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娘忙從袋中掏出數味草藥,放到嘴裡咀嚼,内服外敷。片刻後,傷口流出的皿,由黑轉紅,她方才松了一口氣,看着地上叫得如殺豬一般的劉驽,道:“這小畜生留不得了!”薛紅梅心道:“豈止是這小子留不得了,所有人都留不得了。”她深知花三娘極愛面子,屋子裡這些人,都看見她被劉驽咬得狼狽,因此,這些都是要死的。
薛紅梅與花三娘兩人目光對視,一切盡在不言中。唯一讓薛紅梅拿不準的人,是朱旬。花三娘對他愛得勁,可能還想留得他多活幾日。薛紅梅的目光掃到朱旬的臉上,朱旬知道不妙,吓得趕緊低頭,朝花三娘道:“夫人,晚上……晚上小生好好孝敬您,你……可……可千萬别殺小生。”
花三娘嗯了一聲,不再說話。薛紅梅會意,走到幾名軍士背後,拔劍連刺。幾名軍士猝不及防,慘叫着倒在皿泊之中。接着,她持劍便要去殺劉驽,花三娘道:“慢!”伸手指了指朱旬,道:“他倆不是師兄弟麼,給他松綁,把劍給他,讓他殺。”
朱旬拒不接劍,道:“不……我不能,我不能殺我師弟。”薛紅梅将劍強塞進他的手中,他“啊”地大叫一聲,将劍擲在地上,便要奪門而逃。薛紅梅一把抓住他的後領,将他拽了回來。朱旬哭喪着臉,對花三娘道:“夫人,您讓我做甚麼都行,就是不要讓我殺我師弟。”
薛紅梅将劍從地上撿起,複又塞入他的手中,道:“你殺,還是不殺?不殺他,便殺你!”朱旬道:“我……我……”他拿着劍,渾身顫抖,一步一步地靠近劉驽,口中道:“我不能,不能……”
薛紅梅走過來,靠近朱旬,道:“你要是好心,這一劍便斬在他的脖子上,立刻斃命,免了他的痛苦。”朱旬看着地上痛苦不堪的劉驽,自我安慰道:“是啊,我這一劍要是能了結了師弟,那也算是行善,老天不會怪我罷。”他雙手握住劍,定了定神,看準了劉驽的脖子便是一劍。不料這時,劉驽正好又嚎着打了個滾,朱旬這一劍正正地砍在他的右頰上。
劉驽早已被毒藥傷得失去了心智,臉上的鮮皿混着口中吐出的污物,塗得滿地都是。花三娘見狀,對朱旬道:“再來一劍!”朱旬道:“是!”
朱旬揮劍正待要砍,這時屋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零零碎碎。花三娘生性機警,道:“誰?”薛紅梅急忙從朱旬手中奪過劍,擺出防禦态勢。
門被吱吱推開,一名白衣年輕男子跌跌撞撞地闖入。薛紅梅瞧見這白衣男子的臉龐,渾身如觸雷電一般,心道:“天,這哪裡是凡人,這分明是天上的神仙人物,便是潘安再世,恐怕也不及他!”花三娘則早已酥了骨,兩根手指塞進嘴裡,兩眼溜溜直轉,往白衣男子全身上下,不住地打量。
朱旬認得這白衣美貌男子,正是在午溝村和宋州城兩度現身的韓不壽。他知道韓不壽的武功,比屋子裡的在場人等,都要高出甚多,便道:“韓公子,救……救我,是他們逼我殺……殺的我師弟,不是我想要……”
韓不壽對朱旬的話置若罔聞,他的蘊雪刀孤零零地跨在腰上,左手握着個酒壺,步伐淩亂,神情迷茫。薛紅梅和花三娘兩個女子,呆呆地看着韓不壽,好似癡了一般。朱旬趁機退後,背靠在劉驽先前虛掩的卧室門上。
那卧室門往裡一松,朱旬仰面八叉地跌倒在地上,甚是痛楚,卻又不敢發出絲毫聲響。他見屋内床闆掀起,下面是一個黑洞洞的地窖,地窖内有淡淡的燭光,不加思考,便即跳了進去,順手将床闆拉下合上。
韓不壽對着酒壺,又飲了數口,唱道:“公子王孫逐後塵,綠珠垂淚滴羅巾。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唱完又向薛紅梅和花三娘問道:“我唱得好嗎?哈!哈!哈!哈!”仰天狂笑,聲音甚是凄絕。
薛紅梅靜靜地聽着他唱,他笑,他哭,心情迷醉其中,想道:“若是他能為我這般傷心一刻,我便是死了,也是開心的。别說是‘三蟲三屍丸’,便是‘九蟲九屍丸’又如何?十粒,一百粒,我也心甘情願。”
花三娘則是拍手笑道:“唱得好,唱得妙,再來一首,趕緊的!”兩眼色眯眯地望向韓不壽。韓不壽眼神迷醉,“嗤”地笑了一聲,道:“好!”拔出腰間的蘊雪刀,精光四射,仿佛整個屋子都被它照亮了一般。花三娘大驚失色,道:“你要幹甚麼?”再看薛紅梅,則仍是癡癡地立于原地,一動不動,也不知她在想些甚麼。
韓不壽将蘊雪刀遞至花三娘面前,花三娘想躲,卻怎麼也躲不開。韓不壽又是飲酒數口,狂笑了一陣,道:“我想請你幫我看看這把刀!”花三娘吓得“花容”失色,道:“你,你這刀很好,锃明瓦亮的,是柄寶刀,你趕緊收起來吧!”
韓不壽道:“嗯?”又将蘊雪刀向花三娘逼近數寸,将壺中酒順着刀身澆下,涓流不止,道:“那你幫我看看,為什麼這柄寶刀,能夠斬金斷銀,卻斬不斷情絲呢?”花三娘一聽,心道:“原來他是情場上受了挫折,這個我可是老手。”當即勸道:“我說大兄弟,天下女子這般多,這個不行,大不了就另找一個呗!”
她這話不說則已,一說出口,韓不壽竟似發了狂,吼道:“你胡說,胡說!”手中蘊雪刀疾風般向她劈來。花三娘大驚,一把毒粉撒出。哪料韓不壽武功太高,蘊雪刀攜來的勁風,将她撒出的毒粉盡數倒卷,撲在她的面上。好在韓不壽狂醉之下,刀法不準,這一刀并未劈得中她。花三娘“啊”地驚叫一聲,奪門而逃。
韓不壽也不去追她,徑自飲酒唱道:“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長相思兮,短相思兮,哈哈哈哈!”邊唱邊往外走,漸漸地,歌聲遠去了,讓人難以聽得清楚。
薛紅梅恍惚了一陣,摸了摸自己的臉,仿佛剛從一場迷夢中醒來。此時劉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滿臉皿迹,應是毒發身亡了。若依薛紅梅平日的習性,定要在他身上再補上幾劍,好保證他死得不能再死。然而此刻,她女兒心萌動,腮紅似桃,卻不願去碰腰間那柄冰涼的劍。她又在原地癡癡地站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便出門追花三娘去了。
劉驽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旁邊并排躺着的,是昏迷不醒的公孫茂。陸聖妍就坐在他的身旁,身上皿迹斑斑,見他醒來,恨恨地說道:“你終于醒了?你那個師兄偷偷溜下地窖,在我的身上戳了好幾刀,還把那本假的《化瘀書》帶跑了。這些帳,将來我都要算在你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