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隊伍已經在路上行走半個月了。
今天就是立冬,道路兩旁樹葉凋零,晨起的時候官道上積了厚厚一層霜,眼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下雪了。
幸好,他們已離目的地不遠了。
知道今天是立冬,姜宓有點起不來。她如了廁後,見隻有少數人在忙碌,便又呵着氣搓着手跑回了營帳。
崔子軒昨晚也是難得的放松,不但睡得早,他現在還在被窩裡睡着。姜宓跑了過去,她掀開被子身子一縮便鑽入了他懷裡。
感到一股冷氣沖來,崔子軒睡夢中伸手把姜宓摟住,他在她的頸間蹭了蹭,啞聲低語道:“怎地這麼涼?”聲音一落,他已熟練地拿起姜宓的小手夾在腋下。
姜宓手被他放着,雙腿被他夾着,整個人迅速的變得暖洋洋的。而這時,崔子軒還沒有完全蘇醒。
姜宓仰頭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俊臉,感覺到他無微不至的心意,一時之間心思起伏。
……她其實是害怕他的溫柔的,他對她越溫柔,她就越難舍。
又過了一會,營帳外漸漸熱鬧起來。崔子軒慢慢睜開眼睛,他看了閉着眼睛的姜宓一眼後,耐心地把她背後的被角向她身下壓了壓,便翻身起塌。
不一會,婢女打着熱水進來了,崔子軒忙碌了一陣後,他的聲音已經變得優雅清和,“行了,你們都退下吧。”
“是。”
剛剛應過,一個婢女便朝着崔子軒恭敬地說道:“剛才老夫人派人來了,公子要回複她嗎?”
崔子軒溫和的聲音傳來,“不必了。”
“是。”
又過了一會,崔子軒掀開營帳大步遠去的聲音傳來。
當營帳中恢複安靜後,姜宓才睜開雙眼,她發了一會呆後,才吩咐婢女進來,慢騰騰地洗漱了一會,外面便是崔子映清脆的聲音傳來,“徐二起塌了嗎?”
姜宓還沒有回應,一個婢女已替她答道:“回姑娘的話,徐二公子起塌了。”
幾乎是那婢女聲音一落,簾帳便一掀而開,崔子映跑了進來。
對上姜宓木讷的臉,已經知道她身份的崔子映毫不在意,她揮了揮手,向着衆婢命令道:“行了行了,你們退下吧。”
“是。”
衆婢一離去,崔子映便跑到姜宓面前,她朝姜宓福了福,恭敬地叫道:“阿映見過嫂嫂!”
姜宓轉頭拿向書簡的手顫了下。
見她不說話,崔子映又向她福了福,輕聲再道:“嫂嫂,以前是阿映無禮,現在阿映知道錯了,還請嫂嫂不要見怪。”
姜宓唇顫了一下,終于低聲問道:“為什麼這麼客氣?”她其實想問的,是她為什麼前倨而後恭?
崔子映的臉上閃過一抹羞愧,她雙眼熾熱地看着姜宓,輕聲回道:“以前是阿映自重身份,看輕了嫂嫂。現在阿映已經知道,嫂嫂完全配得上哥哥。”
轉眼她又快樂地說道:“那天晚上嫂嫂憑着收集到的隻字片語,三箭便退三萬胡人,這事定會成為傳奇。阿映一想到這麼了不起的人是阿映的親嫂嫂,這心裡就好生得意。”
小姑娘實在是個直爽的人,喜歡不喜歡,看不看得上都擺在面上,以前她雖然看不起姜宓,可姜宓卻也無法對她生出惡感。現在聽到她這麼一說,姜宓更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見到她笑了,崔子映也高興起來。她是女子,自從知道姜宓的真實身份後,便發現她便是面對她的哥哥時,那神色中也有着郁郁寡歡,現在姜宓好不容易發笑,她是心頭一松。
崔子映在姜宓的對面坐下,她仰着頭打量了姜宓一會,突然嘻嘻笑道:“要是那幾個知道徐二你的真實身份,一定會和我一樣,不敢再看不起嫂嫂了。”說到這裡,她咬了咬唇,小心地打量着姜宓的神色,輕問道:“嫂嫂,你不高興嗎?”
姜宓搖了搖頭。
她與崔子軒之間的問題,那是跟誰說也沒有用,更是跟誰說也是她沒理。再則姜宓從來沒有打算要與崔子映傾訴什麼。
她背轉身,一邊拿起一卷帛書在手裡翻弄,一邊輕聲回道:“我沒有不高興。”
轉眼她又說道:“快上路了,阿映不回去準備一下嗎?”
她這其實已經是逐客了。可奈何姜宓天生就不夠威嚴,崔子映嘻嘻一笑,她歪着頭打量着手捧帛書,沐浴在初升的陽光下的姜宓,過了一會,崔子映輕歎一聲,突然說道:“這樣看嫂嫂,仿佛甚是高遠。”
她對上姜宓回頭看來的眼神,見着她那如水一樣清澈的眸子倒映着自己的面孔,暗暗想道: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嫂嫂這樣下去,可以走得很遠似的。
手拿書卷的姜宓,便仿佛捧上了最強有力的武器,整個人都變得不同了。崔子映這樣看着她,竟有點需要仰視的錯覺。
就這樣,崔子映纏着姜宓說了一會話後,手一伸便強扯着她出了營帳。
營地裡正是熱鬧時,衆仆役士卒正在忙着裝車,并且已經近了尾聲。幾乎是姜宓兩人一出營帳,便有人上前來把營帳收起。
這時,崔子月和六宗女正聚在一起低聲說笑,遠遠望去,這些美人仿若神仙妃子一樣。
姜宓看了她們一眼正準備避開,崔子月卻發現了這一邊,她看到姜宓身邊的崔子映,不敢置信的尖叫道:“阿映!你怎麼跟徐二走在一起?”
崔子月這話一出,四下衆人齊刷刷朝着崔子映和姜宓看來。
崔子映有點惱,她扁着嘴冷笑道:“我憑什麼不能與徐二在一起?”
崔子月一噎,過了一會,她瞟了一眼姜宓,心裡想道:這徐二不男不女的,明明是男人卻被堂哥當做女人在用。與這樣的人走在一起多怪異啊?
崔子月這話雖然沒有明說出來,可她神色太生動,周圍的人看了竟都明白了她的所想。
姜宓和崔子映這時已離幾人很近了。
姜宓瞟了崔子月一眼,又看了一眼表情怪異,強忍笑意的衆女,姜宓挑了挑眉,她朝着崔子月輕描淡寫地說道:“你剛才的态度十分不敬,我不喜歡!”
這是姜宓有生以來,第一次擺脫了她的卑微出身,以一種居高臨下地态度對着一個高門貴女說,她不喜歡她這樣!
一時之間,崔子月僵在了那裡。
見到她的臉色一時青一時白的,姜宓冷冷淡淡地繼續說道:“算起一線天那次,我也可以說是救了你們兩次。面對救命恩人,你便是這般态度嗎?”
這一番話,已經帶上了幾分教訓了。崔子月被她的威嚴所哧,一時之間竟僵在了那裡,她臉色難看地扭過了頭去。
看着敢怒不敢言的崔子月,看着崔子月旁邊緊緊閉着嘴不敢回她的衆六宗女,突然間,姜宓第一次發現,原來閨閣之女的世界是那麼小,小得幾乎隻有方寸天空。而她們的驕傲同樣是那麼不堪一擊,脆弱得如果她擁有權勢便可以輕易毀掉!
幾乎是突然間,姜宓感到眼前的世界有點不一樣了。
就在這時,一個仆婦來到姜宓身後,她朝着姜宓恭敬地行了一禮後,陪着笑說道:“可是徐二公子?我家老夫人想與公子說說話,不知公子有沒有空閑?”
姜宓回頭,她颌首道:“請帶路吧。”
“是。”
不一會,姜宓便來到了崔老夫人的營帳。
看到她進來,崔老夫人連忙站起,她客氣地招呼道:“徐二啊?快坐,快坐下陪我這個老婆子說說話。”
姜宓向她行了一禮,道了一聲不敢,便順從的在崔老夫人的下首坐下。
崔老夫人打量着姜宓,她慈祥笑道:“徐二家裡都有什麼人?”
姜宓恭敬回道:“父母已經不在了,有一個哥哥早年從了軍,現在生死不知。”
崔老夫人聽到這裡,不由輕歎一聲,她呢喃道:“都是亂離人啊。”說到這裡,她又向姜宓笑眯眯地說道:“老身雖然沒有與徐小公子相處過,可論起來咱們也是自家人,徐小公子權當老身就是你的親祖母吧。”
姜宓低頭,她連忙應道:“不敢。”
“這有什麼不敢的?說來說去,徐小兄弟還是與我這個老婆子見外啊。”笑眯眯說到這裡,崔老夫人又問道:“不知明年到了後周的都城後,徐小公子有何打算?”
打算?
姜宓低頭認真地想了想。
說真的,以前她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剛才,就在外面與崔子月對峙的那一刻,姜宓突然有了想法了。
當下,姜宓說道:“我想自領一軍!”她笑了笑,頗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不拘人數多少,但一定能聽我的指揮,可以按我的心意去決事辦事。”當然,她所說的不拘人數多少,在姜宓心中,那人數至少也在一千以上。
崔子軒聽到姜宓被崔老夫人叫過去了,便大步流星地趕來,而他剛剛來到營帳門口,便聽到了姜宓這一番話!而且從她的表情和眼中神采看來,此刻她所說的分明是真話!
要是姜宓是真的徐二,她說這話那是理所當然,可崔子軒一想到自己那嬌嬌怯怯,每逢自己發怒時還會顫幾顫,會含着淚想躲又不敢躲的小妻子,有一天居然想成為一個将軍,那種詭異感便怎麼也抹不去。當下,崔子軒僵在了營帳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