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鴛鴦譜
“大冒險啊……”趙之航略吟唔一下,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某個方向,“那就老規矩,抽簽,抽到座位号的先生或者女士,來決定我們小來和安和的大冒險項目。”
禮儀人員端着個透明的塑料球體上來,裡頭裝滿了卷起來的紙簽,趙之航抽出來一個,展開來,“一百六十八号,攝像師幫我找一下今天的頭号幸運兒。”
好巧不巧,周玲莫很是淡定的臉出現在了大熒幕上。
周玲莫理了理身上的禮服,接過話筒,“不如這樣,今天小來也有一件拍品,等會兒拍得者如果是位先生,咱們就讓他跟小來開舞,如果是位女士,咱們就讓她跟安和開舞,如何?”
“哈哈,玲莫不提醒我差點要忘記了,昨天小來可是一舞傾城啊……”
叢來今天送來拍賣的東西是錢蕾替她選的一幅朱耷的丹青,現場除了幾位德高望重的導演,也就是還有幾位歲數比較大的前輩對這個感興趣――這裡頭,宮鄭是最年輕的了。周玲莫這個舉動本身就是為了叢來好,即便是不為給宮鄭和叢來搭紅線,至少也得給叢來一個開闊圈子的機會。
按照安排,穆安和緊接着這個環節之後就要唱首歌,故而趙之航扶着叢來下台,“我看,你今天這舞伴是确定無疑了。”
叢來不知道說什麼好,笑得有些難為情,“我倒甯願是幾位前輩。”
趙之航笑:“你啊,現在這些年輕的莺莺燕燕都恨不能搭上宮鄭一飛沖天去呢,就你一天追在後面當個小粉絲不敢越雷池一步。”
叢來笑一下,沒接話。
第一輪拍品是幾位前輩拿出來的字畫珠寶,件件都是拍出了天價。叢來觑了一眼也舉了幾次牌的宮鄭,不禁咋舌。周玲莫見狀笑道:“幸好助理今天告訴我你帶來的是那副畫,不然我還不知道怎麼幫他這一把呢。這回我是不是能洗清嫌疑了?我跟他可沒有瓜田李下,相反,我還願意成人之美當個紅娘呢!”
叢來有些窘,還是淡淡笑道:“周老師……”
前些日子大火了一陣的小花杜容俪和老資曆港星徐佳嬌合唱了一曲,緊接着的一場拍賣吸得叢來不由得盯着投映的熒幕挪不開眼,“這是周玲莫女士帶來的拍品,‘瓦爾登湖眷侶’,起拍價一百二十萬……”
周玲莫見攝像鏡頭轉開了,擡手撥了撥頭發,正好餘光觑見叢來目不轉睛的樣兒,“怎麼,喜歡?”她噗嗤樂了。
“聖誕節要給媽媽送份禮物,一直沒選好,玲莫姐的這個倒是不錯。”叢來笑。
周玲莫仍是笑,擡眼看了看那套鑲鑽的白金珠寶,搖搖頭,倒也沒多說旁的。
叢來第一回舉了牌子。周玲莫的脾氣耿直,在圈子裡一直是冷面菩薩的形象,沒什麼私交過笃的好朋友,因為她一兩句話不順意而樹的敵倒是不少,這會兒這拍品倒也奇了,私下裡議論紛紛不說,更是有人意味深長地瞥向周玲莫和叢來這桌,滿場裡舉牌的人不少。叢來神色坦然,她隻是覺着這套首飾優雅安靜,很适合錢蕾,拿來給她做新年禮物再合适不過,想着,叢來甚至不知覺地淡淡笑了一下。
那頭宮鄭也接受了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洗禮,隻能是苦笑着搖頭歎氣,張百雲見狀滿心了然,“你當年定制這套首飾的時候别那麼大張旗鼓現在不就少了一遭麻煩?”
“千金難買早知道。”宮鄭歎口氣。
“玲莫這性子也是一絕,這當年轟動一時的定情信物就這麼拿出來拍賣?”
“這本就是她那性格的好處。事情過去了,那就是一件珠寶,哪還有什麼情分不情分的說道。”
“我倒是覺得,她撮合你跟小來的心是誠的。”張百雲望着宮鄭。後者坦然而靜谧,遠遠地望了一眼叢來,笑得溫溫柔柔。“隻是今天晚上想分一點你宮影帝雨露的人,看樣子是不少……”正好拍賣師在上頭報價,張百雲促狹一笑,“小來跟着你可是沒什麼好日子過的。”
“你也這麼覺得嗎?”宮鄭臉上的笑意忽而有些恍惚。
張百雲蹙眉,“你這話什麼意思?”
“這麼些朋友,沒幾個看好的。隻有玲莫。”
“我前些日子接到錢蕾的電話,聽她的意思倒不像是反對啊?”
“她,呵呵……”宮鄭笑得有些傷感,“她多疼這個小丫頭你比我清楚,就是明天叢來說終生不嫁了,錢蕾後腳就能給她安排好養老問題。小來是錢蕾全部的寄托。可是我知道,她心底裡是不贊同的。”
張百雲抿了一口杯子裡的香槟酒,“阿蕾很多年前說過,她想叢來能嫁個溫柔而平凡的人,生兒育女,白頭偕老。”
宮鄭擡手轉着酒杯,良久才短促地笑了一下,張百雲重新把目光放回他身上,他卻搖搖頭,“你不幫幫那小丫頭?這麼哄擡市價下去,她可賠死了。”
張百雲笑,“錢不是問題,關鍵是送給阿蕾的禮物,她可不許别人插手的。”
一套普普通通的鑽石首飾,即便是當初宮鄭隻是跟法國的珠寶商有些代言關系随手定制的,二百萬早就是上限了,即便是加上了宮鄭跟周玲莫的花邊新聞、明星效應加持,叢來幾乎高出兩倍的價錢買回來怎麼也說不過去啊,宮鄭皺着眉頭看了一眼喜滋滋的叢來,隻能無奈地笑了笑。
活動過半,趙之航開始了每年的經典項目――亂點鴛鴦譜。
“哎呀,又到這個時候了。”趙之航搓着手笑,台下應聲笑,“每當這種瘋狂地剁完手之後啊,人的心理一般都是處于一種空虛的高亢當中的。說吧,今年圈子裡又有哪對金童玉女要拜我牽紅線了?”台下嘻嘻笑成一片,趙之航眼神掃過的地方不論男星女星個個擺手。孟揚本來正心不在焉地跟身邊的兩個後輩閑聊了兩句,沒注意到趙之航正盯着自己――“孟揚!”
“哦!”全場起哄。
孟揚有些怔楞,随後苦笑一下站起了身,“之航哥。”
“哎,我發現現在國家的這個講文明懂禮貌的教育真是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啊,像我這種最招人讨厭的老東西現在都被你們左一個‘老師’右一個‘之航哥’的,真是受寵若驚啊!當然了,在座各位都是偶像,影響到的可不是一代人的文明教養,這是個好事情。扯遠了,來,說回來,孟揚,賣乖的我見的多了,早都免疫了,别跟我來這套,跟大家說說,婚期幾何啊?”
孟揚撓了撓頭,笑:“之航哥,您說您這麼些年了,撮合成了幾對兒?”滿場哄堂大笑。
這個環節為什麼說是亂點鴛鴦譜呢,就隻是因為這七八年過去了,經趙之航的手點撥的癡男怨女一對兒沒成,甚至都至今還是單身,因此大家心照不宣,趙之航就被封做了最大冒牌月老,這會兒經孟揚在這麼大的公開場合說破這麼多年的一個公開的秘密,自然很是能引起共鳴。
“嘿!”趙之航佯裝大怒,臉上卻笑意融融的,“反了你了,剛還之航哥呢,這會兒就翻天了!不過孟揚啊,你看看現場單身的女士個頂個兒的天仙,你就算不肯告訴我們你具體中意哪一個,也得告訴我們中意哪一型啊?不然這萬千少女的心喲,懸着可是放不下來!這樣,我問你答大家猜,好吧?”孟揚笑着點頭。
“是新面孔嗎?”
孟揚蹙眉,“是又不是吧,嚴格來說應該不算是。”
“你們合作過?”
孟揚微笑,“才合作過不久。”
“她哪一點最吸引你?”
孟揚略低頭,語帶笑意,“天真無邪。”
趙之航困惑,“啧,我跟她熟嗎?”
“熟吧。”
“她今天穿什麼顔色的衣服?”
“白裙子,像個花仙子。”
全場――哦~!
趙之航低着頭,有一會兒沒說話,擡起頭的時候似笑非笑盯着宮鄭,“那好吧,來吧――叢來。”
張百雲笑:“宮先生,你要再猶豫,你心上人明天就要跟人家傳绯聞了……”
宮鄭把搭着的腿放下了,喝掉杯子裡最後一點酒,笑,“那怎麼能行。”說着就站起了身,擡手示意了攝像和現場的工作人員,周圍的人迅速反應過來,以至于叢來剛剛走到台下,這邊宮鄭手裡就已經握着話筒了。
叢來剛剛站定還沒來得及轉過身,就聽:“之航,咱們倆這麼多年的情分,今兒怎麼着我也得跟你折合折合了。”
趙之航笑,“我這人可是有名的鐵石心腸、翻臉不認人的,所以這具體也得看你是什麼事求我了。”
“怎麼能是求你呢,隻是想把你假月老的這頂黑帽子給你摘下來。”
趙之航哈哈一笑,遠遠沖他擡手點了點。
叢來反應快,眼看着宮鄭轉過臉對着她要開口的時候,叢來拍了拍話筒,狡黠一笑,“宮老師,”宮鄭笑着颔首,“今兒你想為難我可以,我唱歌确實不好聽,但是,你是不是也得配合一下才是道理嘛。”
宮鄭笑得溫潤,點點頭,“聽你的。”
“那……上來跳支舞吧?”
宮鄭笑,“這豈不是讓我撿了便宜?一開始的時候可是說好的,拍得你那件拍品才能跟你一起開舞的。”
叢來笑,“這跟我和穆老師可沒關系,我唱支歌,你跟孟揚跳支舞吧,好不好?”
滿場哄笑,拼命起哄鼓掌的大有人在,其中自然是以趙之航為首,“好徒兒啊!起得一手好哄!哈哈!快快快,宮鄭,孟揚,快上來!”
宮鄭倒是沒說什麼,低頭扣好了西裝扣嘴角噙着笑就往台上去,孟揚在場子的另一頭愣了愣,随後也跟着上去了。直到台下跟宮鄭碰上,他一笑,謙讓宮鄭先走。宮鄭也笑,攬住孟揚的肩膀一同上台。說來也妙,宮鄭今天的造型太過“糙老爺們兒”,臉上的胡須沒剃很幹淨,青青灰灰的一層胡茬讓他看起來格外的滄桑厚重,站在孟揚的身邊更是顯得像個沉穩的兄長。
叢來低頭跟工作人員講了兩句,然後站在細高的立式話筒邊上,笑:“我唱的不好,可是老師們要好好跳啊。”
宮鄭寵溺地笑了笑。
音樂一響,現場足足靜了三秒,等大家回過神兒來,各個笑得直不起腰,叢來卻開始唱了,
“小冤家、你幹嘛、像個傻瓜
我問話、為什麼、你不回答
你說過、愛着我、是真是假、說清楚、講明白、不許裝傻
小冤家、聽了話、哎呀哎呀
大大的眼、看着我、眨巴眨巴、氣得我、掉轉頭、不如回家
小冤家、拉着了我、這才說話
喊聲天、喊聲地、喊聲冤家、想着你、盼着你
心亂如麻、千句話、萬句話、喉頭打架
誰知道、見到了你、隻會發傻”
宮鄭跟孟揚寥寥草草好不容易跳完了舞,叢來背着手吐了吐舌頭,像個闖禍了的孩子一樣躲在趙之航身後,宮鄭還是那副模樣,笑着搖搖頭,“叢來,本來想看在你一直客客氣氣叫我一聲宮老師的份上我今天不想難為你的……既然這樣我隻能在各位前輩面前跟你倚老賣老裝裝老師的樣子了,小朋友不乖總得教育教育才是啊。”宮鄭威脅。
趙之航道,“喲,今兒這鴛鴦譜看樣子是有戲啊!”
宮鄭笑了笑,再沒多說什麼。三人一道退下台的時候,宮鄭跟孟揚一左一右遞出胳膊等她扶,叢來各看了一眼,像個幼稚的小女孩,揚起嘴角,驕矜地提着自己的裙擺,隻是埋着頭自顧自地走路,誰也不扶。
宮鄭笑了笑,看了一眼孟揚,略點了點頭,跟在叢來的身後回坐席,孟揚遠遠看着,忽然莫名生出想要不管不顧跟上去,推開宮鄭,告訴叢來……告訴她什麼呢?孟揚笑了一下,緩緩往自己位置走回去。這大廳能有多大?不過從這頭到那頭,活像山崖兩端。
叢來的那雙芭蕾鞋的鞋帶系在小腿上,宮鄭眼瞧着蝴蝶結散開,莫名有種心尖一顫的感覺,“小來――”叢來沒停。宮鄭要擡手去拉住她,叢來卻像是小跑回了自己的座位。宮鄭不覺好笑,跟在後頭。叢來見他不會自己位置坐好,一張臉窘的紅透了,宮鄭在她身旁站定,“你跑什麼?”
“要你管……”叢來噘嘴。
宮鄭笑,躬下腰湊在她耳邊,“本來我想放過你,你現在設套诓我,等會兒這舞,我看我還偏是非跳不可了……”
叢來氣結,擡頭瞪他。宮鄭站直身子,嘴角噙着笑,“你的鞋帶開了,灰姑娘。”
叢來低頭去看,公正盯着那一對火紅的耳廓,心裡不知是被誰拿着羽毛撓了一下,莫名癢得想要發笑,不由嘟囔,“真是冤家……”
周玲莫聽着,有些驚奇地回頭看了一眼宮鄭,噗嗤樂了,“你宮鄭也有今天。”
“你也會有,别幸災樂禍。”宮鄭單手抄兜,淡淡笑着坐了回去。
周玲莫見叢來熟練而漂亮地打好了一個蝴蝶結,“跳過舞?”
“本來不該做演員的。”叢來系好鞋帶,擡起頭,淡淡笑道。
“那為什麼又做了呢?”周玲莫抿了一口水,淡淡轉開了目光。
“因為宮鄭。”
周玲莫蓦然轉回頭,大眼睛裡有些難以置信。
“十二歲,宮鄭就幾乎改變了我這一輩子。”叢來道,一雙琥珀似的眼睛遠遠凝視着空氣裡的一個點,然後放下了手裡的水杯,拿起了一旁的酒。
那部獲獎電影《莽荒人家》的劇本是叢江山的好友安州的獲獎小說《苔原與烽火》改編來的,而這部小說的原型,正是天才與瘋子結合一體的叢江山。錢蕾所飾演的那個被主角始亂終棄的妻子,正是比照叢來媽媽陳秋明而來的。自從陳秋明跟叢江山的感情破裂,叢來對父親的整個認知都維持在破裂的邊緣。
那是一年聖誕,叢家的宅子裡冷冷清清的,叢江山悶在工作室裡,陳秋明在醫院加班,門鈴響,傭人打開門,進來的是安州,喜氣洋洋,手裡捏着一沓紙,“小愛!山哥在家嗎?”
叢江山聞聲從二樓的扶手那裡探頭出來。
“山哥,《苔原與烽火》獲獎了……”叢來哪怕隻有十二歲,她也看得出安州那張哆哆嗦嗦的臉幾欲落淚的激動。
叢江山歎口氣,“我想過了,既然要拍,那不如我自己來拍,誰還能比我更知道我自己有幾斤幾兩?”
這部電影就像一劑催化劑,叢江山一如既往的忙,而錢蕾的介入則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契機,徹底毀掉了叢來的家的同時,也讓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氣。這也是為什麼這麼多年,叢來從不曾怨恨錢蕾的原因,某種意義上,叢來甚至覺得錢蕾解救了陳秋明和自己,她對她一直心懷感激。所以當叢江山的助理帶着叢來一起去電影院看首映的時候,她欣然同意。
那一年,叢來第一次見到猶如天人下凡的宮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