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變得猝不及防,周頤剛剛走出禦書房沒多遠,豆大的雨珠就落了下來。周頤将禦筆和尚方寶劍抱在懷裡,盡量不要讓雨水淋濕,正要快步沖回翰林院的時候,後面忽然傳來了一個尖細的聲音:“哎呀,你們沒長眼睛啊,沒看見周大人淋到了雨
了嗎,還不快去給周大人遮傘。”
說話的正是給周頤通傳的公公,他捧着聖旨,對着身後的小太監道。
小太監連忙跑上前,給周頤遮了傘。
周頤便也站在了原處,等這位公公走近後,周頤笑着道謝:“有勞公公了。”這位公公一雙眼睛笑得眯起,“這有什麼有勞無勞的,不過是順手為之,比起周大人能為皇上分憂,做大事,咱家也就隻能做這些跑跑腿兒的小事了。”說着他還悄悄看了
一眼周頤懷裡的東西,見和所想的不差後,一張臉更是笑得宛如盛開的菊花。
“咱家姓張,周大人若不嫌棄,以後有事,隻管差遣咱家。”張公公的嗓子尤其的尖利,即便輕聲說話,聽起來也刺耳的很。
周頤心裡被張公公的聲音弄得抖了抖,面上卻絲毫不顯:“張公公擡舉了。”
張公公哦呵呵的笑起來:“怎會,咱家這雙眼睛可從不會看錯人,周大人,你呀,以後是有大出息的人。”
周頤便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張公公不知是不是為了想和周頤結一個善緣,他走進周頤,在他耳邊小聲道:“知道咱家這是要去哪裡宣旨嗎?”
周頤露出不解的神色。
張公公一臉“就知道你猜不到”的神情,“這是皇上下旨要停職邢首輔和楊次輔一個月呢!”
說完張公公一臉神秘的看向周頤。
周頤對張公公拱了拱手:“謝謝公公告知我這些。”
聽到這裡,張公公才又重新笑起來,嗯,這個周頤是個聰明人,最怕有些笨的,你給他露了消息,人家都還不知道。
“小順子,好好把周大人送回翰林院,知道嗎”張公公對着給周頤撐傘的小太監道。
小太監連忙答是。
張公公這才滿意的走了。
周頤看着張公公的背影失笑,在他看來,這張公公實在算不得一個聰明人,看人下碟表現的太明顯。
這可能也是宮中生存的法則吧,周頤也不好評判。
回了翰林院,周頤手裡的尚方寶劍自然引得衆人的驚呼,這小子出去一趟是去幹啥了,怎麼就把尚方寶劍拿到手了。
有了它,周頤這次全身而退應該不成問題了。
溫曲也是一臉複雜的看着周頤,這孩子,本以為已經夠高估他了,沒想到,還是低估了,這一上午,到底發生了何事?皇上怎麼就将尚方寶劍賜給他了?
當然,溫曲不會傻到去直不楞登的問,雖然他不善于結黨隐私,但這點兒政治智慧還是有的。
若周頤拿到尚方寶劍還隻是讓衆人驚奇,那楊知文和邢景被皇帝下旨停職一個月,罰俸半年,就着實讓大家覺得玄幻了。
這到底是怎麼了,首輔和次輔同時被罰了?罰俸半年還沒什麼,但停職一個月,那就着實要了老命了。能混進内閣的人誰不知人尖中的人尖,現在後面的人頂替的邢景和楊知文,雖然隻是做一個月,但若是那些人先前就有後招,那這邢景和楊知文還能不能回來就不知道了
。
而這一切就是在周頤見了皇帝一面後發生的。
朝中有眼明心亮的人都知道,周頤能攤上元平府貪污案這樣要命的差事,就是楊知文和邢景各自示意手下布的坑。他們倒不是一心想要周頤去死,隻是覺得周頤不聽話,敲打敲打,若是他怕了,以後聽他們的話固然好,若是還是不想為他們所用,至少心中顧及,以後不敢和他們作對
。
不得不說,邢景和楊知文不愧是鬥得你死我活的對頭,連想法都如此相似。誰也沒把周頤這小蝦米當回事,隻不過是落入手邊的微塵,便想随手掃了,誰知就是這樣不起眼的小子,一個翰林院的芝麻官,和皇上見面不知說了什麼,眨眼間就給了
高高在上的兩位閣老一個深刻的教訓。
這一刻,各個衙門有不少人物都摸着胡子,心下暗道,這崇正朝又有一顆政界新星要冉冉升起了。
周頤聽了這消息,面上無悲無喜,心裡卻冷笑,說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呸,老子就是要你惹了我,馬上就給我還回來。
誠然,這樣一來他會入更多人的眼,以後行事有也會有更多人注意。
但事情從來都是兩面性的,他先前也是想着韬光養晦,可怎麼樣,他都這麼小心翼翼的避開了,人家還不是當他是一隻螞蟻,想踩就踩。他拼命考科舉,有功名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不被别人擺布,既然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真刀真槍的亮出來,痛痛快快的幹一場,他
娘的,老子生在這塵世間,可不是為了讓你們來随意折辱的。
這下子,那些人心下雖生了警惕,但也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了,以後若想對付他,至少也不會那麼随随便便了。
鐘聲響起,周頤走出翰林院,這時雨已經停了,雨水沖刷後的大地泛着泥土的清香。
周頤深吸一口氣,手捧禦筆和尚方寶劍,慢悠悠的走着。
以前他的步調也是這樣,像個小老頭兒一樣,還被翰林院的同僚們說過心性散漫,提前過上了退休生活。
但現在,同樣的步調,看在這些人眼中,不知怎的就多了些深不可測。
誰能想到那個整日笑眯眯的小子,好像隻會鑽進書庫裡修書,卻出手就是雷霆之擊呢!
周頤走出午門,正好碰見了楊知文和邢景。
周頤笑眯眯的上前給兩位宰輔……哦,不,是被暫停職務的宰輔大人問好。楊知文還是樂呵呵的樣子,對周頤說話也和氣,他眼睛掠過周頤懷裡的尚方寶劍,至于皇帝欽題的禦筆,則被他直接掠過了,想來左右也不過是什麼賞賜,哪裡貴重的過
尚方寶劍。
楊知文已經夠聰明了,奈何時代局限,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今日被他忽略的這麼一張紙,日後會成為一個什麼樣的怪物,在以後的政治生涯中,始終讓他宛如陷入泥沼。
邢景就沒有楊知文的面具戴的牢了,他走過來,冷哼一聲:“周侍讀,好手段啊。”
周頤睜着一雙笑眼,特别真誠無辜的問:“邢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下官實在不懂。”
“你……”邢景被周頤的厚臉皮驚到了,這時候了還想着賴皮,關鍵還擺出這麼一張無辜的嘴臉。
邢景一甩袖子,丢下一句豎子,鑽進轎子走了。
楊知文還樂呵呵的安慰了周頤一句:“沒事,你不要介意,首輔大人向來是直脾氣。”呵呵,直脾氣,也就意味着是有什麼說什麼呗!他所說的就代表是心裡想到的,周頤心裡失笑,這楊知文啊,老好人的面具下又藏着一副怎樣的心肝呢?不過是一句平常
的話,也要給對手挖個坑。
周頤也笑得真誠:“首輔大人日理萬機,可能是下官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惹得首輔大人不滿意了吧。”
楊知文摸胡子的手一頓,笑眼裡藏着對周頤的審視,大意了,早知這小子如此奸猾,何必為了打壓,平白無故給自己招一個勁敵。
不過好在周頤現在還處于成長階段,這次是疏忽大意,若他決心對付一個後輩,這周頤就算插翅也難逃。
而且這小子不是把邢景也得罪了麼,到時候他們兩個人聯合起來,還怕收拾不了一個小小的周頤?
想到這裡,楊知文笑的越發和藹。周頤笑看着楊知文遠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