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王子”的故事
哈利久久地跪在斯内普身邊,呆呆地凝望着他。突然,一個似乎近在咫尺的高亢、冷酷的聲音開始說話了,哈利驚跳起來,手裡緊緊攥着瓶子,以為伏地魔又返回了屋裡。
伏地魔的聲音在牆壁和地闆間回響,哈利這才意識到他是在對霍格沃茨及周圍的所有地區說話。霍格莫德村的居民和城堡裡仍在戰鬥的人們都能清楚地聽見他的聲音,如同他就站在他們身邊,他的呼吸就噴在他們脖子後面,他一出手就能讓他們斃命。
“你們進行了勇敢的抵抗,”那個高亢、冷酷的聲音說,“伏地魔大人知道如何欣賞勇氣。”
“但是你們蒙受了沉重的損失。如果繼續抵抗,你們一個接一個都會死去。我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情。巫師的皿,每流一滴都是一種損失和浪費。”
“伏地魔大人是仁慈的。我命令我的隊伍撤退,立即撤退。”
“給你們一個小時,體面地安置死者,治療傷員。”
“哈利·波特,現在我直接對你說話。你聽任你的朋友為你赴死,而不是挺身出來面對我。我将在禁林裡等候一個小時。如果一小時後你沒有來找我,沒有主動投降,那麼戰鬥還将繼續。這次,我将親自上陣,哈利·波特,我将找到你,我将懲罰每一個試圖窩藏你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一個也不放過。一個小時。”
羅恩和赫敏都看着哈利拼命搖頭。
“别聽他的。”羅恩說。
“沒關系的,”赫敏激動地說,“我們——我們回城堡去吧。如果他去了禁林,我們需要重新考慮一個計劃——”
她掃了一眼斯内普的屍體,便匆匆朝隧道入口走去,羅恩也跟了過來。哈利收起隐形衣,又低頭看着斯内普。他說不清内心的感受,隻是為斯内普的這種死法,以及他喪命的原因感到震驚……
他們在隧道裡往外爬,誰也沒有說話,哈利不知道羅恩和赫敏是不是也像他一樣,腦子裡仍然回響着伏地魔的聲音。
你聽任你的朋友為你赴死,而不是挺身出來面對我。我将在禁林裡等候一個小時……一個小時……
城堡前的草地上散落着一個個小包裹似的東西。離天亮大約隻有一個小時了,四下裡還是漆黑一片。他們三個急急忙忙跑向石階。一根小船那麼大的長木頭橫在他們面前,格洛普和剛才襲擊他的那個巨人都不見了蹤影。
城堡裡異常寂靜,此刻既看不見亮光閃爍,也聽不見撞擊聲、尖叫聲和呐喊聲。空無一人的門廳裡,石闆上皿迹斑斑,綠寶石仍然散落在地,還有破碎的大理石和劈裂的木頭;一部分扶欄被炸飛了。
“人都到哪兒去了?”赫敏輕聲說。
羅恩領頭朝大禮堂走去。哈利在門口停住了。
學院桌子不見了,禮堂裡擠滿了人。幸存者三五成群地站着,互相摟抱在一起。傷員都集中在高台上,龐弗雷女士和一群助手在給他們治療。費倫澤也受傷了,他的一側身體大量出皿,已經站立不住,躺在那裡瑟瑟發抖。
死者在禮堂中央躺成一排。哈利看不見弗雷德的遺體,因為他的家人把他團團圍住了。喬治跪在弗雷德腦袋邊,韋斯萊夫人渾身顫抖地伏在弗雷德兇上,韋斯萊先生撫摸着她的頭發,淚流滿面。
羅恩和赫敏沒有對哈利說一句話就走開了。哈利看見赫敏走到金妮面前抱了抱她,金妮的臉腫着,滿是污垢。羅恩走到比爾、芙蓉和珀西身邊,珀西摟住了羅恩的肩膀。就在金妮和赫敏靠近家裡其他人時,哈利看清了躺在弗雷德身邊的兩具遺體:萊姆斯和唐克斯,臉色蒼白,一動不動,但看上去很甯靜,似乎在施了魔法的漆黑的天花闆下安詳地睡着了。
哈利踉踉跄跄地後退着離開了門口,禮堂似乎在飛去,越縮越小。他透不過氣來。他沒有勇氣再去看其他遺體,再去弄清還有誰為他而死。他不敢去見韋斯萊一家,不敢看他們的眼睛,如果他一開始就主動投降,弗雷德也許就不會死……
他轉身順着大理石樓梯往上跑。盧平、唐克斯……他多麼希望自己沒有感覺……多麼希望能把他的心、他的五髒六腑都扯出來,這些東西都在他的體内尖叫……
城堡裡空無一人,就連幽靈似乎也加入了禮堂裡哀悼的人群。哈利不停地往前跑,手裡緊緊攥着裝滿斯内普最後思想的水晶瓶,一直跑到校長辦公室外的石獸跟前才放慢了腳步。
“口令?”
“鄧布利多!”哈利不假思索地喊道,因為他心裡最想見的人就是鄧布利多。令他吃驚的是,石獸竟然滑到一邊,露出了後面的螺旋形樓梯。
哈利沖進圓形辦公室,發現這裡已經有了變化。牆上挂的肖像都空了。那些男女校長沒有一個留在這裡。他們似乎都逃走了,順着城堡牆壁上排列的圖畫沖到了前面,想看清事态的發展。
哈利絕望地看了一眼挂在校長座椅後面的鄧布利多的空肖像,然後轉過身來。石頭冥想盆還和往常一樣放在櫃子裡。哈利把盆口刻有如尼文符号的大石盆搬到桌上,将斯内普的記憶倒了進去。逃到别人的思想裡去也是一種解脫……即使是斯内普留給他的東西,也不可能比他自己的思緒更糟。記憶在旋轉,銀白色,形狀奇異,哈利不再遲疑,抱着一種不管不顧、徹底放棄的心理,一頭紮了進去,似乎這能緩解他内心刀割般的痛苦。
他頭朝前落進了陽光裡,雙腳踏在溫暖的土地上。他直起身子,發現自己是在一個幾乎沒有人的遊樂場上。一個大大的煙囪赫然聳立在遠處的天際。兩個女孩在蕩秋千,一個瘦瘦的男孩躲在灌木叢後面注視着她們。男孩的黑頭發很長,身上的衣服極不協調,倒像是故意穿成這個樣子:一條過短的牛仔褲,一件又大又長、像是大人穿的破舊外衣,還有一件怪模怪樣的孕婦服似的襯衫。
哈利走近男孩身邊。斯内普看上去約莫九到十歲,臉色灰黃,個頭矮小,體格精瘦。注視着較小的那個女孩在秋千上比那個大的越蕩越高,他瘦瘦的臉上露出了不加掩飾的渴慕。
“莉莉,别這樣!”較大的女孩尖叫道。
可是,小女孩在秋千蕩到最高處時松開手飛到空中,真的是在飛,歡聲大笑着撲向天空。她并沒有重重地摔在遊戲場的柏油地上,而是像雜技演員一樣在空中滑翔,停留了很長時間,最後十分輕盈地落在地上。
“媽媽叫你别這麼做!”
佩妮讓鞋跟擦地停住秋千,發出尖厲刺耳的摩擦聲,然後她又跳了起來,雙手叉腰。
“媽媽說不許你這樣,莉莉!”
“可是我沒事兒,”莉莉說,還在咯咯笑着,“佩妮,看看這個。看我的本事。”
佩妮看了看四周,空蕩蕩的遊戲場裡隻有她們倆,當然還有斯内普,不過女孩們并不知道。莉莉從斯内普藏身的灌木叢裡撿起一朵枯落的花。佩妮走了上來,看上去既好奇又不滿,内心十分矛盾。莉莉等佩妮走近可以看清了,就把手攤開來,花瓣在她手心裡不停地一開一合,就像某種古怪的、多層的牡蛎。
“别這樣!”佩妮尖叫道。
“我又沒把你怎麼樣。”莉莉說,不過她還是把花捏成一團扔到了地上。
“這不對,”佩妮說,但她的目光追随着落地的花,并久久地停在上面,“你是怎麼做的?”她又問,聲音裡透着掩飾不住的渴望。
“這不是很清楚的事嗎?”斯内普再也克制不住,從灌木叢後面跳了出來。佩妮尖叫一聲,轉身向秋千跑去,莉莉顯然也吓了一跳,但待在原地沒動。斯内普似乎後悔自己貿然出現,他看着莉莉,灰黃的面頰上泛起淡淡的紅暈。
“什麼很清楚?”莉莉問。
斯内普顯得又緊張又激動。他看看遠處在秋千旁徘徊的佩妮,壓低聲音說道:“我知道你是什麼人。”
“什麼意思?”
“你是……你是個女巫。”斯内普輕聲說。
莉莉像是受了侮辱。
“對别人說這種話是很不禮貌的!”
她轉過身,仰着臉大步朝她姐姐走去。
“不!”斯内普說。他的臉已經變得通紅,哈利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脫掉那件可笑的超大外衣,除非是因為他不想露出下面的孕婦服。他甩着袖子去追兩個女孩,那滑稽的模樣活像蝙蝠,活像他成年後的樣子。
姐妹倆以同樣不滿的目光審視着他,兩人都抓着一根秋千柱子,好像那是捉人遊戲中的安全地帶。
“你就是,”斯内普對莉莉說,“你就是個女巫。我觀察你有一陣子了。這沒有什麼不好的。我媽媽就是女巫,我是男巫。”
佩妮的笑聲像冷水一樣。
“男巫!”她尖叫一聲。剛才這男孩的突然出現使她受驚不小,現在她恢複了鎮靜,勇氣又回來了。“我知道你是誰。你是斯内普家的那個男孩!他們住在河邊的蜘蛛尾巷,”她告訴莉莉,語氣明顯表示她認為那是個下三濫的地方,“你為什麼要偷看我們?”
“我沒偷看,”斯内普說,他又激動又不安,在明亮的陽光下頭發顯得很髒,“才不願意偷看你呢,”他輕蔑地接着說,“你是個麻瓜。”
佩妮顯然不明白這個詞的意思,但她絕不會聽不懂他的語氣。
“莉莉,快,我們走吧!”她尖聲說。莉莉立刻聽從姐姐的話動身離開了,但眼睛還瞪着斯内普。斯内普站在那裡注視着她們倆大步穿過遊戲場的門,此刻隻有哈利在一旁看着他。哈利看出了斯内普内心的痛苦和失望,他明白斯内普籌劃這一刻有一段時間了,沒想到一切都亂了套……
眼前的情景消失了,沒等哈利反應過來,周圍完全變了樣兒。
他現在是在一片小樹林裡。他看見一條陽光下的小河在樹叢間流過,波光粼粼,樹蔭灑下一片墨綠色的清涼。兩個孩子盤着腿,面對面地坐在地上。斯内普已經脫去了外衣,在半明半暗的光線裡,那件古怪的孕婦服顯得不那麼刺眼了。
“……如果你在校外施魔法,魔法部就會懲罰你,你會收到信的。”
“可是我在校外施過魔法呀!”
“我們沒關系。我們還沒有魔杖呢。小孩子控制不住自己,他們不管。一旦到了十一歲,”他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他們開始訓練你,那時你就得小心點兒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莉莉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在空中快速地旋轉,哈利知道她在想象樹枝後面飄出火星。然後她扔掉樹枝,沖着男孩探身說道:“這是真的,對嗎?不是開玩笑?佩妮說你在騙我。佩妮說根本沒有什麼霍格沃茨。這是真的,對嗎?”
“對我們來說是真的,”斯内普說,“對她來說不是。我們會收到信的,你和我。”
“真的?”莉莉輕聲問。
“千真萬确。”斯内普說,他雖然頭發參差不齊,衣服稀奇古怪,但坐在她面前卻顯得别有一番氣派,對自己的前途充滿信心。
“信真的是由貓頭鷹送來?”莉莉小聲問。
“一般來說是這樣,”斯内普說,“但你是麻瓜出身,所以學校會派人來向你父母解釋一下。”
“麻瓜出身會有什麼不同嗎?”
斯内普遲疑着,他的黑眼睛在綠蔭下顯得很熱切,看着莉莉那張蒼白的臉和那頭深紅色的頭發。
“不會,”他說,“不會有什麼不同。”
“太好了。”莉莉說,松了口氣。顯然她一直在為此擔心。
“你會變許多魔法,”斯内普說,“我看見了。我一直在偷看你……”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莉莉沒有聽他說,而是四肢伸開躺在鋪滿綠葉的地上,望着頭頂茂密的樹葉。斯内普渴慕地望着她,就像在遊戲場上望着她時一樣。
“你家裡的事情怎麼樣啦?”莉莉問。
斯内普微微蹙起了眉頭。
“還好。”他說。
“他們不吵了?”
“噢,還吵,”斯内普說,一邊抓起一把葉子,把它們撕碎了,但顯然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但不會太久了,我就要走了。”
“你爸爸不喜歡魔法?”
“他什麼都不太喜歡。”斯内普說。
“西弗勒斯?”
聽到她叫自己的名字,斯内普的嘴角掠過一絲笑意。
“嗯?”
“再跟我說說攝魂怪的事。”
“你打聽它們幹什麼?”
“如果我在校外使用魔法——”
“不會為了這個把你交給攝魂怪的!攝魂怪是專門對付那些真正幹了壞事的人。它們看守巫師監獄——阿茲卡班。你不會進阿茲卡班的,你太——”
他的臉又紅了,撕碎了更多的樹葉。就在這時,哈利身後傳來沙沙的聲音,他轉身一看,佩妮躲在一棵樹後,腳下沒有站穩。
“佩妮!”莉莉說,聲音裡透着驚訝和歡迎,可是斯内普跳了起來。
“現在是誰在偷看?”他嚷道,“你想幹嗎?”
佩妮被發現後驚慌失措,幾乎喘不過氣來。哈利看出她在絞盡腦汁想說幾句傷人的話。
“你倒說說你穿的那是什麼?”她指着斯内普的兇口說,“你媽媽的衣服?”
咔嚓一聲,佩妮頭頂上一根樹枝突然落了下來。莉莉尖叫一聲,樹枝砸中了佩妮的肩膀,她踉跄着後退幾步,哭了起來。
“佩妮!”
可是佩妮跑開了。莉莉朝斯内普發火了。
“是你幹的嗎?”
“不是。”斯内普顯得既不服又害怕。
“就是你!”莉莉從他面前後退,“就是你!你傷着她了!”
“不——我沒有!”
然而莉莉不相信他的謊話。她氣沖沖地看了他最後一眼,就跑出小樹林,追她姐姐去了,斯内普顯得痛苦而困惑……
場景轉換。哈利環顧四周,他是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斯内普站在他旁邊,微微弓着身子,緊挨着一個跟他長得很像的臉色灰黃、神情陰沉的瘦女人。斯内普正盯着不遠處的一家四口。兩個女孩離開她們的父母站着。莉莉似乎在央求她的姐姐。哈利湊過去聽。
“……我很難過,佩妮,我很難過!你聽我說——”她抓過姐姐的手緊緊地握住,佩妮則拼命想掙脫,“也許我一到那兒——不,聽我說,佩妮!也許我一到那兒,就能找到鄧布利多教授,說服他改變主意!”
“我才——不想——去呢!”佩妮說,使勁想把手從妹妹手裡抽出來,“你以為我願意到某個荒唐的城堡裡去,學着做一個——一個——”
她淺色的眼睛望着站台,望着貓在主人懷裡喵喵地叫,望着貓頭鷹在籠子裡撲打翅膀,互相高叫,望着那些學生——有的已穿上黑色的長袍,他們在把行李搬上鮮紅色的蒸汽機車,在分别一個暑假後高興地大聲與同學打着招呼。
“——你以為我想成為一個——一個怪物?”
佩妮終于把手抽走了,莉莉眼睛裡滿是淚水。
“我不是怪物,”莉莉說,“這麼說真難聽。”
“那就是你要去的地方,”佩妮來勁地說,“一個專門給怪物辦的學校。你和那個姓斯内普的男孩……怪胎,你們倆都是怪胎。幸好把你們跟普通人隔開了,那是為了我們的安全。”
莉莉朝父母那邊瞟了一眼,他們正帶着由衷的喜悅看着站台上的情景,盡情地飽覽這一幕。莉莉又回過頭來看着姐姐,壓低聲音,語氣變得很激烈。
“你給校長寫信求他收下你時,可沒認為這是一所怪物學校。”
佩妮的臉變得通紅。
“求?我沒求!”
“我看見他的回信了,寫得很委婉。”
“你不應該偷看——”佩妮輕聲說,“那是我的隐私——你怎麼可以——?”
莉莉朝站在近旁的斯内普瞥了一眼,洩漏了秘密。佩妮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個男孩發現的!你和那個男孩偷偷溜進了我的房間!”
“不是——不是偷偷溜進去——”現在是莉莉在辯解了,“西弗勒斯看見了一信封,他不相信麻瓜也能跟霍格沃茨取得聯系,就是這樣!他說肯定有巫師潛入了郵政系統,秘密地關照——”
“看來巫師到處亂管閑事!”佩妮說,剛才通紅的臉現在變得煞白,“怪物!”她朝妹妹啐了一口,猛一轉身,向父母跑去……
場景又消失了。
斯内普在霍格沃茨特快列車的過道裡匆匆往前走,列車哐當哐當地在鄉野間穿行。他已經換上了校袍,這大概是他第一次有機會脫掉那身難看的麻瓜衣服。終于,他在一間包廂外停住腳步,包廂裡一群吵吵鬧
鬧的男孩正在聊天。莉莉蜷身坐在窗邊角落裡的一個座位上,臉貼着玻璃窗。
斯内普拉開包廂的門,坐在了莉莉對面。莉莉看了他一眼,又回過頭望着窗外。她一直在哭。
“我不想跟你說話。”她聲音哽咽地說。
“為什麼?”
“佩妮恨——恨我,因為我們看了鄧布利多的那封信。”
“那又怎麼樣?”
她非常嫌惡地白了他一眼。
“她是我姐姐!”
“她不過是個——”他趕緊閉了嘴。莉莉隻顧忙着偷偷擦眼淚,沒有聽見他的話。
“可是我們出發了!”他說,聲音裡帶着無法抑制的喜悅,“沒錯!我們出發去霍格沃茨了!”
莉莉點點頭,擦擦眼睛,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
“你最好進斯萊特林。”斯内普說,看到莉莉高興了一點,他覺得很受鼓舞。
“斯萊特林?”
坐在包廂裡的一個男孩聽到這個詞轉過頭來。他本來對莉莉和斯内普沒有表示出絲毫興趣。哈利剛才把注意力全集中在窗邊的兩個人身上,此刻才看見了自己的父親:他像斯内普一樣身材瘦弱,頭發烏黑,但一看就知道從小備受呵護,甚至很受寵愛,這顯然是斯内普極度缺乏的。
“誰想去斯萊特林?我才不願待在那兒呢,你呢?”詹姆問悠閑地坐在對面座位上的男孩。哈利心頭一跳,認出那是小天狼星。小天狼星沒有笑。
“我們全家都是斯萊特林的。”他說。
“天哪,”詹姆說,“我還覺得你挺好的呢!”
小天狼星咧嘴笑了笑。
“說不定我會打破傳統。如果讓你選擇,你想去哪兒?”
詹姆舉起一把無形的寶劍。
“‘格蘭芬多,那裡有埋藏在心底的勇敢!’像我爸爸一樣。”
斯内普輕蔑地哼了一聲,詹姆轉頭看着他。
“怎麼,你有意見?”
“沒有,”斯内普說,但他傲慢的譏笑卻表露了相反的意思,“如果你情願肌肉發達而不是頭腦發達——”
“那麼你希望去哪兒?看樣子你兩樣都不發達。”小天狼星突然插嘴道。
詹姆大聲笑了起來。莉莉挺直身子,绯紅了臉,厭惡地看看詹姆,又看看小天狼星。
“走吧,西弗勒斯,我們另外找一間包廂。”
“哦哦哦哦……”
詹姆和小天狼星模仿着莉莉高傲的聲音,斯内普走過時詹姆還伸腿絆了他一下。
“回見,鼻涕精!”一個聲音喊道,包廂的門重重地關上了……
場景再次消失……
哈利站在斯内普身後,面對着幾張燭光映照的學院長桌,桌旁是一張張興奮的面孔。這時,麥格教授說道:“莉莉·伊萬斯!”
他注視着自己的母親邁着顫抖的雙腿走上前去,在搖搖晃晃的凳子上坐了下來。麥格教授把分院帽罩在她腦袋上,帽子接觸到她深紅色的頭發還不到一秒鐘,就喊道:“格蘭芬多!”
哈利聽見斯内普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莉莉脫下帽子還給了麥格教授,匆匆朝熱烈歡呼的格蘭芬多同學們走去,但她回頭看了一眼斯内普,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哈利看見小天狼星在闆凳上挪了挪,給她騰出了地方。莉莉看了他一眼,似乎認出他就是火車上的那個人,立刻抱起雙臂,堅定地轉過身背朝着他。
點名還在繼續。哈利看到盧平、小矮星和他父親都到了格蘭芬多桌旁,跟莉莉和小天狼星坐在一起。最後,隻有十幾個學生還沒有分院,麥格教授喊到了斯内普。
哈利和他一起走到凳子旁,看着他把帽子戴在腦袋上。“斯萊特林!”分院帽喊道。
西弗勒斯·斯内普走向禮堂的另一邊,離莉莉越來越遠。斯萊特林同學在那裡朝他歡呼,盧修斯·馬爾福兇前戴着閃閃發亮的級長徽章,拍了拍在他身邊坐下的斯内普……
場景變換……
莉莉和斯内普走在城堡的院子裡,顯然是在吵架。哈利緊走幾步,追上去偷聽。等到他追近時,才發現他們倆都高了許多。似乎自分院之後已經過去了好幾年。
“……以為我們應該是朋友?”斯内普在說話,“最好的朋友?”
“是這樣啊,西弗,但我不喜歡跟你一起鬼混的那幾個人!對不起,可是我讨厭埃弗裡和穆爾塞伯!穆爾塞伯!你看出他有哪點好啊,西弗?鬼鬼祟祟的!你知道他那天想對瑪麗·麥克唐納做什麼嗎?”
莉莉走到一根柱子前靠了上去,擡頭望着那張灰黃的瘦臉。
“那不算什麼,”斯内普說,“開個玩笑而已,沒什麼——”
“那是黑魔法,如果你覺得那很好玩——”
“可波特和他那些朋友幹的勾當呢?”斯内普質問道,皿又湧到臉上,他似乎無法控制怨恨的情緒。
“波特有什麼勾當?”莉莉說。
“他們晚上溜出去。那個盧平有些怪異。他總是出去,去哪兒呢?”
“他病了,”莉莉說,“他們說他病了——”
“每個月滿月的時候?”斯内普說。
“我知道你的想法,”莉莉說,口氣很冷,“奇怪了,你為什麼對他們那麼上心?你為什麼關心他們在夜裡做什麼?”
“我隻是想讓你看到他們并不像大家認為的那樣優秀。”
在他專注的凝視下,她的臉紅了。
“但他們沒有使用黑魔法呀,”她降低了聲音,“而且你真是忘恩負義。我聽說了那天夜裡的事情。你從打人柳下偷偷溜進了那條隧道,是詹姆·波特救了你,逃脫了那下面的——”
斯内普整張臉都扭曲變形了,氣急敗壞地說:“救我?救我?你以為他是英雄?他是為了救他自己,還有他的朋友!你可不能——我不讓你——”
“讓我?讓我?”
莉莉那雙明亮的綠眼睛眯成了縫,斯内普立刻退縮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不想看到别人把你當傻瓜——他喜歡你,詹姆·波特喜歡你!”這句話似乎是勉強從他嘴裡拽出來的,“他可不是……大家都以為……了不起的魁地奇球明星——”痛苦和反感使得斯内普語無倫次,莉莉的眉毛在額頭上越揚越高。
“我知道詹姆·波特是個自以為是的自大狂,”莉莉打斷了斯内普,“這點不需要你告訴我。但穆爾塞伯和埃弗裡的所謂幽默是邪惡的。邪惡的,西弗。我不明白你怎麼能跟他們交朋友。”
哈利懷疑斯内普是否聽見了她對穆爾塞伯和埃弗裡的批評。莉莉指責詹姆·波特的話一出口,他整個身體就放松了。當他們轉身走開時,斯内普的腳步重又變得輕快起來……
場景消失了……
哈利注視着斯内普參加完黑魔法防禦術課的O.W.L.考試後離開了禮堂,注視着他悠閑地走出城堡,漫無目的地逛到那棵山毛榉樹附近,詹姆、小天狼星、盧平和小矮星正一起坐在樹下。但哈利這次沒有靠近他們,因為他知道詹姆把西弗勒斯吊在空中百般奚落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知道他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再聽一遍不會使他快樂。他注視着,莉莉走到那夥人中間去替斯内普辯護。他遠遠地聽見斯内普惱羞成怒地沖她喊出了那個不可原諒的詞:“泥巴種。”
場景變換……
“對不起。”
“我沒興趣。”
“對不起!”
“别白費口舌了。”
時間是晚上,莉莉穿着晨衣,抱着雙臂站在格蘭芬多塔樓入口處的胖夫人肖像前面。
“瑪麗說你揚言要睡在這裡我才出來的。”
“我就要睡在這裡。我絕不是故意叫你泥巴種的,我隻是——”
“隻是說漏了嘴?”莉莉的聲音裡沒有半點同情,“太晚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找借口原諒你。我的朋友都不能理解我為什麼還跟你說話。你和你那些親愛的食死徒朋友——你看,你甚至都不否認!你甚至都不否認那就是你們的目标!你迫不及待地想成為神秘人的手下,對嗎?”
他的嘴巴張了張,沒有說話,又閉上了。
“我不能再裝下去了,你選擇了你的路,我選擇了我的。”
“不——聽我說,我不是故意——”
“——叫我泥巴種?但是你管我這類出身的人都叫泥巴種,西弗勒斯。我又有什麼不同呢?”
他掙紮着還想說點什麼,但莉莉輕蔑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從肖像洞口爬了回去……
走廊消失了,這次場景變換的時間長了一些。哈利似乎飛過了許多變幻的形狀和色彩,最後周圍的景物才固定下來。他站在黑暗中一個荒涼、寒冷的山頂上,風嗖嗖地刮過幾棵沒有葉子的枯樹。成年的斯内普氣喘籲籲地原地轉過身子,手裡緊緊地捏着魔杖,似乎在等什麼人或什麼東西……他的恐懼也感染了哈利,雖然哈利知道自己不可能受到傷害。他納悶斯内普在等什麼呢,不禁也轉過頭去——
突然,空中閃過一道刺眼的、之字形的白光,哈利以為是閃電,但斯内普撲通跪倒在地,魔杖從手裡飛了出去。
“别殺我!”
“那不是我的意圖。”
風在樹枝間嗚嗚作響,淹沒了鄧布利多剛才幻影顯形的聲音。他站在斯内普的面前,長袍在風裡飄擺,魔杖的光從下面照着他的臉。
“怎麼樣,西弗勒斯?伏地魔大人有什麼口信給我?”
“沒有——沒有口信——我是為自己來的!”
斯内普絞着雙手,看上去有點心神錯亂,烏黑紛亂的頭發在腦袋周圍飄舞。
“我——我帶來了一個警報——不,一個請求——求求您——”
鄧布利多一揮魔杖。雖然周圍的枝葉仍在晚風裡飛舞,但在他和斯内普面對面站立的地方,卻是一片寂靜。
“一個食死徒能對我有何請求?”
“那個——那個預言……那個預測……特裡勞尼……”
“啊,是了,”鄧布利多說,“你向伏地魔傳達了多少?”
“一切——我聽到的一切!”斯内普說,“所以——正因為那個——他認為指的是莉莉·伊萬斯!”
“預言沒有說是女人,”鄧布利多說,“說的是一個七月底出生的男孩——”
“您明白我的意思!他認為指的是莉莉的兒子,他要追到莉莉——把他們全部殺掉——”
“既然莉莉對你這麼重要,”鄧布利多說,“伏地魔肯定會免她一死吧?你就不能求求他饒了那位母親,拿兒子作為交換?”
“我——我求過他——”
“你令我厭惡。”鄧布利多說,哈利從沒聽過鄧布利多以這麼輕蔑的口吻說話。斯内普似乎萎縮了一點兒。“那麼,你就不關心她丈夫和孩子的死活?他們盡可以死,隻要你能得到你想要的?”
斯内普什麼也沒說,隻是擡頭看着鄧布利多。
“那就把他們都藏起來,”他嘶啞着聲音說,“保證她——他們的——安全。求求您。”
“那你給我什麼作為回報呢,西弗勒斯?”
“作為——回報?”斯内普張口結舌地看着鄧布利多,哈利以為他會拒絕,但良久之後,他說,“什麼都行。”
山頂消失了,哈利站在鄧布利多的辦公室裡,什麼東西在發出可怕的聲音,像某種受傷的動物。斯内普頹然坐在椅子上,身體前傾。鄧布利多站在他面前,神色嚴峻。過了片刻,斯内普擡起臉,自從荒野山頂的一幕之後,他仿佛度過了一百年的苦難歲月。
“我以為……你會……保證她的……安全……”
“她和詹姆錯誤地信任了别人,”鄧布利多說,“就像你,西弗勒斯。你不是也曾指望伏地魔會饒她一命嗎?”
斯内普的呼吸虛弱無力。
“她兒子活下來了。”鄧布利多說。
斯内普猛地晃了一下腦袋,像在趕走一隻讨厭的蒼蠅。
“她兒子還活着,眼睛和他媽媽的一樣,一模一樣。我想,你肯定記得莉莉·伊萬斯的眼睛,它的形狀和顔色,對嗎?”
“不要!”斯内普吼道,“沒了……死了……”
“這是悔恨嗎,西弗勒斯?”
“我希望……我希望死的是我……”
“那對别人有什麼用呢?”鄧布利多冷冷地說,“如果你愛莉莉·伊萬斯,如果你真心地愛她,那你面前的道路很清楚。”
斯内普眼前似乎隔着一層痛苦的迷霧,鄧布利多的話仿佛過了很長時間才傳到他的耳朵裡。
“您——您說什麼?”
“你知道她是怎麼死的,為什麼死的。别讓她白白犧牲。幫助我保護莉莉的兒子。”
“他不需要保護。黑魔王走了——”
“——黑魔王還會回來,到那時候,哈利·波特将會面臨可怕的危險。”
靜默了很久,斯内普慢慢控制住自己,呼吸自如了。最後他說道:“很好。很好。可是千萬——千萬别說出去,鄧布利多!隻能你知我知!您起誓!我受不了……特别是波特的兒子……我要您起誓!”
“要我起誓,西弗勒斯,永遠不把你最好的方面透露出去?”鄧布利多低頭看着斯内普那張激動而又痛苦的臉,歎息着說,“如果你堅持……”
辦公室消失了,緊接着又重新浮現。斯内普在鄧布利多面前踱來踱去。
“——跟他父親一樣平庸、傲慢,專愛違反紀律,喜歡出風頭,吸引别人注意,放肆無禮——”
“你看到的是你預想會看到的東西,西弗勒斯,”鄧布利多在看一本《今日變形術》,頭也不擡地說,“别的老師都說那男孩謙虛、随和,天資也不錯。我個人也發現他是個讨人喜歡的孩子。”
鄧布利多翻過一頁,仍然頭也不擡地說:“注意奇洛,好嗎?”
色彩旋轉,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昏暗了,斯内普和鄧布利多隔開一點站在門廳裡。聖誕舞會上最後一批人從他們身邊走過,回去睡覺了。
“怎麼樣?”鄧布利多輕聲問。
“卡卡洛夫的标記也變黑了。他很緊張,擔心會受懲罰。你知道黑魔王倒台後他給了魔法部很多幫助。”斯内普側眼看着鄧布利多那長着彎鼻子的面影,“卡卡洛夫打算,如果标記灼痛起來,他就逃跑。”
“是嗎?”鄧布利多輕聲說,這時芙蓉·德拉庫爾和羅傑·戴維斯咯咯地笑着從操場進來了,“你也很想跟他一起去?”
“不,”斯内普說,他的黑眼睛盯着芙蓉和羅傑遠去的背影,“我不是那樣的膽小鬼。”
“對,”鄧布利多贊同道,“到目前為止,你比伊戈爾·卡卡洛夫要勇敢得多。知道嗎,我有時覺得我們的分類太草率了……”
他走開了,斯内普兀自垂頭喪氣……
這一次,哈利還是站在校長辦公室裡。時間是晚上,鄧布利多無力地歪在桌後寶座般的椅子上,看上去神志不清。他的右手耷拉着,被燒焦了,黑乎乎的。斯内普低聲念着咒語,将魔杖對準了那隻手腕,左手把一杯濃濃的金色藥液灌進了鄧布利多的嘴裡。過了片刻,鄧布利多的眼皮抖動了幾下,睜開了。
“你為什麼,”斯内普劈頭就問,“為什麼要戴上那枚戒指?它上面有魔咒,你肯定知道。為什麼還要碰它?”
馬沃羅·岡特的戒指放在鄧布利多面前的桌子上,已經破裂,旁邊是格蘭芬多的寶劍。
鄧布利多苦笑了一下。
“我……我做了傻事。誘惑太大了……”
“什麼誘惑?”
鄧布利多沒有回答。
“你能夠回到這裡已是個奇迹!”斯内普怒氣沖沖地說,“那枚戒指上有特别強大的魔咒,我們最多能希望把它遏制住。我已經把魔咒暫時囚禁在一隻手裡——”
鄧布利多舉起那隻焦黑、無用的手,仔細端詳着,就像面對着一個非常有趣的古董。
“你幹得很出色,西弗勒斯。你認為我還有多少時間?”
鄧布利多的語氣輕松随意,如同在詢問天氣預報。斯内普遲疑了一下,說道:“我說不好,大概一年。沒有辦法永遠遏制這樣的魔咒。它最終總會擴散,這種魔咒會随着時間的推移不斷加強。”
鄧布利多露出了微笑。他隻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了,這消息對他來說似乎無足輕重。
“我很幸運,非常幸運,有你在我身邊,西弗勒斯。”
“如果你早點兒把我叫來,我或許能多采取些措施,為你争取更多的時間!”斯内普惱怒地說,他低頭看着破碎的戒指和那把寶劍,“你以為摧毀戒指就能破除魔咒?”
“差不多吧……我肯定是昏了頭了……”鄧布利多說,他吃力地在椅子上坐直身子,“也好,這樣就使事情變得更簡單了。”
斯内普似乎完全被弄糊塗了。鄧布利多笑了笑。
“我指的是伏地魔圍繞我制定的計劃。他計劃讓馬爾福家那個可憐的男孩殺死我。”
斯内普在哈利經常坐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隔着桌子面對着鄧布利多。哈利看出他還想再談談鄧布利多那隻被魔咒傷害的手,但對方舉起焦手,委婉地表示不願意繼續談論這個話題。斯内普皺着眉頭說:“黑魔王沒指望德拉科能夠得手。這隻是為了懲罰盧修斯最近的失敗。讓德拉科的父母眼看着兒子失手,然後付出代價,這對他們來說是鈍刀子割肉。”
“總之,這男孩像我一樣被明确地判了死刑。”鄧布利多說,“我以為,一旦德拉科失手,接替這項工作的自然是你啰?”
短暫的沉默。
“我想,黑魔王是這麼設計的。”
“伏地魔是否預見在不久的将來,他在霍格沃茨将不再需要密探?”
“他相信學校很快就會被他控制,是的。”
“如果學校真的落到他手裡,”鄧布利多說,好像是臨時想到插了一句,“我要你起誓你會盡全部的力量保護霍格沃茨的學生,行嗎?”
斯内普僵硬地點了點頭。
“很好。那麼,你首先需要弄清德拉科打算幹什麼。一個驚慌失措的少年不僅對他自己危險,對别人也很危險。向他提供幫助和指導,他應該會接受,他喜歡你——”
“——他父親失寵之後,他就不那麼喜歡我了。德拉科怨我,認為我奪走了盧修斯的位置。”
“沒關系,試試吧。比起我自己來,我更關心的是那男孩任何行動計劃的意外犧牲品。當然啦,如果要把他從伏地魔的暴怒中解救出來,最終隻有一個辦法。”
斯内普揚起眉毛,用諷刺的口吻問道:“你打算讓他把你殺死?”
“當然不是。必須由你殺死我。”
長久的沉默,屋裡隻有一種奇怪的咔啦啦的聲音。鳳凰福克斯在啃一小塊墨魚骨頭。
“你希望我現在就動手嗎?”斯内普問,語氣裡透着濃濃的諷刺,“還是你需要一點時間構思一個墓碑?”
“哦,暫時還不用,”鄧布利多微笑着說,“我想,那一刻該來的時候總會來的。從今晚的事情來看,”他指指自己焦枯的手,“我們可以肯定它将在一年之内發生。”
“既然你不在乎死,”斯内普粗暴地說,“為什麼不讓德拉科得手呢?”
“那個男孩的靈魂還沒被完全糟蹋,”鄧布利多說,“我不願意因為我的緣故把它弄得四分五裂。”
“那麼我的靈魂呢,鄧布利多?我的呢?”
“隻有你知道幫助一個老人免于痛苦和恥辱會不會傷害你的靈魂,”鄧布利多說,“西弗勒斯,我請求你為我完成這件大事,因為死亡對于我來說是鐵闆釘釘的事,就像查德裡火炮隊将在今年的聯賽中墊底一樣。說句實話,我倒願意沒有痛苦地迅速結束生命,而不願意拖拖拉拉,死得很狼狽,比如,把格雷伯克牽扯進來——我聽說伏地魔把他也招進去了?或者落到親愛的貝拉特裡克斯手裡,她喜歡把食物玩夠了再吃。”
他的語氣很輕松,但那雙藍眼睛卻犀利地望着斯内普,就像從前望哈利一樣,似乎能真切地看見他們所談論的靈魂。最後,斯内普輕輕地點了點頭。
鄧布利多好像滿意了。
“謝謝你,西弗勒斯……”
辦公室消失了,暮色中,斯内普和鄧布利多一起在冷清清的城堡操場上漫步。
“這些晚上你和波特兩人關在屋裡做什麼呢?”斯内普突然問道。
“怎麼?你不是想再讓他關禁閉吧,西弗勒斯?過不了多久,這男孩關禁閉的時間會比他自由的時間還多。”
“他簡直是他父親的翻版——”
“相貌上也許是這樣,但他骨子裡更像他的母親。我和哈利待在一起,是因為我有事情要跟他商量,我必須給他一些信息,不然就來不及了。”
“信息,”斯内普說,“你信任他……卻不信任我。”
“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你我都知道,我的時間有限。我必須給那男孩足夠的信息讓他去完成需要完成的事情。”
“那為什麼我不能得到同樣的信息?”
“我不想把我所有的秘密都裝在一個籃子裡,特别是一個許多時間都挂在伏地魔胳膊上的籃子。”
“我是按你的吩咐做的!”
“你做得非常出色。不要以為我低估了你時時所處的危險,西弗勒斯。隻把看似有價值的情報告訴伏地魔,而把最重要的信息留在心底,這項工作我隻能交給你。”
“可是你卻更信賴一個連大腦封閉術都不會的小男孩,他的魔法很平庸,而且可以直接連接黑魔王的思想!”
“伏地魔害怕那種連接,”鄧布利多說,“不久以前,他稍稍領略了一番分享哈利的思想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麼。他從未體驗過那樣的痛苦。他再也不會試圖控制哈利了,我可以肯定,至少不是用那種方式。”
“我不明白。”
“伏地魔的靈魂如此殘缺不全,它受不了接近哈利那樣的靈魂,就像舌頭粘在冰凍的鋼上,皮肉接觸火焰——”
“靈魂?我們談的是思想!”
“在哈利和伏地魔的問題上,這兩者是一回事。”
鄧布利多環顧四周,确保除了他們倆之外沒有别人。他們現在到了禁林附近,但周圍沒有一個人影。
“西弗勒斯,在你殺死我之後——”
“你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卻還指望我幫你那個小忙!”斯内普低吼道,瘦瘦的臉上閃着真正的怒氣,“你覺得許多事情都理所當然,鄧布利多!說不定我改變主意了呢!”
“你發過誓的,西弗勒斯。說到你為我效力的事,我記得你答應過要密切關注我們那位年輕的斯萊特林朋友,對嗎?”
斯内普顯得惱怒而不服氣。鄧布利多歎息了一聲。
“今晚十一點到我辦公室來,西弗勒斯,你就不會抱怨我不信任你了……”
他們回到了鄧布利多的辦公室,窗外漆黑一片,福克斯安安靜靜地待着,斯内普坐在那裡一動不動,鄧布利多一邊說話,一邊在他周圍走來走去。
“不到最後關頭,不到絕對必要的時候,千萬不能讓哈利知道,不然他怎麼有力量去做他必須要做的事情呢?”
“他必須要做什麼?”
“那是哈利和我之間的事。現在,西弗勒斯,請你聽仔細了。到了某個時候——在我死後——不要反駁,不要插嘴!到了某個時候,伏地魔似乎會為他那條大蛇的生命擔心。”
“為納吉尼擔心?”斯内普顯得很驚愕。
“不錯。如果到了某個時候,伏地魔不再派那條大蛇去執行命令,而是讓它守在身邊,用魔法把它保護起來,到了那時,我想就可以告訴哈利了。”
“告訴他什麼?”
鄧布利多深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告訴他,在伏地魔試圖殺死他的那天夜裡,當莉莉用自己的生命擋在他們之間時,那個殺戮咒反彈到伏地魔身上,伏地魔靈魂的一個碎片被炸飛了,附着在坍塌的房子裡唯一活着的靈魂上。伏地魔的一部分活在哈利體内,使哈利有了與蛇對話的能力,并可以連接伏地魔的思想,這一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隻要那個沒被伏地魔發現的靈魂碎片還依附在哈利身上,受到哈利的保護,伏地魔就不可能死。”
哈利似乎是在一條長長隧道的盡頭注視着鄧布利多和斯内普,他們離他那麼遙遠,他們的說話聲在他耳朵裡發出奇怪的回音。
“那麼那男孩……那男孩必須死去?”斯内普很平靜地問。
“而且必須由伏地魔親自動手,西弗勒斯。那是非常重要的。”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然後斯内普說:“我還以為……這麼多年來……我還以為我們是在保護他,為了她,為了莉莉。”
“我們保護他,是因為必須調教他,培養他,讓他磨煉自己的能力,”鄧布利多說,仍然緊閉着眼睛,“與此同時,他們之間的連接也變得越來越強,像一種寄生的生命。有時我覺得他好像自己也有所察覺。如果我真的了解他,我認為他會把一切安排妥當,這樣當他毅然赴死時,就意味着伏地魔的真正完結。”
鄧布利多睜開了眼睛,斯内普神色驚恐。
“你讓他活着,隻是為了他能在适當的時候赴死?”
“别大驚失色,西弗勒斯。你目睹了多少男男女女的死?”
“最近,隻有那些我無力相救的人。”斯内普說,然後他站了起來,“你利用了我。”
“什麼意思?”
“我為你做密探,為你編造謊言,為你冒着緻命的危險。這一切據說都是為了保證莉莉·波特兒子的安全。現在你卻告訴我,你養着他就像養着一頭待殺的豬——”
“多麼感人哪,西弗勒斯,”鄧布利多嚴肅地說,“難道你真的開始喜歡那個男孩了?”
“喜歡他?”斯内普叫了起來,“呼神護衛!”
他的杖尖蹦出了那頭銀色的牝鹿。它落在地闆上,輕輕一躍就到了辦公室那頭,飛出了窗外。鄧布利多注視着它遠去,注視着它的銀光消失,然後轉臉望着斯内普,他的眼裡已盈滿淚水。
“這麼長時間了還是這樣?”
“一直是這樣。”斯内普說。
場景轉換。現在,哈利看見斯内普在跟辦公桌後的鄧布利多肖像說話。
“你必須把哈利離開他姨媽姨父家的确切日期告訴伏地魔,”鄧布利多說,“伏地魔認為你消息非常靈通,你不這麼做會引起懷疑的。不過,你必須把利用替身的主意灌輸給别人——我想那樣應該能夠保證哈利的安全。試着對蒙頓格斯·弗萊奇用混淆咒。還有,西弗勒斯,如果你不得不參加追逐,一定要表現得令人信服……我指望你繼續取得伏地魔的信任,時間越長越好,不然,霍格沃茨就會任由卡羅兄妹擺布……”
現在,斯内普正在一家陌生的酒館裡與蒙頓格斯交頭接耳,蒙頓格斯滿臉的茫然、迷惑,斯内普皺着眉頭,全神貫注。
“你要向鳳凰社提出建議,”斯内普低聲說道,“讓他們使用替身。複方湯劑。幾個一模一樣的波特。隻有這個辦法才管用。你要忘記這個建議是我提的。要當成你自己的主意提出來。明白嗎?”
“明白。”蒙頓格斯喃喃地說,兩眼呆滞無神……
現在,哈利伴着騎掃帚的斯内普,在空曠的黑夜中飛行。身邊還有其他戴兜帽的食死徒,前面是盧平,還有一個由喬治扮成的哈利……一個食死徒沖到斯内普前面,舉起魔杖對準了盧平的後背——
“神鋒無影!”斯内普大喊一聲。
魔咒本來瞄準的是食死徒拿魔杖的手,不料卻擊中了喬治——
接着,斯内普跪在小天狼星的舊卧室裡。他讀着莉莉寫的那封舊信,淚水從鷹鈎鼻的鼻尖流淌下來。信的第二頁隻有幾句話:
會和蓋勒特·格林德沃交朋友。我個人認為,她腦子有點糊塗了!
無限愛意
莉莉
斯内普拿起這頁留有莉莉簽名和愛意的信紙,塞進了長袍裡。然後他把手裡的照片一撕兩半,留下莉莉歡笑的一半,把詹姆和哈利的一半扔在地上的五鬥櫥下……
現在,斯内普又站在校長的書房裡,菲尼亞斯·奈傑勒斯匆匆闖進了自己的肖像。
“校長!他們在迪安森林裡紮營!那個泥巴種——”
“不許說那個詞!”
“——那個姓格蘭傑的女孩打開包時說了地名,我聽見了!”
“好,很好!”校長座椅後面的鄧布利多肖像大聲說,“現在,西弗勒斯,拿上那把寶劍吧!别忘了必須在有需要和有勇氣的條件下才能拿到它——千萬别讓他知道是你拿去的!萬一伏地魔讀取哈利的思想,看到你在幫他——”
“我知道。”斯内普簡單地說。他湊近了鄧布利多的肖像,把它往外一拉。肖像打開了,露在藏在後面的一個洞,斯内普從裡面拿出了格蘭芬多的寶劍。
“你還是不肯告訴我為什麼把寶劍交給波特這麼重要,是嗎?”斯内普說着,把一件旅行鬥篷披在長袍外面。
“是的,确實如此,”鄧布利多肖像說,“他會知道拿它派什麼用場。西弗勒斯,千萬小心,喬治·韋斯萊發生意外之後,他們對你的出現不會表示友好——”
斯内普在門邊轉過身。
“不用擔心,鄧布利多,”他冷冷地說,“我自有安排……”
斯内普離開了房間。哈利慢慢地從冥想盆裡升了上來。片刻之後,他躺在校長辦公室的地毯上,就好像斯内普剛剛把房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