之間頗為猶豫,幾番欲言又止,顯是有難以出口的話,不由笑道:“如今還有什麼事能難住魏都知?”

  魏松苦笑一下,又看了一眼孟昱,隻見他周身掩也掩不住的意氣風華,不由覺得這番話更加難以開口,隻悶悶喝了口茶。

  孟昱又追問一句:“當真有難言之隐?”

  魏松猛地放下茶盞,一抹嘴角茶漬,道:“其實今日是受了皇後之命前來。”

  孟昱心中蓦地一沉,“皇後”,那便是揚靈了。他像是還沒習慣這個稱謂似的,突然皺了皺眉,語氣中也聽不出悲喜:“但說無妨。”

  魏松心道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莫若盡快說清楚,早死早超生,便連珠炮似的一氣道:“皇後說,陛下明日會傳你進宮飲宴。單請你一人。目的在于賜侯爵之位。”

  孟昱頗感訝異。本朝慣例,除皇室宗親外,外姓封爵多半按資排輩。自己雖戰功顯赫,但到底年輕,資曆不夠,一般來說是不封爵的。其實,他對封不封爵也不是太在意。不過是有了封地,多些錢财,再則,名聲上好聽些。于實權倒是絲毫無涉。

  他輕笑一聲:“這又不是壞事,你吞吞吐吐的做什麼?”

  “還有一事,”魏松的語氣又遲滞了一下,才突然道:“指揮使這個位置,還得給曾将軍。皇後說……”後面的話都叫孟昱陡然陰沉的臉色給吓回去了。

  在魏松面前,孟昱倒是無需隐藏喜怒。侯爵換一個殿前司指揮使,任誰聽了,怕是臉色都不會好看。

  更何況,這個指揮使于孟昱而言,完全是衆望所歸。幾乎就是煮熟的鴨子。誰見過煮熟的鴨子還給飛走了的?!

  孟昱突然立起,面若寒霜,負手走了幾步。腦中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是否已受猜忌。功勞高是好事,太高卻也可能引來禍事。

  “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皇後的意思?”

  魏松知曉這是宋揚靈安排的,但又擔心孟昱知曉之後,與皇後之間造成嫌隙。很是躊躇了一陣,才語焉不詳道:“皇後命我傳話時,說陛下亦是知曉的。”

  孟昱更為着急,便問:“皇後還有何話說?”

  “皇後說,這隻是權宜之計。再則将軍在軍中威望之盛,難有第二人。一應整改之事還請将軍繼續推行。噢……皇後還有一封親筆信,讓我轉交給将軍。”

  孟昱立刻接了過來,展開粗看了一遍。信中言明了曾家勢大,插手三聲六部之想,唯有以指揮使一位來暫填其欲壑。

  孟昱阖上信,面色卻仍然不好看。弄清原委是一回事,接受與否又是另外一回事。

  魏松在一旁勸道:“孟大哥,好事多磨,是你的終究是你的。誰人也奪不走。”

  孟昱卻突然想起了宋揚靈,心中一沉。有些事,經曆折磨,也不一定能成正果。他嘴角一勾,便道:“朝中上下都道這指揮使非我莫屬。不瞞你說,這幾日,送禮的差點沒踏破門檻。看來,倒要成笑話了。”

  魏松一時啞然。半晌才道:“孟大哥過慮了。即便暫時沒有這指揮使的位置,誰還敢小看了你不成?誰又不知孟大哥是陛下跟前最得力的武将?”

  孟昱心道,這個結果一出,誰是朝中肱骨倒真難以分明了。

  魏松情知孟昱心情不好,不便久耽。又勸慰幾句,便告辭回宮了。

  孟昱獨自思忖良久。想來想去,深知這結局已難以挽回,但态度還是要表明的。便換了衣裳,吩咐人備馬,要即刻進宮。

  ——————

  宋揚靈見蔺枚要批閱奏章,便告辭回了自己宮中。

  不想蔺枚看了不多會兒,隻覺上下眼皮直打架,不由長長地打了個呵欠。本來想叫人濃濃點杯茶,不想早有機靈的小内侍循聲跑了過來。

  他做皇子時,便有近身内侍伺候。登基之後,入内省又挑了幾個送過來。内中有一個叫雨成田的,格外機靈讨喜。甚得蔺枚歡心。此刻便是他輕手輕腳到了蔺枚跟前,一疊聲問:“陛下,困了罷?要不歇歇?”

  蔺枚打着呵欠揮手:“不妨事。朕在皇後跟前誇了口的,今日要将這些奏折看完。”

  雨成田卻道:“這麼多,哪裡一時看得了?陛下要是累壞了身子,皇後不得更着急?小的看那書上說,張弛有道。”

  蔺枚閑閑道:“長天老日的,這宮裡也沒甚去處。不如看看折子。”

  雨成田上前一步,滿面堆笑:“上回那女樂之後,小的又打聽得一班會跳番舞的女樂,聽聞恍若神仙之姿……”

  蔺枚一聽,便有些動搖。歌舞總比奏折有趣得多。

  雨成田便進一步道:“陛下看了這一下午折子,外頭,日陽都要落了。難道還沒日沒夜地看下去不成?總得休息不是?”

  “這麼長時間了?”

  其實不過一個時辰而已,雨成田故意說得誇張些:“再得一陣,就得用晚膳了。”

  “那便歇歇罷。”

  “小的去傳女樂?”

  “那倒不必,還得從宮外宣進來,麻煩得緊。”

  “那小的從教坊司叫幾個人來?陛下想去哪坐坐?”

  “書閣近,還有道水,就去那兒罷。你隻叫個撫琴的來罷。”說完,起身要走,又有些放心不下,回頭吩咐一句:“把案上的奏折都給我帶了來。”想着去了書閣也能用功。

  雨成田準備的倒是充分,叫禦膳房備了一桌精細肴馔,尤其要了些好酒。又從教坊司叫了撫琴吹笛的,還安排了幾個舞姬候命。

  今日本不是黛筠當值,她聽見外頭人來人往的聲音,便在窗下看了一回。她本以為憑着陛下從前對她的那份心思,必會常常來書閣看望。不想,蔺枚卻是難得來一回。不免有些灰心。哪成想今日蔺枚竟在書閣賞起了歌舞!

  她心中一時咚咚咚直跳。做在鏡前,急急忙忙找了一回胭脂水粉,卻都嫌顔色不夠好。于是費力捏了捏兩頰,捏出皿色,又使勁咬了上下唇,咬出鮮豔顔色。找了身新衣一換,匆匆出去了。

  一路上還不忘咬着嘴唇,生怕那皿色淡去。

  彼時正是黃昏。晚霞染透了一半天空,落在水面上,也是半江瑟瑟半江紅。湖心上琴聲婉轉,跳舞的舞姬恨不能做盡姿态。

  不知不覺,蔺枚已是一杯酒下肚,有些醉眼朦胧起來。

  書閣中當值的人也在此伺候,見了黛筠到來,都甚是詫異。誰人不想在陛下跟前獻好,斟酒夾菜這些眼面前的功夫豈肯輕易讓人?黛筠自是近身不得。

  不料蔺枚恰好起身,一回頭看見了黛筠,笑道:“你在此?正好,正好,同朕共飲幾杯。”

  黛筠單手推開攔在她面前的幾人,眉毛輕佻,杏眼一轉,扶了一下雲鬓,便朝蔺枚走去。

  蔺枚後宮并不充盈。除皇後之外,便隻有幾個紅霞帔,都是他從前收用過的。也談不上喜歡,隻是做皇子時的慣例。登基之後,意不在此,就未給任何名分。飲酒作樂之時,又不敢找宋揚靈,便隻得一人獨飲。好容易看見黛筠,想着是故人,權可做酒友,也就顧不得尊卑了,喚了黛筠上前。

  黛筠其實也不勝酒力。酒過三巡,面上便如紅霞飛起。蔺枚早已喝過一輪,正是熏熏然。底下人見陛下興緻高,也明知蔺枚好性,都偷着喝。

  黛筠借着酒勁,軟在蔺枚懷裡,嬌聲道:“酒沉了,我要回去歇着了。”

  “朕送你。”蔺枚倒是滿面笑意,扶着黛筠便往一邊走去。

  伺候的内侍們自然見怪不怪,有接着喝酒的,也有清醒的立時跟了上來。

  蔺枚踉踉跄跄,好容易扶了黛筠回去。一撒手正想走,不料黛筠突然反手抓住他,仰着臉,道:“心裡慌得很,你幫我摸摸。”

  她的前襟都解了開來,露出一痕雪脯,一雙眼睛,像盛滿了秋波。眼前這個穿龍袍的蔺枚,讓她再絲毫想不起蔺楠,也想不起宋揚靈。

  蔺枚卻掙脫了她的手:“朕要回去了,揚靈還等着朕。”

  黛筠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句話,一時不禁漲紅了臉,羞憤難言,手上便一松。

  蔺枚剛轉身,踉跄了一下。黛筠顧不上難堪,立刻上前扶住,道:“陛下不如先歇下?奴婢去請皇後過來。”

  蔺枚這才點頭說好。

  黛筠便吹了燈。

  過了半晌,蔺枚已在半夢半醒之間,隻感覺一具溫軟身體躺在身側。他翻身抱住,嘟囔道:“揚靈……”,一手已經順着身體曲線遊走。

  黛筠沒說話,隻蠕動着身體貼近了蔺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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