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土地上的甯靜祥和頓時被破壞,遠處寺廟中低沉悠揚的鐘聲已不見,放眼之處都是金兵舉着火把滿軍營尋找追趕,嘴裡發出驚怒地喝罵聲。
隻是憑魚沉和路青的身手,又是特意選在這個時候,太陽已沉下,月亮卻還沒完全挂起,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下,又是這麼大的地方,想找兩個善于輕功的高手實在很難。
半個時辰後,當所有人回報沒找到人的時候,守營統領的臉色便難看了起來。
放火的人是高手,而且也是老手,在極短的時間内連點了幾處,糧食草料都有,還都是選在了堆頭與堆頭之間的連接處,有風穿過,火燃得更快,于是隻這幾處,就已經燒去了不少。
統領咬牙上報,已作好了必死的準備,可讓他詫異的是兀術很快就讓人傳下話來,這事不怪他,讓他繼續好好看守此地便是,統領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卻不知自己根本就是兀術用來試探苗傅這個探子習作的一枚棋子罷了。
書房内,忽列兒看向兀術,說道:“那苗傅是細作無疑了,大帥可要對他有什麼安排?”
兀術搖搖頭:“我早已猜到他是,隻是為了今後的退路,今日不得不試探。”
忽列兒一驚,立刻睜大眼睛,直到今天,他還是第一次聽大帥說到退路二字,當然,他自己是曾想過的,近年來大宋在快速恢複國力,已漸漸開始與大帥對抗,而金國竟然将大帥視為叛國拒之門外,在如此孤軍無依的情況下,以大帥的性子肯定是備有退路的,隻是從沒聽大帥提起而已,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大帥會忽然說起。
兀術看向他,笑了笑:“忽列兒,其實這場仗咱們已經輸了,不是從完顔薊将我逐出起,也不是未将應天府攻下起,更不是當年趙構小兒逃出真定起,而是……算了,你去将宗黍叫來。”
忽列兒有些發怔,看了兀術一眼,當年意氣風發的四王子殿下,現在的大帥,臉上卻寫滿了疲憊,眼中再沒了當年的神采,有的隻是許多皿絲。
大帥話沒說完,可忽列兒已經猜到了,這仗輸的不在那幾處,而是在關鍵的某個人,那就是徐子桢,自從徐子桢在這世上橫空出世,就似乎已經注定了他會牽扯到這場曠日持久的戰争中,也注定了大帥将敗于他手,這不是他忽列兒說的,而是大帥自己,許多次,他親口說的。
宗黍來了,這也是兀術的族弟,是跟随他背離金國的,到今天還在的為數不多的族弟之一。
兀術指着地圖道:“此處名為風沙渡,雖為幾處支流彙集之地,可是河面寬闊,水流并不甚急,是渡水最适合的所在,岸邊林木衆多,伐木渡之,比起行陸路反倒安全,你領二萬人馬渡水繞行,将周至扶風兩地的宋軍拔了,我大軍便一舉南下,與宋人決一死戰。”
宗黍也是兀術的心腹,沒什麼好說的,當即重重一拍兇口:“大帥放心,那兩處宋軍總數不過萬餘,我領二萬人馬若還平不了他們,便自提人頭來見!”
兀術拍了拍他肩頭,似乎想再說點什麼,可最終隻是張了張嘴,還是沒再多說。
宗黍領命而去,兀術看着他的背影輕歎了一聲,他發現最近歎氣的次數實在有點多,要知道他以前是從來都不喜歡也不習慣歎氣的。
忽列兒小心問道:“大帥,你是擔心宗黍此行……”
兀術點點頭:“不錯,徐子桢之妻高璞君素有妖孽之資,已多次料我機先,此行不知如何,希望宗黍能謹慎些吧。”
忽列兒默然,看來大帥雖說将此戰看得極重要,可終究還是心裡沒底,這哪還是以前那個大帥。
兀術又忽然說道:“其實,這一戰已是我孤注一擲,若能成功,那入川之行尚有三分希望,若敗……忽列兒,我隻能對不住兄弟們了,這偌大的天下終究無我立足之地啊。”
他神情落寞地看着地圖,眼光放在了北方那大片空曠的版圖之上,而忽列兒則忽然間明白,剛才大帥所說的退路是什麼意思。
風沙渡一戰,勝,則盡全軍之力南下,敗,則隻能敗退北去。
……
連續刮了幾天的風,今天的風沙渡忽然變成了好天氣,才隻是上午時分,太陽就曬得人暖洋洋的。
遠處馳來三匹快馬,那是三個漢子,就象是在外經商跑來跑去的那種人,臉膛粗糙黝黑,看着很是尋常,在臨近風沙渡他們忽然放慢馬速,因為,他們發現前邊有人。
晴空之下的河水顯得格外清澈,今日無風,河水隻是靜靜流淌着,而這時的河邊竟然已經有人在垂釣了。
三人互望一眼,同時緩緩行進,來到近前後發現垂釣的是個老者,幹瘦,但精神似乎還不錯,身畔地上放着個酒葫蘆,十分認真專注地看着水中的漂子。
而在老者旁邊還坐着個女娃,看着年方豆蔻,長得十分精緻漂亮,一雙大眼睛骨碌碌轉着,好奇地看着那三個來客,而讓人好笑的是,她的身邊竟然也有個葫蘆,隻是比老者那個稍小了一号。
“這位老丈,有禮了。”三人來到兩人身邊後停住下馬,其中一人笑着搭讪。
老者回頭,也很是客氣地回禮:“好說,好說。”
那漢子問道:“請問老丈,我兄弟三人要去華陰,不知從此處可能走得?”
老者道:“你走岔了,從這兒走繞路咧。”
三人聽那老者一口地道的本地口音,又互相使了個眼色,然後故作懊惱地嘀咕了幾句,又一人看似随意地搭話道:“老丈,咱們在路上聽說這兒要打仗了,你咋敢在這兒釣魚呢?”
老者看了他一眼,道:“打仗?老朽在這兒都釣三天了,一個人都沒見着,誰跟誰打?”
那三個漢子正是宗黍派出來的斥候,為了安全起見,特地做了宋人打扮,怕的就是撞見伏兵,現在路上碰見個本地老頭,一問之下卻說沒人,再往四下看了看,一馬平川的,果然沒半個人影。
老者拿起葫蘆喝了一口,不再理他們,那個女娃好奇地打量他們,然後嘻嘻一笑道:“你們是怕撞上劫财的?放心吧,這附近幾十裡都隻有些本鄉人,再遠就不知道了。”
三人謝過,轉身回到馬上,低聲道:“走,回去禀告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