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桃花墳上的枯草已經被清理幹淨了,兩顆桃樹看起來孤零零的。
一邊的周祥瑞神情迷茫,渾濁的雙眼裡帶着淚花,他腦子不好,雖然還記得張桃花的名字,但已經忘了她的樣子,忘了她是怎麼死的,更忘了是她過去陪着自己從年少走到年老。
周祥瑞想不起來以前和張桃花在一起生活的點滴,隻覺得心裡好難過,每一年來這裡,他都忍不住流淚,卻不知道為何而流?
若非情到深處難自禁,誰願孤苦伶仃淚縱橫?
周豆豆不停地擦着眼淚,張桃花走的時候她才幾個月大,根本不記得張桃花長什麼樣子,對這個慈祥的奶奶幾乎沒有一點印象,但她就是忍不住心痛,因為躺在這裡的,是她的奶奶。
皿脈親情,又豈是死亡所能斬斷的?
周長山将一張張的紙錢投入火中,這個一向堅強的男人,神色間也掩飾不住傷心,嘴唇微微開合,用着僅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語,大抵是向張桃花說些喜事,比如近來周家的變化,姜禹雙目的複明……
也不知老人在冥冥中能否聽到自己兒子傳達的喜訊?若真聽到了,想必會欣慰許多吧。
火焰跳動,姜禹心裡的恨意仿佛也像這團火一樣在燃燒,将他的心燒的傷痕累累。
張桃花待姜禹像親孫子一樣,告訴他花草樹木的顔色,動物生靈的樣子,天空的浩瀚,星辰的美麗……
在姜禹雙目失明的童年中,是張桃花給他講訴着世間的一切,是她一直守護着姜禹。
這樣一個心地善良的老人,如今卻長眠孤墳。
姜禹根本不信張桃花是摔死的,他聽其他村民講過,張桃花的臉頰上帶有淤青,分明是被人毆打所緻!
十年前,姜禹什麼也做不了,如今,他在張桃花的墓碑前,在如此悲涼的時刻,再一次悄悄發誓,要去清水鎮周氏家族讨個公道。
姜禹和周豆豆向着墓碑磕了三個響頭,周祥瑞什麼也不懂,也想跟着照做,姜禹連忙攔住了他,周祥瑞看起來很困惑,為什麼他不能磕頭?
周豆豆心裡一酸,道:“爺爺,你向奶奶下跪,奶奶會生氣的。”
周祥瑞似懂非懂,點了點頭,周豆豆轉過頭去,怕他看到自己的眼淚。
其實這句話周豆豆已經說了好幾年了,可每一年,周祥瑞都會忘,他的腦子根本記不了那麼久的事情。
這天,一家人都是心情低落,連黑豆看着家人傷心,都是無精打采。
拜祭過後,姜禹又回到大吉山,開始他的煉體之路,似乎唯有煉體的痛苦,才能減輕他心裡的痛。
這段時間以來,姜禹的肉體力量每天都在進步,現在他單手可舉起兩百斤重的東西,但他知道,這還遠遠不夠,必須盡快煉成第一重妖體,才能修煉鲲鵬的功法,到了那時,他才算一個真正的修道者。
九黎說過一些修道者的手段,現在的姜禹雖然對付一般凡人綽綽有餘,但如果面對一位煉丹境第一重的修道者,卻是必死無疑。
太陽西落,黃昏時候,姜禹回到了家中。
沉默了片刻,姜禹道:“長山叔,我要去一趟清水鎮周家。”
周長山神色複雜,他知道姜禹是要去了清十年前的恩怨,實際上他又何曾不想,十年前死去的那個人,是他的親娘啊。
失神了半響,周長山眼裡閃過兇光,一字一句道:“如果我娘真是被他們所害,那他們就該死!”
雖說按輩分來論,周長山還得喊他們一聲大伯,二伯,但張桃花如果真是因他們而死,那他們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必須以命償命。
“長山叔,你放心,若是他們害了奶奶,我絕不會放過他們。”姜禹斷然道。
“小心行事。”周長山知道以姜禹的本事,基本不會發生什麼危險,隻叮囑了一句。
姜禹點頭,随即不再怠慢,立刻啟程,趕往清水鎮。
姜禹的腳程極快,平常人要走上兩個時辰的路,他隻花了一個時辰不到,便到了清水鎮中。
此時天色已暗,路上行人寥寥,姜禹找了個本地店家,問清了周氏家族所在,便一路向周家走去。
在鎮中轉了幾條街,一盞茶後,姜禹找到了周氏家族。
眼前是一扇氣派的朱紅色大門,兩旁放着兩尊千斤重的石獅,擡頭望去,顯目的匾額上寫着“周府”兩個大字。
一看便知,這周氏家族定是家财萬貫,光是那兩尊石獅恐怕就得三五十兩,而整個周府的規模,耗費的錢财至少要好幾千兩。
姜禹看在眼裡,心裡恨意卻越加強烈,周氏家族如此有錢,當年隻要随便拿出幾十兩,就能救了當時的周家,可他們非但沒有,更是害死了張桃花。
月色如水,靜靜傾灑着人間。
姜禹悄悄地從牆上翻進了周府,并未被人發現。
這府邸裡有很多屋舍,姜禹是第一次來,自然不知道周祥瑞的兩位兄長周大海和周榮華在哪個房間。
不過他有七竅玲珑心,可以詢問這裡的草木,沒廢什麼功夫,姜禹從草木那裡得知兩人此時都在書房中,似乎在商談什麼事情。
向草木道了一聲“多謝”,姜禹小心翼翼地向書房走去。
來到一間亮着燈火的屋子前,屋裡傳來說話的聲音:
“大哥,西南那兩戶人家,無論如何也不肯把地契賣給我們。”周榮華恨恨道,那兩塊地契如果落在他們手中,少說可以盈利上千兩。
周大海冷哼一聲,道:“不識好歹,既然軟的不行,那便來硬的,你派些人去,等刀駕到他們脖子上了,我就不信還敢不賣。”
過去幾十年間,他們為了利益沒少做這種事情,甚至連人命都害死過好幾條。
姜禹确定裡面除了兩人之外沒有外人,推開門走了進去,反手将門關上。
隻見這兩人身寬體胖,面色紅潤,明明是六十多歲的老頭,看起來卻似隻在五十歲左右。
周大海和周榮華見到姜禹,愣了一下,周大海皺眉道:“你是誰?”
姜禹看了他們一眼,緩緩道:“周大海,周榮華?”
“你認得我們?你究竟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周大海有些詫異,卻是從沒見過姜禹的面容。
姜禹的心很亂,聲音聽上去也很陰沉:“你們又怎會認得我這無名小卒,但是張桃花的名字,我想你們不會忘吧!”說到後來,姜禹幾乎是咬牙切齒。
聽到張桃花三字,兩人臉色不禁一變,閃過一抹慌亂之色,周大海怒道:“你什麼意思?”
姜禹将他們的神色變化看在眼中,心裡更加确信十年前張桃花的死另有隐情,他心裡的恨意随之高漲,目光逼視着兩人,道:“我是張桃花的孫兒,你說我是什麼意思!”
“什麼,你是張桃花的孫兒?”周大海兩人吃了一驚,這下也明白了姜禹恐怕是來者不善,不過他們早在幾十年前就和周祥瑞一家斷絕了關系,一直沒有聯系,所以當下并不知道姜禹是周家撿來的。
周大海沉聲道:“說吧,你今天來想要做什麼?”
“十年前,我奶奶是怎麼死的!”這十年來,姜禹經常想到張桃花,想到她抱着幼小的自己,陪着自己去認識這個世界,可是,她已經不在了,姜禹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周大海還未說話,周榮華已經說開了:“那老東西十年前來我周府偷東西,逃跑時自己摔死的,與我們沒有關系。”
“你叫我奶奶什麼,你敢再說一遍?”姜禹勃然大怒,他和張桃花的感情極深,雖然如今張桃花已經離世,但又豈可容人肆意侮辱?
周榮華輕哼一聲,他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而且如今是在他的家中,又豈會怕姜禹一個年紀輕輕的小輩?
這些年來他行商,什麼人沒見過,手下還養了幾個亡命之徒呢,根本不把身形消瘦的姜禹放在眼裡,冷冷道:“臭小子,不要忘了你現在是在哪裡,别太狂妄了。”
姜禹幾乎要壓制不住心頭的怒火,緊握雙拳,低啞道:“你說我奶奶偷東西,她偷了什麼!”
“就是這塊玉佩,價值上百兩。”周榮華指了指腰間的玉佩。
姜禹眼角一抽,就在這時,忽有聲音響了起來。
“他說謊,他在騙你。”
姜禹一怔,尋着聲音看去,卻見是擺放在書房裡的一些盆栽,這些盆栽價值昂貴,平時放在書房裡用以觀賞,讨個風雅之意。
此刻,姜禹的七竅玲珑心聽到了他們的聲音:
“我已經在這裡三十年了,十年前發生的事情,我親眼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他們在說謊。”
“是啊,你的奶奶是被他們害死的。”
“當年你奶奶來跟他們借錢,他們一分也不肯給。”
“你奶奶都向他們下跪了,我看到了,你奶奶流淚了。”
“你奶奶一直跪着求他們,他們覺得很煩。”
“他們那天虧了好多錢,心情很不好,所以他們就打你奶奶出氣。”
“他們下手很重,失手把你奶奶打死了,你奶奶根本沒偷東西,也不是摔死的。”
“對不起,我們都幫不了你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