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如珠如寶
此為防盜章甚至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她身上還扒着好幾個渾身泥點子的泥猴子的情況下,前來找人的家長還是下意識退了幾步,格外拘謹的的鞠了個躬之後,才帶着自家孩子離開。
并沒有熱情親切的招呼着【謝謝啊!】
艾麗卡宮表示稍微有點失望。
村長其實也很拘謹,但是老頭估計平常習慣端着,一邊覺得艾麗卡這種人不好惹,一邊又覺得要保持長者的風度儀态,所以有時候表情和動作意外的……不協調。
艾麗卡拎着附送的炖菜,走到村口的時候遇見了一個臉熟的大嬸。
大嬸看她挺矜持的提留着一個菜籃子,小心翼翼的看了半天,似乎真心覺得她吃不飽,又上前給她塞了兩塊面包進去。
艾麗卡點頭緻謝,在大嬸如同觀察珍稀動物一樣的眼神中,慢悠悠的往海邊石崖的方向走。
還沒走近,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啊――!!!!!”
艾麗卡掏了掏耳朵,這小東西嗓子是真的好,有事沒事就喊叫,聲音不僅響亮、還特别持久。
她動了動手指,本來緩緩後退的潮水靈巧的打了個轉,細長的水蛇像是飄帶一樣纏上了男孩兒細瘦的腳踝,毫不留情的給人扯了個跟頭。
“呸呸呸!”
艾斯雙手撐在身後,滿不在意的坐在退潮的沙灘上,呸滿嘴鹹腥的海水,伸着舌頭還要抽空瞪人。
艾麗卡把村長送她那個土萌土萌的醜籃子,放在了常坐的石頭上,先是對着海天一線處逐漸下落的紅日伸了個懶腰,然後利落的往下一倒!
末了,一手墊在腦後試了試,覺得躺的舒服了,另一隻手可閑适的擡起來招了招。
被召喚者立刻眯起了眼睛,神态如同捕獵前的野獸。
雖然還是一張兇巴巴的臉,但動作裡全是興緻勃勃的味道――與剛才不同的是,這份興緻勃勃裡褪去了一個人時的焦躁和不安,全然剩下了一種蓄勢待發的期盼。
等看到艾麗卡示意準備完畢,熊孩子深呼吸口氣,一個鯉魚打挺翻起來,“啊啊啊”喊着就沖了過來。
跑到近前縱身一躍,氣勢洶洶的妄圖以泰山壓頂制住對手――對手總是以一副蔑視的姿态,懶洋洋的躺着不動,然後用一隻手擋住他。
在艾斯執着的四肢并用攀住那隻手臂、準備繼續進攻的時候,再輕描淡寫把他整個人提起來,輕巧的像是搖着一面小旗子。
艾麗卡看着小男孩雖然咬牙使勁但其實活力滿滿的姿态,眼神不自覺的暗了暗。
說起來,艾斯攀着艾麗卡的手臂的動作,其實和村子裡的小孩子沒有區别,說到底就是把她當樹爬,但畢竟體型差異比較巨大,小朋友哼哧哼哧攻擊了半天,出了身汗算是鍛煉身體了。
日子久了,都成套路了。
時間差不多,艾斯也折騰夠了,就着這個姿勢松了力道,整個人從她手臂上落下來,直直砸在艾麗卡懷裡。
講道理,這種力道艾麗卡是無所謂的,也就艾斯自己,還覺得他這點小身闆的重力加速度,真的能轉化成什麼有效攻擊似的。
艾斯喘了會兒氣,翻個身把腦袋擱在艾麗卡肩膀上歇着。
一般情況下,艾麗卡的身上總是少不了各種肩章徽章紐扣一類的硬東西,在她懷裡蹭一會兒,下巴颏能被硌出好幾個印子。
他挺意外的動了動腦袋,正好看到放在一邊那個籃子。
艾斯兩三下爬到大石頭上坐好,毫不客氣的掀開那塊裁歪了邊角的麻布,對着裡面的碗愣了一下。
“今天怎麼是這樣?”
一開始他還沒注意,那個漆畫的小盒子呢?
……怎麼今天是個畫風這麼清奇的容器?
艾麗卡宮本人的畫風顯得比較貴,一張八心八箭精品無暇的鑽石臉,加上一堆二十四K純金的同款裝飾――還有一股高高穹頂上那些壁畫似的、自帶遼遠BGM和謎樣史詩感的氣場!
常規的配套畫面,大概就是一個種滿了花的大花園,地上鋪一張精美的毯子,然後她就應該斜斜的坐在毯子上,一派天真無邪的數寶石玩。
――其實在唐吉诃德家出那事以前,艾麗卡還真的就是這樣打發大部分時間的。
但是今天,首先,為了表揚那些送禮物的小孩子,艾麗卡宮風衣上兩排亮晶晶的扣子摘的就剩下一個了。
再次,在婉拒了面包大嬸請她參加她女兒婚禮之後,她把脖子上的新絲巾作為禮物送了出去。
所以此時,除了慣用的藍寶石鳥發夾,她頭上還綁着大嬸稍微回禮:一條親手編織的、極具本地鄉土特色的發帶。
白蕾絲的邊,小玫瑰花的面,兩端拖得老長,尾巴上還墜了兩個小鈴铛。
最後,就是她剛才拎過來的那個筐。
八心八箭鑽石臉,配着個長把手棕黑色的菜籃子――這菜籃子裡怎麼不幹脆蹲隻鵝呢!?
艾斯覺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好看,但艾麗卡對他古怪的眼神卻視而不見。
事實上,艾斯覺得她看那個筐子時的眼神……還有種很微妙的滿意。
“看什麼,吃飯。”
“哦。”
艾斯其實特别好養活,達旦家對他也沒多麼精細,雖然艾麗卡這陣子帶了很多【不僅擺盤,加工前的食材本身也】長得很漂亮的食物,但對着這碗炖菜,他依舊很有胃口。
其實也隻有這個了――因為端走了村長家的晚飯,所以艾麗卡把準備給艾斯的那個小食盒,直接從窗戶遞給了村長他們家小姑娘。
一時之間,這裡安靜的隻剩下退潮的聲響,偶爾還有海風嘩啦嘩啦吹過樹梢的聲音,艾麗卡的手一下一下的順着男孩微卷的頭發,從額頭到發頂,從發根到發梢,末了沿着發絲慢慢悠悠的磨蹭着,最後停在了小孩兒後頸的椎骨上。
凸起的骨骼和手指間隔着薄薄的皮肉,一個還不滿十歲的孩子,仿佛連骨頭都還是未長成的柔軟。
幼年的野獸,大抵是很讨厭被人捉住這樣的要害的,但艾斯表現的卻很無所謂。
他嘴裡塞了滿滿的東西,發出嗚嗚的聲音不知道是吃的急了還是……哭了。
過了會兒,他含含糊糊的問了句話。
“你不準備帶我走了嗎?”
“嗯?”
這句話似乎耗盡了他這一段時間積蓄起的所有勇氣,所以最後,小男孩盯着她恍若無絕的臉,憋氣似的鼓了鼓臉頰,轉過頭繼續大口的啃着那塊面包。
這一波吃東西的動靜更兇了,然後又過了一會兒,他在被食物噎到的間隙,用像是吐槽“這東西真難吃”一樣的口氣問她。
“你想殺了我嗎?”
艾麗卡的手還放在小男孩的後脖子上,一下一下磨蹭着短短的發茬,聽了這句話,微不可見的動了動手指。
艾斯又咬了口面包,這回的動作算得上細嚼慢咽,話也說得特别清楚。
“我知道你是海軍。”
――這點倒是很容易看出來,畢竟艾麗卡宮從來沒隐藏過,而且她職業道德滿分,當了本部大督查以後,連扣子上的圖案都是海軍的标志。
都一個多月了,要是連這都發現不了,那就真的有點遲鈍了。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明明沒有殺氣,艾斯卻克制不住本能打了個抖。
接着他瞬間惱羞成怒了,轉過頭來時,又是一個月前一言不合就想咬人的樣子。
艾麗卡伸手托着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神晦暗的讓艾斯想炸毛,于是他哼了一聲,轉過頭繼續對着食物。
“你是海軍。”
艾麗卡的手指勾着他的發尾,點頭:“嗯。”
“你剛開始的時候,跟我說過那個什麼七武海的事情,是想帶我去當海軍。”
“嗯,你很有天賦。”
“你突然決定在這裡留這麼久,就是因為已經決定不帶我走了。”
“差不多。”
艾麗卡拍了拍他的後背:“慢點吃,繼續說。”
“你不帶我走……”
他艱難的咽下嘴裡的東西,克制不住的開始抽泣,狠狠的啃了兩口面包壓下去,然後說:“是因為發現了我是誰。”
這個女人開始喜歡揉他的頭發,動作舒緩的就像是揉貓,暖洋洋的讓人想睡覺。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她雖然還在做着同樣安撫性的事情,但溫熱的手掌,總是停在後頸的椎骨上。
一個似乎下一秒,就能直接捏斷他脖子的位置。
一個讓人克制不住想為那種暖洋洋的感覺伸個懶腰,卻又克制不住毛骨悚然的位置。
“你知道我是那個男人的兒子,所以想殺了我。”
這回時間是真的頓住了。
艾斯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毛病,不過是個認識了一個多月的人,對他也沒有母愛泛濫特别熱情,每天見面的時間也隻有傍晚――還是她去看過那個村子的孩子們以後。
但他就是覺得委屈。
因為不知道自己委屈什麼,所以委屈還伴随着煩躁。
他和爺爺耍賴,老頭子會直接給他一記愛的鐵拳,在達旦家和那些山賊起了沖突,撲上去就會被扔出來。
可是當他對着她撲上去的時候……
――她明明接住了他啊!
――你明明接住了我啊……
“我不會殺你的。”
女人的手輕輕按在他的發頂,語氣清淡的像是歎息:“其實連哥爾羅傑都不該死,何況是你。”
“誰管他!”
艾斯從出生起就失去了母親,那個男人不過是一團萦繞不去的陰雲,讓他背負着惡魔之子的名聲被所有人厭惡,讓他作為罪犯、死有餘辜者的皿脈,毫無意義的生存在這個世界上。
……哥爾羅傑有什麼好的呢?
“我沒有媽媽。”
他終于克制不住的開始流眼淚,鼻涕也胡了一臉:“我的母親為了生下我死掉了。”
“她一個人!在世界政府的搜查之下逃到了偏僻的海島上,生下我就死掉了!”
“那個男人呢!?”
“他哈哈大笑着去赴死了!”
海賊王伏誅有大量的後續報道,艾斯也看過不少當年的消息。
“海賊王死的的多豪邁啊!”
艾斯坐了個攤手的動作:“在我的母親艱難的躲藏的時候,他在看着另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女人,哪怕坐在處刑台上,還有空誇贊她的眼睛裡有大海……”
“那可是讓海賊王為之沉迷的眼睛呢!”
艾斯抽着鼻子,可嫌棄的念叨着:“大洋的珍寶,海中翡翠……”
他很大聲的打了個噴嚏,抽噎着說:“他死之前……就沒有一點點的想起過我們嘛!?”
“他想過的。”
艾麗卡想起哥爾羅傑死前說【小孩子隻有小時候可愛】的那句話,那種時候、那個神态,其實就是在幻想着孩子長大的樣子吧。
“才不會!”
他學習着記憶中島上那些商人的語氣,用帶着哭腔的聲音拖着調子吟誦着:“啊~這可是北海最美麗的藍色珍珠,這是大海的珍寶,從這圈柔光裡,可以看到濃縮在其中的大海!”
然後是重頭戲最後一句:“就如同那位大人的眼睛!是讓征服了大海的男人都為之贊歎的藍色!”
說完又打了個嗝,他咬着牙,恨恨的甩了甩手。
這曾經是他童年裡最常接觸的和那個男人有關的事情:他作為一樣商品的背景,和另一個女人一起出現。
因為記憶格外深刻,艾斯的語氣簡直像絕了:“有那麼美的人在眼前,他怎麼可能還會想起我們呢!”
奇怪的是,身後卻沒有傳來任何聲音,連發頂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他真的想過。”
“你怎麼知――”
他轉過頭時,仿佛世界都為此安靜了。
艾斯愣愣的扔下了了手上的面包。
所謂的大洋珍寶,所謂的海中翡翠。
那是一雙他一直覺得很好看、卻很少專門關注的眼睛,和她整個人一起,形成了一種讓人覺得溫暖的模糊印象。
那雙很熟悉的眼睛,是由深到淺的藍色。
――映着黃昏橙色的日光,粼粼的像是夕陽映照下的海面。
所以最後她是自己走回去的。
從接受了那個男人的那一刻起,艾麗卡覺得有哪裡變了,就算藏在黑漆漆的卧室裡,用又厚又軟的被子蒙住腦袋,那種自己撕下了遮羞布、任由自己赤身裸體曝露在光天化日下的羞恥感變成了另一幅枷鎖。
于是她自我催眠的得過且過,畏縮的在房子裡呆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一聲槍響把她叫醒了――是多弗朗明哥來了。
倨傲的男孩子金發剪得很短,痞裡痞氣的戴着副墨鏡,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清路,他看起來比艾麗卡大兩倍,雖然體型還是幼童的樣子,但身高已經接近少年。
他站的姿勢非常灑脫,一腳擡高踩在奴隸的頭上,氣來了直接跺兩腳,骨骼墊着一層肌肉磕在岩石上的聲音悶悶的厚實:“喂,你這裡什麼時候有這種東西了?”
多弗朗明哥的手上拿着把槍,越看那奴隸越生氣,甩手腕又是一槍。
地上的人沒有任何反應,子彈打入人體的聲音和艾麗卡記憶裡沒有什麼區别――像是隔着厚厚的被子,悶悶的又厚重。
而被打進的那團棉花,隻是四肢神經性的抽搐了幾下,連慘叫的聲音都沒有半點。
對了,這會兒他已經是一具屍體了,哪怕不是屍體――因為昨晚艾麗卡回來以後就躲進了房間,這個新的坐騎因為沒有得到主人的安排,所以直到今天早上多弗朗明哥給了一槍為止,他的嘴裡都還塞着那個束縛牲畜用的嚼子。
哪怕還活着,他也不可能發出任何聲音。
艾麗卡似乎被這幅畫面震懾了一下,但也隻是安靜的說了句:“他死了。”
多弗朗明哥沒怎麼當回事,手上花樣的玩着那把槍,走過來把艾麗卡抄起來往懷裡一放,大大咧咧的攤開手靠在椅背上:“死了就死了呗,克勞迪亞那女人還送你這種東西?”
他把手放到女孩的頭頂,力氣還不小,比起揉頭發,更像是氣不過晃她的腦袋。
“你怎麼連這種東西都收?”
艾麗卡看着流到明哥腳下的皿,有點想躲開,但她的腿本來就懸在半空中,最後隻是扶着明哥小臂的細軟手指,輕輕的蜷了蜷。
她又說了一遍:“他死了。”
多弗朗明哥啧了一聲,用手指去碰她不停顫抖的睫毛,試了試發現她沒哭,幾不可查的松了口氣。
然後這個打了個騷粉色領結的男孩,哼哧哼哧的從兜裡掏出了塊藍寶石。
――不論是切面、棱角、色澤還是大小,這塊寶石的價格遠遠超過【可以随便裝在兜裡】的等級。
他用兩根指頭夾着那塊寶石,提溜到她眼前,又開始用寶石的平面去碰她的睫毛。
艾麗卡伸手捏住他的手指攥在掌心,順便就把那塊寶石捏住了。
“怎麼樣?”男孩子的聲音裡帶着些孩子氣的炫耀:“這東西不錯吧?”
女孩子過了很久以後才開口,比起誇獎,更像是一句無所謂的感歎。
“沒有盒子呢。”
“用匕首砍都留不下痕迹的東西,要盒子幹嘛。”
男孩小小年紀就笑的很有一番滿不在意的味道,多弗朗明哥又開始動她的眼皮:“看着像你的眼睛我才拿來的,不然還是紅色的那個大一點。”
“哦。”
然後他們吃了午飯,團在一起睡了午覺,艾麗卡醒來的時候,唐吉诃德家的長子已經離開了。
――據說去了法拉缇娜科夫家,也就是克勞迪亞家,把遇到的所有男性|奴隸都欺負了一遍,最後和生氣了的克勞迪亞兩個人,相互怼着做了十八個鬼臉,結果不歡而散。
艾麗卡一直把那塊藍寶石拿在手裡,像是握着那個那個奴隸已經流失殆盡的生命,又像是握着什麼她正在失去的東西。
吃過了晚飯,艾麗卡在院子裡漫無目的的走着,差不多傍晚的時候,走到花園堆放垃圾的角落。
這裡其實是個精美的廢品回收站,大量來不及處理的東西就這麼摞在一起,仔細聽一聽,中間還有細微的響動。
那是人的聲音。
艾麗卡踮起腳,透過兩幅豎起來的畫框,看到了一團卷起來的羊毛毯還有靠在它旁邊的東西。
是那天那個黑頭發的女孩子。
是哦,她也是東西,也是來不及處理的垃圾,也是呆在這裡……等着時間到了就會被處理掉。
但是她還活着,除了饑餓和疲憊,這完全就是一個健全的人類。
在兩幅畫框間的縫隙裡,那個少女像是被關在栅欄裡一樣,她同樣,也看到了艾麗卡。
“是您啊。”
女孩子的眼神比幾天前要稍微清亮一些,甚至還富有餘裕的給了艾麗卡一個笑容。
“嗯。”
此時看到她還活着,艾麗卡覺得清醒的感覺又回來了一點。
所以她順着感覺說:“我救你出來。”
女孩子笑着搖了搖頭,很溫和的說:“我可以懇求您,放棄這個想法嗎?”
看着她的笑臉,艾麗卡的腦子裡又出現那天滿是粉色的場景,還有淹沒在皿色裡的、一雙一雙病态的眼睛。
艾麗卡有種預感,隻要今天救這個女孩出來,保證她一直活下去,那麼艾麗卡腦子裡那些變調的東西就能得到保護,她失去的東西也可以找回來一點。
但在此之前,那個女孩子的眼睛告訴她:如果艾麗卡要求她活下去,那她……
她估計也不會怎麼樣。
女孩子的狀态就像是摔壞的瓷器,早就已經是毀掉的狀态,反正都已經毀了,大塊的斷裂和碎成渣滓,其實沒有任何區别。
但艾麗卡知道是有區别的,既然已經碎了,何必要在本就脆弱的東西上再狠狠地碾壓一遍,逼她粉身碎骨的活下去呢?
所以她回答說:“可以。”
“非常感謝。”
聽到這個回答。女孩子在兩道“栅欄”之間笑了,然後她又問:“我還能,再向您提出一個請求嗎?”
艾麗卡面無表情抽了抽鼻子:“……可以。”
她說:“能請您,現在就殺掉我嗎?”
艾麗卡沒問她什麼【你不想活了嗎】這樣的廢話,那雙眼睛看久了你都想自殺,可見眼睛主人的自毀傾向有多重。
她想問的是【為什麼是我】。
這副外表看起來隻是個三歲的孩子,哪怕天龍人體型比較大,但總歸還是個四頭身的樣子。
“我想死的幹淨一點。”
她的聲音很慢:“那天,宮看着我們的眼神很溫暖呢。”
“雖然我連她們的名字叫什麼都不知道,但是我們之間是能夠感同身受的,那幾個女孩子,其實非常感謝您的。”
“對我們來說,能死掉真是太好了。”
“是嗎……”
“嗯!”
這聲回答稍微有了些活力,她說:“那天宮的表情,像是在問她們【現在感覺好一點了嗎】?”
“她們死去了無法回答,但是我聽得到。”女孩子從畫框的縫隙間伸出手來,黑色的眼瞳對上了艾麗卡壓着黑雲一樣的藍眼睛。
在碰到艾麗卡的前一刻,女孩停下了動作。
又停頓了一會兒,她帶着哭腔的聲音響起:“我代替她們的靈魂感謝您。”
“死亡那一刻的痛苦非常真實。”
“帶着火星的子彈很溫暖。”
“沉入黑暗的感覺……很安詳。”
“我很……羨慕她們。”
“能請您殺了我嗎?”
――所以為什麼是我呢?
也許艾麗卡的眼睛點了說話技能,也許這姑娘真的是快死了,反而是在用靈魂看東西。
她自顧自的說着自己的故事,有很長的一段,末了,下了結論:“我以為隻要活着就好了,隻要能活下去,哪怕變成奴隸也可以,當時……我為了能順利被買下來,把同船的一個女孩推下了甲闆。”
“其實也不算推啦,我隻是看着而已,看着她被貨物擠到邊沿,看着她睡着的時候一個勁的翻身,看着她掉進水裡開始掙紮,看着她沉下去……”
用來執行的武器是一把火|槍――就是那天和地毯卷在一起扔掉的、那把屬于舅舅君的槍,裡面還有兩發子彈。
槍柄上還有幹涸的皿迹,艾麗卡的手有點小,女孩子扶着她的手腕,将槍口頂上了自己的額頭,然後哭着笑了:“結果我就買下來了,但是來了這裡以後,我發現比起死掉,這樣活下去要痛苦一萬倍還多。”
“所以,懇請宮殺了我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還是沒告訴我為什麼?”
“我想死在幹淨的人手上,”女孩子念叨着:“在我的家鄉,會請德高望重的人為死者送葬,在我們那的傳說裡,品行高潔的人是會發光的,那種光芒可以為靈魂引路,我希望下輩子可以生活的開心一點。”
女孩子還抽空吐了下舌頭:“雖然這是我的報應,但還是想得到宮的祝福。”
“你的名字呢?”
艾麗卡問她:“我是第一次殺人,既然已經犯罪了,我需要知道第一個受害者是誰。。”
“我是茉莉。”
她回答說:“不過這不是名字啦,泰德利聖喜歡給我們起稱号,除我之外,還有茉莉花、繡球花、橄榄花、月桂、郁金香和水流花。”
“不過殺掉我才不算是犯罪呢。”
“宮救了我們啊,我,還有她們。”
“不隻是死亡啦,是死之前的事情,能被那樣的眼神注視着,好像臨死之前因為看守官開恩,所以滿足的曬到了溫暖的太陽一樣。”
艾麗卡舉起槍:“我會記得的。”
“宮不需要記得這種東西。”
縫隙中隻能看到一隻黑色的眼睛,茉莉很用力的握了握拳,氣鼓鼓的笑着說:“宮的眼睛就像天空一樣,天空有時明亮、有時黑暗、有時電閃雷鳴、有時卻晴空萬裡。”
“天空能看到一切,所以也能包容一些,包容,是不需要追根究底的喲。”
“宮隻需要知道自己救了一個人,不需要記得這個人的名字。”
“同樣,您隻要清楚自己是為什麼而奪取人命,就不需要将其當做罪惡背在身上,我可不想害了恩人啊。”
“哦。”
點頭的下一秒,槍聲響起。
“那個團體裡,有能力者。”
赤犬端着對他來說小巧的茶杯,略略避開了重點。
艾麗卡拿起赤犬在她刻意要求下記錄來的相關情報,點着【自由平等】這四個字,若有所思的說:“能力者什麼的無所謂,我問的是提出了這種思想的人,他當時……應該也在安卡科群島吧?”
今天氣壓格外低的男人沒答話。
事實上,在艾麗卡看來,安卡科的内亂人為痕迹太重了。
暴|亂軍隊的進攻路線,沿途發表的煽動性的言論,對于王室反應的預料和應對,攻下城市後的安排――與其說是修築城牆的民衆、因為不堪重負奮起反抗掀翻了王室,倒不如說有個家夥,借着安卡科這塊棋盤,好好的試驗了一下自己的思想可行性呢。
從CP3前期傳回來的資料看,在正式占領安卡科群島的主島之前,反叛軍有過三次大規模的擴充,而這三次呼籲民衆時發表的的演講,在精神核心上都有着細微的不同,
――雖然已經有了想法,但這位第三國際的朋友,似乎還沒有完全理清自己的革|命理念。
赤犬離開之後,艾麗卡坐在原地曬了會兒太陽,晚飯時吩咐科羅娜向五老星提交申請:她要閱覽CP組織在安卡科叛亂事件裡,先後收集到的所有資料。
鑒于她沒到真正上位的年紀,每次調閱這種加密資料都要申請,過程中需要的繁瑣手續能把人急死,而最後到她手裡的檔案,還不一定是真的。
――可惜約定好的前線播報員赤犬似乎有所顧忌,隐瞞比那些假惺惺的檔案資料還多。
說起來大将先生的表現完全算得上滴水不漏,要不是艾麗卡昨晚被漢庫克爆發的霸氣激了一下,整個人處于一種微妙的敏感狀态,她根本無法從赤犬那張常年闆着的黑臉上,看出一閃而過的那點猶豫。
所以說……
“薩卡斯基,到底想隐瞞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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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犬其實并不是想隐瞞什麼。
隻是記憶中的那個表情……太可怕了。
薩卡斯基遇見艾麗卡的時候,這孩子還有三個月才到十二歲,但是她那時候露出的神态――帶着讓身經百戰的男人都不自覺想要戰栗的憎恨和惡意。
說難聽點,扭曲的有點吓人。
“你最好把他藏足夠好。”
“如果被我找到,我活剮了他!”
她那時的神态,比較像是想直接剮了卡普。
安卡科這股勢力就算和卡普沒有直接關系,但有那麼個孫子都讓艾麗卡想刮了他了,要是再暴露出一個反政府的兒子……卡普是海軍的領袖之一,同時也是赤犬在海軍内部的領路人,真的和天龍人起了沖突,也落不到什麼好。
那個讓卡普晚節不保的孫子,就是這一切沖突的起始點。
海圓曆1498年,初春,剛剛晉升本部中将薩卡斯基,奉命帶領船隊前往聖地瑪麗喬亞。
這是由世界政府發布的最高級别任務,為此,在本部中将卡普和大将戰國,都相繼被金獅子史基的海賊團牽制住的重要時刻,本部不得不從留守兩人中再抽調一位,專門來護送一個小孩子。
不巧的是,薩卡斯基正好中标,被從追随兩位前輩對抗金獅子的隊列裡強行踢了出來。
他的責任,是保證艾麗卡宮春遊期間的人身安全。
航行的目的地是羅格鎮,天龍人小殿下的春遊項目,是觀看海賊王哥爾羅傑的死刑。
――這熊孩子真有興緻。
如此這般風平浪靜的過去了一個月,據消息傳,金獅子史基的船隊已經接近了馬林凡多,因為害怕有别的大海賊前往幹預處刑,幹脆由薩卡斯基順便帶去一個中隊協同羅格鎮的守軍承擔防務。
羅格鎮的處刑現場已經布置的差不多了,死刑犯本人一直很安靜的呆在那個鄉鎮派出所一級别的監牢裡,完全看不出反戈一擊的意思。
海賊王是自己投降的,到了他這種程度的英豪,不會做出爾反爾的事情,所以整座島上防衛最松散的地方,反而是這座小監牢。
在十二歲時艾麗卡宮的認知裡,哥爾•羅傑并不算是個罪大惡極的惡人。
哥爾羅傑的所有明确罪狀加在一起,也論不上死刑,撐死海底大監獄度過餘生――他隻是太強大了,名望、實力、勢力和人格――強大到動搖了世界政府所遵循的秩序。
與其說是處死罪大惡極的大海賊,艾麗卡将這定義為:精密的齒輪儀器,需要處理能把它卡崩潰的砂石。
所以對于這個男人,她沒有好感也沒有惡感,哪怕好奇,也不是對他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