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天晴有雨
此為防盜章等待巡航艦前來集合的這段日子裡,艾麗卡的日常就是閑着沒事翻翻書,傍晚提包點心到碼頭附近的那個小村子裡,站着不動、給一群小豆丁當大樹爬來爬去玩一會兒。
在他們眼裡,這個大姐姐和她背後那棵樹,都屬于可以上蹿下跳的大型遊樂設施――而且還是自帶扶手,摔下來還有人接着、摔疼了還給有大姐姐給溫柔呼呼的高級遊樂設施。
艾麗卡動了動脖子,手臂上托着個正在使勁伸手揪樹葉的小姑娘,又伸手扶了扶趴在樹枝上快要掉下來的小男孩,耳畔聽着不遠處的呼喊聲,輕輕的打了個哈氣。
玩的差不多了,挨個給他們發完了點心,艾麗卡不得不用她描滿了暗紋的鬥篷,兜着一堆類似于野花、好看的石頭、野果子、外殼金色的蟲子、或者翅膀毛都被薅掉了一半的野鳥之類的東西――小孩子們說這是禮物。
站在夕陽下,艾麗卡宮面無表情的對着這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發了會兒呆,還是歎了口氣,任由那些被捏的蔫掉的野花,在白色的衣擺上暈出一點一點的紅色痕迹。
後來,總是戰戰兢兢的老村長給她找了個挺幹淨的籃子,趕上晚飯時分,還附贈了一碗炖菜,看她沒什麼表示的就接受了,還特别滿意的點了點頭。
也許是艾麗卡整個人都顯得比較貴,或者是她當兵當久了看着特别正氣凜然,總之這麼多天下來,沒人覺得她是來拐賣小孩的。
甚至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她身上還扒着好幾個渾身泥點子的泥猴子的情況下,前來找人的家長還是下意識退了幾步,格外拘謹的的鞠了個躬之後,才帶着自家孩子離開。
并沒有熱情親切的招呼着【謝謝啊!】
艾麗卡宮表示稍微有點失望。
村長其實也很拘謹,但是老頭估計平常習慣端着,一邊覺得艾麗卡這種人不好惹,一邊又覺得要保持長者的風度儀态,所以有時候表情和動作意外的……不協調。
艾麗卡拎着附送的炖菜,走到村口的時候遇見了一個臉熟的大嬸。
大嬸看她挺矜持的提留着一個菜籃子,小心翼翼的看了半天,似乎真心覺得她吃不飽,又上前給她塞了兩塊面包進去。
艾麗卡點頭緻謝,在大嬸如同觀察珍稀動物一樣的眼神中,慢悠悠的往海邊石崖的方向走。
還沒走近,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啊――!!!!!”
艾麗卡掏了掏耳朵,這小東西嗓子是真的好,有事沒事就喊叫,聲音不僅響亮、還特别持久。
她動了動手指,本來緩緩後退的潮水靈巧的打了個轉,細長的水蛇像是飄帶一樣纏上了男孩兒細瘦的腳踝,毫不留情的給人扯了個跟頭。
“呸呸呸!”
艾斯雙手撐在身後,滿不在意的坐在退潮的沙灘上,呸滿嘴鹹腥的海水,伸着舌頭還要抽空瞪人。
艾麗卡把村長送她那個土萌土萌的醜籃子,放在了常坐的石頭上,先是對着海天一線處逐漸下落的紅日伸了個懶腰,然後利落的往下一倒!
末了,一手墊在腦後試了試,覺得躺的舒服了,另一隻手可閑适的擡起來招了招。
被召喚者立刻眯起了眼睛,神态如同捕獵前的野獸。
雖然還是一張兇巴巴的臉,但動作裡全是興緻勃勃的味道――與剛才不同的是,這份興緻勃勃裡褪去了一個人時的焦躁和不安,全然剩下了一種蓄勢待發的期盼。
等看到艾麗卡示意準備完畢,熊孩子深呼吸口氣,一個鯉魚打挺翻起來,“啊啊啊”喊着就沖了過來。
跑到近前縱身一躍,氣勢洶洶的妄圖以泰山壓頂制住對手――對手總是以一副蔑視的姿态,懶洋洋的躺着不動,然後用一隻手擋住他。
在艾斯執着的四肢并用攀住那隻手臂、準備繼續進攻的時候,再輕描淡寫把他整個人提起來,輕巧的像是搖着一面小旗子。
艾麗卡看着小男孩雖然咬牙使勁但其實活力滿滿的姿态,眼神不自覺的暗了暗。
說起來,艾斯攀着艾麗卡的手臂的動作,其實和村子裡的小孩子沒有區别,說到底就是把她當樹爬,但畢竟體型差異比較巨大,小朋友哼哧哼哧攻擊了半天,出了身汗算是鍛煉身體了。
日子久了,都成套路了。
時間差不多,艾斯也折騰夠了,就着這個姿勢松了力道,整個人從她手臂上落下來,直直砸在艾麗卡懷裡。
講道理,這種力道艾麗卡是無所謂的,也就艾斯自己,還覺得他這點小身闆的重力加速度,真的能轉化成什麼有效攻擊似的。
艾斯喘了會兒氣,翻個身把腦袋擱在艾麗卡肩膀上歇着。
一般情況下,艾麗卡的身上總是少不了各種肩章徽章紐扣一類的硬東西,在她懷裡蹭一會兒,下巴颏能被硌出好幾個印子。
他挺意外的動了動腦袋,正好看到放在一邊那個籃子。
艾斯兩三下爬到大石頭上坐好,毫不客氣的掀開那塊裁歪了邊角的麻布,對着裡面的碗愣了一下。
“今天怎麼是這樣?”
一開始他還沒注意,那個漆畫的小盒子呢?
……怎麼今天是個畫風這麼清奇的容器?
艾麗卡宮本人的畫風顯得比較貴,一張八心八箭精品無暇的鑽石臉,加上一堆二十四K純金的同款裝飾――還有一股高高穹頂上那些壁畫似的、自帶遼遠BGM和謎樣史詩感的氣場!
常規的配套畫面,大概就是一個種滿了花的大花園,地上鋪一張精美的毯子,然後她就應該斜斜的坐在毯子上,一派天真無邪的數寶石玩。
――其實在唐吉诃德家出那事以前,艾麗卡還真的就是這樣打發大部分時間的。
但是今天,首先,為了表揚那些送禮物的小孩子,艾麗卡宮風衣上兩排亮晶晶的扣子摘的就剩下一個了。
再次,在婉拒了面包大嬸請她參加她女兒婚禮之後,她把脖子上的新絲巾作為禮物送了出去。
所以此時,除了慣用的藍寶石鳥發夾,她頭上還綁着大嬸稍微回禮:一條親手編織的、極具本地鄉土特色的發帶。
白蕾絲的邊,小玫瑰花的面,兩端拖得老長,尾巴上還墜了兩個小鈴铛。
最後,就是她剛才拎過來的那個筐。
八心八箭鑽石臉,配着個長把手棕黑色的菜籃子――這菜籃子裡怎麼不幹脆蹲隻鵝呢!?
艾斯覺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好看,但艾麗卡對他古怪的眼神卻視而不見。
事實上,艾斯覺得她看那個筐子時的眼神……還有種很微妙的滿意。
“看什麼,吃飯。”
“哦。”
艾斯其實特别好養活,達旦家對他也沒多麼精細,雖然艾麗卡這陣子帶了很多【不僅擺盤,加工前的食材本身也】長得很漂亮的食物,但對着這碗炖菜,他依舊很有胃口。
其實也隻有這個了――因為端走了村長家的晚飯,所以艾麗卡把準備給艾斯的那個小食盒,直接從窗戶遞給了村長他們家小姑娘。
一時之間,這裡安靜的隻剩下退潮的聲響,偶爾還有海風嘩啦嘩啦吹過樹梢的聲音,艾麗卡的手一下一下的順着男孩微卷的頭發,從額頭到發頂,從發根到發梢,末了沿着發絲慢慢悠悠的磨蹭着,最後停在了小孩兒後頸的椎骨上。
凸起的骨骼和手指間隔着薄薄的皮肉,一個還不滿十歲的孩子,仿佛連骨頭都還是未長成的柔軟。
幼年的野獸,大抵是很讨厭被人捉住這樣的要害的,但艾斯表現的卻很無所謂。
他嘴裡塞了滿滿的東西,發出嗚嗚的聲音不知道是吃的急了還是……哭了。
過了會兒,他含含糊糊的問了句話。
“你不準備帶我走了嗎?”
“嗯?”
這句話似乎耗盡了他這一段時間積蓄起的所有勇氣,所以最後,小男孩盯着她恍若無絕的臉,憋氣似的鼓了鼓臉頰,轉過頭繼續大口的啃着那塊面包。
這一波吃東西的動靜更兇了,然後又過了一會兒,他在被食物噎到的間隙,用像是吐槽“這東西真難吃”一樣的口氣問她。
“你想殺了我嗎?”
艾麗卡的手還放在小男孩的後脖子上,一下一下磨蹭着短短的發茬,聽了這句話,微不可見的動了動手指。
艾斯又咬了口面包,這回的動作算得上細嚼慢咽,話也說得特别清楚。
“我知道你是海軍。”
――這點倒是很容易看出來,畢竟艾麗卡宮從來沒隐藏過,而且她職業道德滿分,當了本部大督查以後,連扣子上的圖案都是海軍的标志。
都一個多月了,要是連這都發現不了,那就真的有點遲鈍了。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明明沒有殺氣,艾斯卻克制不住本能打了個抖。
接着他瞬間惱羞成怒了,轉過頭來時,又是一個月前一言不合就想咬人的樣子。
艾麗卡伸手托着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神晦暗的讓艾斯想炸毛,于是他哼了一聲,轉過頭繼續對着食物。
“你是海軍。”
艾麗卡的手指勾着他的發尾,點頭:“嗯。”
“你剛開始的時候,跟我說過那個什麼七武海的事情,是想帶我去當海軍。”
“嗯,你很有天賦。”
“你突然決定在這裡留這麼久,就是因為已經決定不帶我走了。”
“差不多。”
艾麗卡拍了拍他的後背:“慢點吃,繼續說。”
“你不帶我走……”
他艱難的咽下嘴裡的東西,克制不住的開始抽泣,狠狠的啃了兩口面包壓下去,然後說:“是因為發現了我是誰。”
這個女人開始喜歡揉他的頭發,動作舒緩的就像是揉貓,暖洋洋的讓人想睡覺。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她雖然還在做着同樣安撫性的事情,但溫熱的手掌,總是停在後頸的椎骨上。
一個似乎下一秒,就能直接捏斷他脖子的位置。
一個讓人克制不住想為那種暖洋洋的感覺伸個懶腰,卻又克制不住毛骨悚然的位置。
“你知道我是那個男人的兒子,所以想殺了我。”
這回時間是真的頓住了。
艾斯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毛病,不過是個認識了一個多月的人,對他也沒有母愛泛濫特别熱情,每天見面的時間也隻有傍晚――還是她去看過那個村子的孩子們以後。
但他就是覺得委屈。
因為不知道自己委屈什麼,所以委屈還伴随着煩躁。
他和爺爺耍賴,老頭子會直接給他一記愛的鐵拳,在達旦家和那些山賊起了沖突,撲上去就會被扔出來。
可是當他對着她撲上去的時候……
――她明明接住了他啊!
――你明明接住了我啊……
“我不會殺你的。”
女人的手輕輕按在他的發頂,語氣清淡的像是歎息:“其實連哥爾羅傑都不該死,何況是你。”
“誰管他!”
艾斯從出生起就失去了母親,那個男人不過是一團萦繞不去的陰雲,讓他背負着惡魔之子的名聲被所有人厭惡,讓他作為罪犯、死有餘辜者的皿脈,毫無意義的生存在這個世界上。
……哥爾羅傑有什麼好的呢?
“我沒有媽媽。”
他終于克制不住的開始流眼淚,鼻涕也胡了一臉:“我的母親為了生下我死掉了。”
“她一個人!在世界政府的搜查之下逃到了偏僻的海島上,生下我就死掉了!”
“那個男人呢!?”
“他哈哈大笑着去赴死了!”
海賊王伏誅有大量的後續報道,艾斯也看過不少當年的消息。
“海賊王死的的多豪邁啊!”
艾斯坐了個攤手的動作:“在我的母親艱難的躲藏的時候,他在看着另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女人,哪怕坐在處刑台上,還有空誇贊她的眼睛裡有大海……”
“那可是讓海賊王為之沉迷的眼睛呢!”
艾斯抽着鼻子,可嫌棄的念叨着:“大洋的珍寶,海中翡翠……”
他很大聲的打了個噴嚏,抽噎着說:“他死之前……就沒有一點點的想起過我們嘛!?”
“他想過的。”
艾麗卡想起哥爾羅傑死前說【小孩子隻有小時候可愛】的那句話,那種時候、那個神态,其實就是在幻想着孩子長大的樣子吧。
“才不會!”
他學習着記憶中島上那些商人的語氣,用帶着哭腔的聲音拖着調子吟誦着:“啊~這可是北海最美麗的藍色珍珠,這是大海的珍寶,從這圈柔光裡,可以看到濃縮在其中的大海!”
然後是重頭戲最後一句:“就如同那位大人的眼睛!是讓征服了大海的男人都為之贊歎的藍色!”
說完又打了個嗝,他咬着牙,恨恨的甩了甩手。
這曾經是他童年裡最常接觸的和那個男人有關的事情:他作為一樣商品的背景,和另一個女人一起出現。
因為記憶格外深刻,艾斯的語氣簡直像絕了:“有那麼美的人在眼前,他怎麼可能還會想起我們呢!”
奇怪的是,身後卻沒有傳來任何聲音,連發頂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他真的想過。”
“你怎麼知――”
他轉過頭時,仿佛世界都為此安靜了。
艾斯愣愣的扔下了了手上的面包。
所謂的大洋珍寶,所謂的海中翡翠。
那是一雙他一直覺得很好看、卻很少專門關注的眼睛,和她整個人一起,形成了一種讓人覺得溫暖的模糊印象。
那雙很熟悉的眼睛,是由深到淺的藍色。
――映着黃昏橙色的日光,粼粼的像是夕陽映照下的海面。
艾麗卡拿起赤犬在她刻意要求下記錄來的相關情報,點着【自由平等】這四個字,若有所思的說:“能力者什麼的無所謂,我問的是提出了這種思想的人,他當時……應該也在安卡科群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