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銳在看到這份被顧衡之放到他面前的合約時，愣了一下。

　　因為這份合約他也有。

　　《我的暖陽》劇組能開工很不容易，他是新導演，而且對于偶像劇裡的一些道具、服裝、廣告植入有限制等等要求很高，需要很大的一筆投資。很少有大投資商看上他們劇組，小投資一看他們要求那麼高也都怯場了。

　　好在吳銳家境還算可以，這部電視劇的初始資金完全是靠他自己傾家蕩産，東拼西湊湊齊了一千萬，但這對于拍攝一部精品偶像劇遠遠不夠，除非是那種劣質的小成本電視劇。

　　就在劇組開機的前幾天，他還愁得整夜睡不着，白頭發都多了幾根。

　　到最後都死心的打算破罐子破摔，先拍攝着再說，中間再繼續拉投資，或者向公司借貸。

　　可就在開機的前一天晚上，吳銳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人的電話，同意給他一筆大投資。

　　當天晚上來的是代理人和律師，黑心的知名律師拿出了一份條件很苛刻的合約。但這對于吳銳來說，隻要對方不讓他拉皮條，不大量給劇組塞演員，不要求大量廣告植入，其他什麼都好說！

　　吳銳當時就簽下了這份合約，對方也十分爽快，當即給他的賬戶劃過來三千萬。

　　而中間拍攝時，這個投資人一直未出現，偶爾有事情需要他處理也隻是代理人來，完全不插手劇組事務。

　　吳銳樂于見成，相信每個導演都很厭惡不懂藝術的投資商對劇組指手畫腳的。這種狀況一直延續到拍攝完成。

　　但這個神秘投資人，卻在今天出現了。

　　……

　　霸王條約很苛刻，第一條就是投資方對《我的暖陽》劇組有絕對的話語權，酌情考慮導演的意見。

　　所以當投資方強硬的說出“将顧嘉禾換掉”時，吳銳沒有一點辦法。

　　但是現在換掉補拍的男主角，先不說顧嘉禾鬧不鬧，對劇組有意見，主要是上哪兒再臨時選一個？這裡是偏遠的錦溪古鎮，不是藝人聚集的海城，難道随便去劇組拉一個工作人員或者古鎮的村民嗎？

　　不僅僅是男主角難選，所有人的時間都有限，就是暖陽再過五天就播放到大結局，補拍時間很短暫。

　　吳銳的頭更疼了，他想了想怎麼稱呼這位冒出來的投資人，但對他的信息了解的實在有限，還是通過喬洛知道他姓什麼，“顧先生——”

　　“那後續怎麼辦？”

　　“這是導演的問題。”

　　吳銳簡直被對方這個被丢過來的皮球給氣笑了，卻聽顧衡之又說道：“如果我是一個商人，暖陽現階段帶給我的利益已經遠超預想，達到最高鼎峰了。”暖陽從開播到現在，知名度已經打開，大型商場、地鐵、電視上随處可以見暖陽演員的身影，尤其是男主角盧亦航和女配角簡冉纾。

　　吳銳苦笑，“确實。暖陽的補拍對于顧先生來說，有弊無利。”

　　暖陽的知名度會在大結局時達到頂峰，這場補拍不是很有必要，勞力又傷财。吳銳雖然表面上是為了響應暖陽粉絲們的大力号召和要求，頂不住壓力在微博上表态會補拍結局。但實際上是為了讓大衆對他這個導演有好感，覺得他有能力又負責任，積累人氣，為以後他進軍大熒幕做鋪墊。

　　吳銳這時候也看出來顧衡之有别的意思。

　　不然對方不可能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選在這個時候。

　　他仔細打量了一眼顧衡之。受錦溪古鎮的影響，這裡的酒店布局大都是古香古色和現代簡約相結合，房間裡的沙發是中式的，木制上了紅漆，這個男人的坐姿很正派，不像他見過的那些投資商，肥頭大耳，站起來時低頭都看不見自己的腳尖，啤酒肚像五六個月的孕婦，坐下來時像一團肉泥一樣癱在座位上，最好身邊有個女人像靠枕一樣的靠着。

　　他脊背很直，雙肩平整，目光内斂。有點像軍人的坐姿，但又不完全像。比起軍人他少了一些刻闆，多了絲遊刃有餘和風度。

　　吳銳感覺到這個男人可能比想象中的更不一般，他将目光收回來，看着桌子上的那份合約，問道：“那麼顧先生的想法是？”

　　顧衡之頓了頓，“我。”

　　吳銳：“……”

　　吳銳有點沒反應過來，或者說已經隐隐反應過來，但是不敢相信。

　　他遲疑的重複了一遍：“顧先生是說，您要飾演補拍的男主角，還是您這邊來選人？”

　　顧衡之眼睛看向吳銳，有點銳，“你覺得我不可以？”

　　吳銳像是被生吞了炮彈，表情顯得有幾分扭曲，他實在不能理解這位投資人到底是什麼想法？突如其來的天馬行空。

　　吳銳還真想說，你肯定不行，你還沒顧嘉禾接觸的拍攝多呢！

　　但對于這麼有财力的投資人，他還是盡量委婉的勸說——

　　“顧先生會拍戲嗎？”

　　“不會。”

　　“……顧先生看過劇本嗎？”

　　“今晚看。”

　　吳銳快被這個男人的坦然給氣瘋了，從未涉獵過拍戲這一塊，還敢這麼大言不慚的說要演戲。不就仗着有幾個錢！吳銳很想像那些名導幹脆把無理的投資商轟掉再換一個，但他現在隻是個無名氏，隻能忍氣吞聲，“顧先生覺得自己适合演戲嗎？！”

　　“不适合。”

　　吳銳咬了咬牙，“恕我直言，您知道如果按照你的要求，會給劇組帶來更多的麻煩，能不能在大結局前将進度完成都很難。這對您自己來說，也很不劃算，會損失一筆不必要的資金。”

　　顧衡之那雙黑色帶着寒意的眼睛掃了吳銳一眼，“這和我沒什麼太大關系。”

　　“我隻是通知你，明天開拍前換男主角。而且，盡量隻拍攝背影，制成片後不能出現正面照，拍攝完成底片交給我。”

　　吳銳猛的看向對面的男人，“這怎麼可能！”

　　顧衡之根本不去和吳銳探讨為什麼不可能，上位者發号施令慣了，他覺得能努力做到，後面就是下面的人去琢磨了。

　　吳銳看着顧衡之離開的背影，有幾分欲哭無淚。

　　但投資人從頭到尾就這麼一個要求，對方的語氣還那麼的不容置疑，他很懷疑，如果不照做的話，下場會是什麼。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夜。

　　吳銳隻能認命的要去打開房門，去找顧嘉禾和他的經紀人協商一下。以及攝影師、編劇都需要囑咐一下。

　　……

　　隻是他剛剛打開門，就驚訝的看見顧小天王的經紀人岩哥站在門外，準備按上門鈴。

　　岩哥是瞞着顧嘉禾來的。他不像喬洛，本身就有關系、有門路、很多人都會主動給面子，他是從底層的助理一步步積累人脈資源，走到V。E娛樂的高層經紀人。

　　他很擅長趨利避害和察言觀色，從一開始他就感覺到顧衡之不是很樂意見到顧嘉禾，那麼在今天顧嘉禾和簡冉纾搭戲NG數次時，就達到了頂峰。

　　直覺告訴他，他必須要帶着顧嘉禾盡快離開錦溪古鎮，遠離顧衡之，不要得罪這尊煞神。

　　以顧嘉禾的脾氣是絕對不會聽他的勸誡，主動離開。那麼隻能先斬後奏了。

　　吳銳正愁着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顧嘉禾，尤其是他精明的經紀人，這下經紀人主動找上門，兩個人一拍即合。

　　岩哥連夜卷着特别抵觸、臉色如黑炭的顧嘉禾，悄然離開了錦溪古鎮。

　　岩哥本意是為了顧嘉禾好。他和顧嘉禾合作有五年多了，從大男孩一頭紮進這個圈子，執拗的說要在娛樂圈闖出一番天地開始，到他努力奮鬥，付出艱辛汗水成為歌壇小天王。岩哥一直看在眼裡。

　　他不希望這個孩子為了一些莫須有的恨意、嫉妒，迷失了自我，招惹上大人物，星途受阻。

　　但岩哥的好意并不能被顧嘉禾理解。

　　顧嘉禾轉過頭透過車窗看向被夜色籠罩的，隻有微弱燈光的錦溪古鎮。

　　從遠處看，一片黯淡。

　　而他的心也逐漸變得黑暗。

　　連他最信任最依賴的岩哥也因為顧衡之選擇了背叛他，不支持他。

　　他握緊了拳頭，臉上神情繃得很緊，心裡有個想法逐漸成型。被黑夜掩飾住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厲色。

　　……

　　吳銳一直和相關劇組人員商議到淩晨三點。

　　最後一群人讨論起來，莫名其妙的覺得，把顧嘉禾換成這位顧先生，似乎還不錯。

　　盛暖陽經曆過一次感情失敗後，會保持對同齡人的警惕，顧嘉禾這種陽光男孩顯然很難能再次打動她，反而她會因為雙眼失明，更依賴能照顧她的成熟男人。

　　被編劇這麼一洗腦，吳銳突然感覺，這樣還不錯。

　　演技再糟糕，也不過是顧嘉禾那種類型吧。

　　隻是，這沒有正面沒有顔的偶像男主角該怎麼抓住大衆的心？

　　……

　　簡冉纾在第二天片場時，沒有看到顧嘉禾，總覺得有幾分奇怪。

　　下一幕，依舊是她和男主角的對手戲。現在離開場沒多長時間了，即便顧嘉禾喜歡卡點來，這個時候也應該到了。

　　就連顧衡之和主攬全局的吳導也沒有到。

　　簡冉纾更加奇怪了，顧衡之的作息時間很規律，就是養病期間也不存在睡過頭的時候，就在今晨一向都是比她起來早的顧衡之竟然房門緊閉，她臨走時推門看了一眼，他并沒有在房間裡，也沒有在晨練。

　　簡冉纾正疑惑着，就見一臉疲憊，挂着兩個大眼袋的吳銳走過來，還有消失了一早晨的顧衡之。

　　淩晨三點半才睡的吳銳神色很萎靡，但那雙對拍戲執着的眼睛卻依舊精神奕奕。對于倉促因為各種外力因素換男主角，吳銳不得不對簡冉纾解釋道：“昨晚顧小天王因為其他緊要事情，已經連夜離開了劇組。所以，男主角還有待商榷。”

　　簡冉纾微微蹙了蹙眉，隻聽吳銳又說道：“因此，劇組就臨時找了一個男主角——”

　　他深吸了一口氣，頓了頓說道：“就是和你一起來的顧先生，劇組覺得他更、适、合這個角色。”

　　繼貼身保镖一事後，簡冉纾再次瞪圓了眼睛，第二次不可思議的看着顧衡之。

　　最近的驚吓太大了好麼！

　　吳銳違心的說完後，就心肝脾肺腎一起疼的離開去問副導演和場務各部門有沒有異常。

　　就在清晨打算再搶救搶救的吳銳隻睡了兩半小時，不放心的起床找到了顧衡之。

　　他費了很大口舌把戲掰開了揉碎了，講給這位顧先生。

　　但對方到最後隻高冷回複了一個“嗯”字。

　　吳銳又忐忑的問道：“顧先生大緻要怎麼演出？”

　　“本色出演。”

　　吳銳當時就不抱有任何希望了。像顧嘉禾那就是本色出演，看看演的都是什麼！

　　……

　　簡冉纾吃驚了足足半分鐘，才反應過來，随後漂亮的眼睛瞪着顧衡之，“顧大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不是情商為負的感情白癡，有些事情，她不是不明白。

　　顧衡之聲音低沉，“我有安排。”

　　他握住簡冉纾的手，溫熱和冰涼的一瞬間接觸，讓兩個人都有強烈的刺激傳遞給大腦。

　　簡冉纾想要退縮，掙紮掉，但顧衡之這次并沒有讓她得逞，将她的手指握得更緊，“就當是提前練習了。”

　　他這句話很暧昧。

　　不知道是意指不久後就要拍攝的戲份，還是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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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各部門調試好後，吳銳完全不抱有任何希望的喊了一句：“Action！”

　　他已經做好最壞打算，這次拍攝肯定會耽誤到暖陽大結局播放完，到時候直接放在網絡上，當做網絡版結局。反正《我的暖陽》從開拍到熱播一路都特殊，不怕再特殊的多個網絡版結局。這麼一來，既給暖陽粉絲一個交代，又可以在質量不如電視播出時，搬出網絡版的由頭。

　　攝影師、燈光師等等全部到位。

　　還是第四幕。

　　簡冉纾拍戲時一向是遊刃有餘的，尤其是這種不需要太多演技的偶像劇。隻是，這次卻不一樣了，她面對的是顧衡之。

　　這讓她有那麼一絲絲緊張。

　　簡冉纾放空思維，再睜開眼睛時，是一片寂靜和空洞，一雙看不見大千世界的盲眼。

　　她牽着溫馴的金毛小心翼翼的走進咖啡廳，摸索着走到靠窗的白色鋼琴邊，她坐在鋼琴前，将手指輕輕放在琴鍵上，等時鐘敲響，整點時，第一個音符傾瀉出來。

　　離鋼琴師最近的一張桌子，坐着一個男人。

　　攝影機隻拍攝了他的背影。

　　寬肩長腿，脊背很直，沉穩挺拔，僅僅是個身影，再平常不過的坐姿，偏偏給人一種壓迫感。攝影的鏡頭沒有拍攝男人的正面和眼睛，卻讓人覺得他确實在認真凝視着彈琴的女孩。

　　他喚來服務生，除了桌子上原本就有的一杯咖啡，之後又多一杯白水。

　　這些劇本上都沒有。

　　等歡快的鋼琴聲停止，顧衡之站起身，拿着白水走過去，靜靜的放在了女孩觸手可及的琴蓋上。

　　暖陽穿過窗戶透明的玻璃，鋪灑在窗下的鋼琴和女孩身上，有種淡淡的暖光。陽光打在裝在玻璃裡的白水，折射出微弱的彩色光芒。

　　簡冉纾雖然飾演的是個盲人，但本人肯定能看到顧衡之做了什麼。

　　她伸手，摸索着将琴蓋上的水杯捧在手心，低頭輕輕抿了一口，那雙眼睛微微彎起，有一分不明顯的微笑。

　　場外的編劇眼睛一下子亮了。盛暖陽原本的結局已定，再補一個結局難免有幾分不自然，而且她的感情邂逅轉折太僵硬，男主角一出場沒幾分鐘就扶住要摔倒的女主角，中間沒有一點鋪墊，有點生硬了。這杯溫水，正好說明了男人從很早之前就很關心女孩。

　　十一點的鐘聲響起，琴音止，簡冉纾緩慢的站起身，準備離開咖啡廳。

　　當經過男人的卡座時，她微不可及的停頓了幾秒。

　　走下門口台階的時候，簡冉纾被活潑的大金毛帶的明顯趔趄了一下，腳步突然淩空，向前傾去。

　　她感覺到自己的腰肢被一隻強健有力的手臂摟住了，緊接着，男人熟悉的臉放大在眼前，溫熱的唇擦過她的臉頰。

　　簡冉纾頓時瞪大了眼睛看着顧衡之，她看見男人離開自己臉頰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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