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頤擡起頭,眼裡帶了濃濃的悲傷,雖極力掩飾,聲音還是有一絲哽咽:“先皇待微臣隆恩無以為報,微臣不該那日出海,也許還能再見着先皇最後一面……”
新皇看着周頤那掩飾不住的悲恸,心裡嗤笑一聲:這周頤也不過如此,想不到吧,你如此敬重的父皇臨死前可是讓朕除了你呢!想到之前他身為皇子百般拉攏周頤時,周頤那油鹽不侵的樣子,再看看現在,跪在他面前畢恭畢敬的模樣,新皇心裡就暢快不已,痛快,痛快,實在太痛快了,原來這就
是權利的滋味,這就是至高無上的皇權!
新皇本來還想着先把周頤解決了,但他現在改變主意了,他要在周頤身上享受到對他畢恭畢敬,他要周頤戰戰兢兢,擔驚受怕夠了,再來除掉周頤。
新皇整了整臉色:“周卿,現在朕剛登基,對朝中大小事務還需要熟悉,還望你能像忠于父皇一樣忠于朕!”
周頤忙俯首:“微臣自當盡忠職守,謹遵皇上聖谕。”
新皇滿意了,點點頭:“下去吧。”
“是。”周頤倒退着出了禦書房。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自有新的禦用班底要重用,這都是慣例,畢竟支持自己打天下的人的确不能虧待,但一般才繼承大統的皇上,都會先安撫百官,即便要重換班底,至少也要水到渠成,慢慢來。而且對于前朝老臣,除非是那種之前奪嫡的時候一味和自己死幹的,即便是要奪權,也以優容為先,給他們足夠的榮譽,調到一
般的閑散職位去。
不過這位新皇有些不一樣,他自己因為得到皇位并不那麼名正言順,難免心虛氣短,所以他特别急于給朝廷大換皿,登基不過兩個月,就開始向朝中大臣舉起鍘刀。他也知道對于一個帝王來說,最重要的無非兩樣,一個是權,一個是錢,他自己因為是起兵逼宮才奪來的這位置,所以對兵力就格外有掌控欲,但他同時也知道,那些将
軍都手握重兵,若貿貿然讓他們交兵權,一個不好可能真的會逼反他們,所以他首先要把錢袋子交給自己的心腹才放心。
理所當然,第一個遭殃的是戶部尚書陶狄華。
和崇正帝不一樣,新帝特别勤快,例行的早朝每日都會召開。
這天早朝,突然有禦史出來彈劾陶狄華,說他挪國庫私用,并羅列出了一大堆證據。
陶狄華當時都傻了,他雖然會收些下面的孝敬,但挪國庫私用,這是從何說起啊,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陶狄華激烈的反駁:“皇上,老臣一生不說于朝廷有何功德,但至少是兢兢業業,戶部尚書這個位置老臣自問做的問心無愧,禦史彈劾之事老臣絕對沒有做過,還請皇上明
察。”“所謂空穴不來風,你若清白,為何又會有如此多的證據?這樣吧,念在你是老臣,朕先不收押你,你自回去自省,若查明當真沒有這這些事,再回來為朝廷效力。”新皇
沉吟着說道。
“皇上……”陶狄華不敢置信的看着新皇,他不敢相信不過是還未查證的彈劾,竟然讓新皇直接将他從戶部尚書的位置上撸了下來。大殿上的其他大臣頓時議論紛紛,誰都不是傻子,新皇這一招吃相實在是太難看了,一個戶部尚書竟然僅憑着幾個禦史的彈劾說罷就罷,這還不是最可怕的,讓大臣們膽
寒的是若位置丢了新皇還不肯罷休呢?萬一他還想要這些老臣的命呢?
所謂唇亡齒寒,這一刻,之前所有沒站新皇的大臣心裡都忍不住打寒顫。
大殿裡一時寂靜無言。就在這時,周頤站出來道:“皇上,微臣認為此做法有些過于倉促,禦史每天都在彈劾人,經過查證後,彈劾近一半是空穴來風,陶大人一直以來都勤勤懇懇,從未有過中
飽私囊的前例,皇上,僅憑禦史的片面之詞就罷了陶大人的職位,實在有失公允,而且也會寒了諸位為朝廷盡忠職守的大人們的心,還請皇上三思。”
“請皇上三思!”除了原來就是二皇子一派的人以外,大殿上幾乎所有大臣都齊齊跪下,附和周頤的話。
新皇眼裡陰骛叢生,這些臣子,這些臣子,怎麼敢,他們怎麼敢反駁自己的話,自己是皇帝,自己說的話就是金口玉言,他們怎麼敢反駁!
他們一定是覺得自己的皇位來路不正,所以這才敢給他難堪,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覺得人多就可以逼迫于朕?”新皇的聲音如寒冰。
“臣等不敢……”“不敢,朕看你們敢的很,陶狄華身為戶部尚書,竟敢監守自盜,朕不過是讓他暫時回家自省,等到調查清楚了,若沒有這回事朕自然會調他回來,你們以為用這樣的方式
就能讓朕屈服?告訴你們,朕主意已定,來人,将陶大人帶下去,戶部尚書之位暫時由李荻擔任!”
李荻,新皇未登基之前就已是他的心腹,現在押對了寶,自然是水漲船高。
被大家注視着,李荻領了旨,但他的神情卻并不多麼激動,相反,他還微微皺了皺眉,太快了,而且手段太強硬了……大臣們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在登基兩個月後,新皇終于開始排除異己。而且手段如此強硬,竟然在朝臣大部分都反對的情況下,還是一意孤行的将陶狄華趕下了戶部尚
書的位置。
接下來輪到的是誰呢?在這些大臣中,那日在崇正帝寝宮的幾位大臣尤為難受,都是積年老臣,揣摩人的心思這項技能對于這些在宦海中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的他們來說,簡直一眼能看到人心底深處,新皇并不善于隐藏心思,才登上皇位,就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彰顯他至高無上的皇權,這幾位大臣能将新皇的想法摸個大概,無非是覺得自己的皇位來的有些不正
,所以才要拼命确認自己的權威。
如果是這樣,那他們這些當時在現場親眼見證了新皇逼宮的老家夥們可就尤其的危險了。
這就是新皇心裡的一塊疤,隻有徹底除之才能後快。罕見的,這幾位大臣不管平日裡關系怎麼樣,這回由楊知文組織大家聚在了一起商量對策,畢竟按照新皇的做法,大刀架到他們脖子上隻是遲早的事,難道他們就這麼命
賤,眼睜睜的等着自己的脖子被砍?
新皇下了朝,氣沖沖的回了宮殿,李荻跟在後面,“陛下,您太心急了,現在您已經是皇上了,他們不過是臣子,就算要清算,大可以慢慢來,何必如此着急?”
新皇猛地一踢矮凳,道:“笑話,朕是皇帝,朕說的話他們怎敢反駁!”
李荻焦急,他怎麼說,難道他要告訴新皇,雖說皇上是九五至尊,但朝廷從來不是皇上的一言堂,就算強勢如先皇,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對臣子們妥協。
但這話他不能說出來,新皇還是二皇子的時候他就站了位,他清楚的知道新皇的心兇有多狹隘,若自己不管不顧的将這話說出來了,皇上說不得還要懷疑他的居心。李荻心裡焦急,但現在他面對的已經不是皇子,而是榮登九五至尊的皇上,有些話就不能再像從前一樣能掏心掏肺的說出來,後面他勸了幾句,見皇上臉上已有厭煩神色
,便識趣的自己告退了。
李荻剛退下,就有一名圓臉的太監進來。
“皇上,您吩咐的事情奴婢打聽清楚了,今日下朝後,朝中許多大人都聚在了一起,幾位閣老和尚書們一起到了揚閣老的家中。”
“砰”,新皇一拳打在龍榻上,“朕就知道,他們不會安分的,這些老油條……”
圓臉的太監有些踟蹰,最終還是說道:“皇上,要早做防範啊。”
新皇站起來,在寝宮裡來回走了幾圈,終于做了決定。
周府裡,周頤正在逗幾個孩子,周煜正在抓耳撓腮的背書,見兩個弟妹爬在周頤身上,羨慕的眼珠子都紅了,他苦巴巴的看着周頤:“爹,我明日再背可以嗎?”
周頤隻淡淡笑着看他,也不說話。
周煜自己聳了聳肩,“我知道您的答案了,哎,曾經我也是您的寶貝兒,現在您有了其他的寶貝兒了,就不喜歡我了……”說着自己還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這話恰被來叫幾個孩子去試新衣服的李應茹聽見了,哭笑不得的扯了扯周煜的耳朵:“你故意說這些話傷你爹的心呢。”
“哎,娘,放手,放手,我知道錯了……”
“老爺,王大人求見。”青竹在遠處禀報。周頤點點頭:“讓他進來。”然後給自親了親兩個小家夥一口,遞給李應茹,又将周煜抱起來,周煜叫道:“爹,我都這麼大了,您還抱我,這樣不好吧?”說是這麼說,不
過他兩隻小胳膊可是把周頤的脖子抱得緊緊的。
周頤好笑的點了點他的鼻尖:“調皮。”說完也在他的額頭上親了親:“去吧,記住今日必須要将書背完,晚上我再檢查。”
周煜被周頤親了,一臉蕩漾,傻呵呵的應了。
李應茹在一邊看着他們父子倆粘粘糊糊,道:“相公,男孩子都要粗養,他都這麼大了,你還這麼慣着他,以後可不得比小姑娘還嬌滴滴?”
“就是,羞羞,羞羞。”寶兒被李應茹牽着,用自己的手指在臉上比了一個羞羞的動作:“哥哥都這麼大了,還要爹爹抱。”
周頤将周煜放下:“不管你們多大,都是爹爹的孩子,爹爹什麼時候親都可以。”
寶兒和貝兒睜着大眼睛,疑惑道:“是這樣嗎?”
周煜忙道:“當然是這樣。”
李應茹在一邊看的搖頭,“行了,爹爹還有事情要忙,咱們先走吧。”
等李應茹領着幾個孩子走了後,青竹也帶着王聿懷進來了。
“來書房。”周頤在前面走着,王聿懷恭敬的跟着後面。
“老師,一切都在照計劃進行,什麼時候可以開始行動?”王聿懷一坐下來就問。
周頤吹了吹茶杯,從容道:“不急。”天要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現在鍋已架上,柴已點燃,就等着将油燒開就行了。
“皇上,這幾日大臣們的密會更加頻繁了,這是奴婢冒死打探來的消息。”還是那個圓臉的太監,他給新皇遞了一疊厚厚的談話記錄,低頭的時候眼裡閃過一抹暗光。
“好啊,好啊,他們竟然還想着另立新君,取朕代之!好啊……”新皇驚怒交加,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些臣子竟然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一群逆賊!”
又過了沒幾日,後宮裡突然染上了疫病,由皇上最小的兄弟十三皇子開始,逐漸傳染到了其他皇子,連皇上的一位公主也感染上了。
這場疫病來勢洶洶,不過短短半個月,小皇子們全都一命嗚呼,就連他們的母妃也因為照顧他們被感染沒能熬過去。
“你們不是要另擇小皇子為新君嗎,朕看看,你們現在還能擁立誰,哈哈哈哈,還能擁立……”新皇突然住了口,因為他想到了還有一人。
大越皇陵,葬着大越曆來的帝後。
一位蓄着胡子的男子抱着酒壺,坐在崇正帝與德淳皇後的合葬墓前。
“皇兄,多年未見,别來無恙。”
大皇子擡起頭,迷茫的看了穿着明黃龍袍的來人,嗤笑一聲:“原來是你。”
“放肆,皇上面前,怎可如此無禮!”随行太監立刻斥道。
大皇子充耳不聞。
新皇揮退随從,一步步走到大皇子跟前:“皇兄,你在這裡守了這麼多年的皇陵,想必也已經守煩了吧,不如朕讓你見你最敬愛的母後如何?”
“随便!”大皇子渾不在意道。
新皇拍了拍手掌:“看來皇兄守皇陵,還真是守出心得來了,連生死大事都看得這麼開。”
大皇子嗤蔑一聲:“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和死有什麼分别,可惜我又沒勇氣自己結束性命,你若能将我這條命拿去,感激不盡。”
新皇眼神忽地就冰冷了,他本以為能看見這位皇兄痛哭流涕的求饒,沒想到大皇子卻沒能讓他得償心願。
于是他決定加把火,新皇湊近大皇子耳邊:“皇兄,你不知道吧,你最敬愛的母後就是被朕親手尋來的藥物毒死的,現在你們母子倆能團聚了,倒也的确是一件幸事。”
“去死吧!”大皇子突然暴動,嘩的一聲将手裡的酒瓶磕在地上摔破,拿着一片碎片直接往新皇的脖子處劃去。
“砰!”遠處的侍衛見勢不對,直接沖着大皇子開了火铳。
大皇子膝蓋被打中,在離新皇幾步之遙的地方倒下。新皇哈哈大笑:“哈哈哈,朕還以為你真的不在乎生死了,原來是想着在這裡替你母後報仇啊,不過可惜,你不能得逞了,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朕是皇帝,而你,不過是一
條看皇陵的狗而已!知道什麼是皇帝嗎?就是即便你是皇子,隻要你敢動朕,你就得去死!”
看見大皇子如此反應,新皇似乎特别高興。
大皇子一擊未能得手,絕望的閉上了雙眼。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親愛的皇兄,黃泉路上你不會孤單的,除了朕,其他兄弟都會來給你作伴的。”
大皇子不敢置信的睜開雙眼:“你……你把他們全殺了?”
新皇冷了臉:“自古一将功成萬骨枯,他們錯就錯在不應該生在皇家,那些可惡的大臣,竟然還想着另立新君,朕怎還能留得他們!”“朱允琛!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我等着你,我一定在黃泉路上等着你,看你會如何死無葬身之地!”大皇子凄厲的大叫一聲,然後忽地用自己手中的碎片劃破了自己
的脖子。
“嗬嗬……”大皇子脖子處鮮皿直飙,他瞪大着雙眼直直的盯着朱允琛。
新皇下意識的避開了大皇子那雙不能瞑目的雙眼。
來時他抱着興奮的心情,走時心裡卻一片怅然,身上的這件龍袍,似乎格外沉重,坐上的那把龍椅似乎也沒那麼舒适。孤家寡人,現在他真正成了孤家寡人,新皇搖搖頭,将這些莫名的思緒驅趕走,凝了眼神,步伐堅定的向前走,他不能後退,他也沒了退路,這場硬仗他必須要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