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文均頓時覺得脖子奇痛難忍,張大了嘴巴卻無法喘息,雙腳隻能奮力地掙紮着,眼睛的餘光看到了香玉痛苦掙紮的身影,悲傷、絕望、恐懼一同襲來,不一會兒頭昏腦漲兩眼發黑。
等醒來的時候,範文均發現自己被關在了臭氣熏天的大牢裡。“啊!為什麼不讓我去死!”他使勁地用頭撞着牆壁,撞得滿頭滿臉是皿。他是被關在了重犯監獄,這種牢房是審問重刑犯的,一人一間相互隔離防止串供,所以他們說話聲音隻要不是很大,其他囚犯是聽不見的。
“文均!文均!”耳邊傳來了師父的聲音,範文均猛然一驚,他轉過頭來,朦胧中看到了師父的身影,還有好幾個夥計,他大哭着說:“師父!”
“文均啊,你怎麼這麼傻,你還很年輕啊。”他師父見了也是老淚縱橫,隔着鐵門哭着說。
“師父,香玉呢?她怎麼樣了?”範文均突然撲到窗口大喊。
他師父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她已經死了。”
範文均的眼淚如決堤的江水般,拌雜着鮮皿從面龐流下,他聲嘶力竭地叫着:“香玉,我對不起你,我們說過永遠不分開的,你等着,我會随你而去!”說完,就要用頭撞牆。
“文均!”他師父聲嘶力竭地叫着,這聲音如殺豬般的凄慘。這時,範文均愕然地回過頭來看了他師父一眼,讓他震驚無比的事情發生了——他師父“咚”地一聲跪在了地上!範文均着實被吓得楞了一下,趕緊跪了下來,爬到門口大聲問:“師父,你這是為何呀!”
“我做木雕一輩子,就你這麼個得意門生,本想把一生絕學傾囊相授,可你卻要這麼輕薄地尋死。我知道,做雕刻賺不到大錢,沒有地位,人家瞧不起咱,但這是一門手藝,是我們的命脈。如果我沒能把這個手藝傳承下去,還有何臉面去見我的師父和師祖啊!”說到這裡,他師父哭了,很傷心的哭着說:“文均,你答應我不要尋死,答應我傳承這門手藝。如果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如果你要去死,我就和你一起死!“
“啊,師父,這……我……你何必如此?”範文均自幼失去雙親,是他師父收養了他,并教他謀生的本領,師父對他的恩情堪比親生父母。師父的這一番言語徹底驚醒了他,原來,這個世界上,除了愛情,還有親情,還有更多其他的東西,也許是自己太過年輕,這些東西他從未考慮過。怎麼辦?他的内心在激烈地鬥争着。
這時,他師父将頭湊了過來,低聲說:“文均,師父拿出了畢生積蓄,老闆也施了不少援手,我們終于買通獄警,他們答應偷偷地放你走。你出來後趕緊往解放區逃命吧,能走多遠走多遠,千萬不要回來。”
範文均徹底哽咽了,哭着說:“不,我不走,我走了,師父怎麼辦,誰來給您養老?”
“傻孩子,隻要你能活着,這個手藝一直傳下去,我就是現在死了,也可以瞑目啦。你走吧,别管我了,為師有這個手藝,餓不死。”話雖這麼說,但是他師父還是忍不住哽咽了起來,好像這一别真的是永别一般。
“文均不孝,今生今世無以為報,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師父要我幹什麼,我就去幹什麼!”說着,他給師父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有完沒完啊你們。快點,不然可來不及了。”邊上一個獄警不耐煩地說着,打開了鐵門。
“這是師傳的法寶,為師沒辦法親自教你了,你務必要認真鑽研。”範文均剛出來,師父就塞給他一本手抄的書,書名為《木雕心法》,這本書已經泛黃,且紙張早已被翻毛,應該是他師父“壓箱底”的本領了。
“這一出來,你可就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趕緊離開大理吧,走得越遠越好,師父已經幫你安排好了接應,出了監獄大門,就趕緊走吧,其他善後事情有師父來處理。”他師父語重心長地說。
“嗯”範文均認真地點了點頭,再次跪了下來重重地磕了個頭。
出了監獄,範文均一路上流着淚,被一輛黃包車拉到了城郊一間廢棄的房子門口。夜色中,一個夥計一把将他拉了出來,大聲說:“别******娘娘腔,還是個男人嗎?明天淩晨,城門開了之後你趕緊滾出去吧。給,戴上假胡子換身衣服。”說着,塞給他一個小包袱。
另一個夥計狠狠地踹了範文均一腳,将他踹飛了老遠,接着向他吐了口唾沫,氣憤地說:“媽了個B,要不是看在丁師父的面子上,我真想親手宰了你。你這個禍星趕緊給我滾!”
“好了好了,我們走吧,唉!”另一個人拉了一下那個夥計,一起搭着黃包車走了。
這是一個漫長的夜晚,範文均徹夜無眠。清晨,他貼上假胡須,穿成叫花子的模樣混出了城。他難以割舍這生他養他的地方,無法忘卻那恩重如山的師父,還有那海誓山盟以身殉情的香玉,他失了魂兒似的在城外晃悠着。
“給,這是丁師傅最後的家當了,昨日他特意吩咐的。”一個人突然迎面撞了過來,塞給範文均一個小包裹。範文均擡頭一看,原來是木雕坊的小崔,他們兩人還算是比較好的朋友。
“小崔,你怎麼來了?師父呢?”範文均終于喜笑顔開了一回,伸出一隻手想抓住小崔的肩膀,可是這小崔卻用力重重地推開了他的手。“本來,今天早上是你的行刑時間。”小崔說到這裡,突然一腳将範文均踹倒在地上,憤怒地說:“狗東西,知道嗎,丁師傅為了你,頂替你挨槍子,一會兒就行刑啦。”
“什麼,不是買通獄警放我出來了嗎,怎麼是師父頂替我?”範文均驚訝得長大了嘴巴,頭上直冒冷汗,忙不疊爬了起來想去拉小崔的衣領。
“操!”小崔又是一腳将剛剛直起身子的範文均揣倒在地上,生氣地說:“豬頭****,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誰嗎?那個****的大帥要你死,誰能放的了?頂多找個人冒充你去死啊!是你害死了你的師父!若要被你的同門師兄弟看到,必定将你大卸八塊,趕緊給我滾,老子也不想再看到你!”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聽到這裡,範文均無力地躺在地上,隻覺天旋地轉兩眼發黑,嘴上支支吾吾地說:“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是我,是我害死了師父!不,不行,我要去換他出來,要死也是我死,也是我死!”說着,他立即從地上彈跳了起來,狼狽地向城門飛奔而去。
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這時城内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驚起了密林中的一群飛鳥,範文均心中一緊,一個趔趄栽倒在地,他聲嘶力竭地大喊:“師父!”可是喊不出了聲音,他仰天嚎嚎大哭,可是流不出了眼淚。最心愛的香玉為他而死,最親近的師父也為他而死,悲痛得死去活來的自己卻不能去死,這真的是天底下最最殘酷的折磨。
過了許久,他爬了起來跪對着槍聲響起的地方,重重地磕了四個響頭,直磕得皿流滿面,他看了一眼這熟悉的城市後,頭也不回地向遠方走去。從此,這裡隻剩下無盡的傷心,再無任何眷戀之處,他再也不敢、不忍、不願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