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明師伯,有什麼吩咐?”了一和尚被深夜喚到師伯覺明長老的房裡,心裡多有疑惑。
“了一,全寺上下都深知,你是住持之位的不二人選。通隐寺多年香火不斷,你師父覺慧雖為住持,卻不敢将香火壯大,你可知為何?”覺明大師須發斑白,眼眸明澈,正盤坐在佛前,背對着了一道。
“弟子愚鈍,不解。”了一的頭低了下去。自從幼時被送到山上悟佛,這個心結就埋在了心裡。了一在“了”字輩師兄弟中最為聰慧也最為刻苦,住持之才在幼時便已顯露,他立志讓通隐寺香火旺盛綿延不絕,可這個志向多年被師伯師父打壓,隻得埋在心底。
“随我來。”覺明大師起身,把卧室牆上的一幅古舊字畫摘了下來,讓了一端在手裡。覺明大師多年閉關,很少讓弟子們來打掃卧室,字畫上沾滿了塵土。了一看着覺明師伯的舉動,啞然一歎。字畫後面的牆上有一個暗格,暗格四周的牆都是暗黃色的牆粉,隻有這一處是雪白的牆粉,一看就是經常有人打開。覺明大師把暗格推了進去。了一立即環顧四周,卻并未發現任何異常。
“把畫放下。”覺明大師仰起了頭。了一把畫放到了地上,也仰起頭。隻見往日存于後室的古佛正懸在屋頂。覺明大師的卧室屋頂并不高,但這一機關把第一層屋頂縮了回去,整間屋子頓時像多了一層一般。
後室供奉的古佛是通隐寺第一任住持的肉佛身,隻有寺裡長老們才有資格去拜。後室與覺明師伯的房間相隔甚遠,不知是什麼暗道送了這肉佛過來。“你應該随你師父看過他,他是寺裡第一任住持覺明。”覺明大師閉了眼,虔誠地道了一句阿彌陀佛。“如族譜一樣,僧亦有僧譜。祖慧智子覺,了本圓可悟,周洪普廣宗,道慶同玄祖,清靜真如海,湛寂淳貞素,德行永延恒,妙體常堅固,心朗照幽深,性明鑒宗祚,表正善喜祥,謹悫原齊度,雪庭為導師,引汝歸铉路。我是覺字輩,你是了字輩,七十代後還會有了字輩出現。”
“師伯是說,他是七十代以前的‘覺’字輩?”了一愕然道。
“通隐寺的經樓裡記載了這位‘覺明’先祖的一些事。千年前浩劫之前,他孤身一人出逃,落腳在這裡,建起了通隐寺,從此與世隔絕。覺明先祖有一摯友,凡塵難了,曾與覺明先祖徹夜長談,第二天覺明先祖便坐化,空留肉身佛,保住了千年的香火。”覺明大師黯然道,“先祖曾留下遺言,輪回後的‘覺’字輩需留一位覺明,但決不許做住持,隻等有緣人來,護送有緣人成全。”
“師伯說的有緣人是?”了一疑然問。
“可惜,覺明先祖一世料事如神,隻這一次,少算了一輩。”覺明大師站起身,把暗格收了回來,從地上拾起字畫,重新懸于牆上。“我沒有弟子,隻得從師弟那裡挑你前來,想來你也能擔此任。待你圓了覺明先祖前緣,你師父才能安心将住持之位讓與你。”覺明大師拍了拍了一的肩膀。
了一愣在了原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回吧,明日去回你師父,他自會明白,也不用我多言。”覺明大師淡然打坐,再不言語。了一躊躇着,就要離開覺明大師的房間。了一既出了房門便心有不祥,便轉身回去想再問個清楚。
覺明大師靜靜地盤坐着,對了一的詢問一聲不理。了一慌忙深處手指探于覺明大師鼻下,已然氣息全無。
“小師傅,請問……”窦辛推開窗子,對着一臉清秀的小沙彌,臉不自覺紅了一半。小沙彌隐隐一笑,“施主随我來。”人有三急,窦辛一天趕路,多喝了幾口水,路上忘了去解決,到了這種佛家聖地,更是不敢随便。小沙彌不親不疏的态度讓窦辛很舒服,一路上不禁多問了幾句。原來這寺裡不收女弟子,原來這世上還有“尼姑”這種稱法。
回房路上,窦辛發現在東廂房裡面還有一個被鎖住的院落,忍不住多問了一句那是什麼地方。小沙彌沒多想,就說了那裡是寺院的後室,包括一個老佛堂和經樓,供奉着寺裡的肉身佛,隻有寺裡的幾位長老有資格進去,然後解釋了什麼是肉身佛。窦辛聽得驚訝異常,對那裡充滿了興趣。趁着小沙彌走遠,窦辛已經全無睡意,一個人偷偷去那邊瞧。
了一徹夜無眠,想去找師父問個究竟,卻得知師父已然睡下。思量之下,了一決定去後室的經樓裡去找覺明先祖的遺書,或許能找到些蛛絲馬迹。後室的鑰匙除了長老們外,隻有了一有。了一開了門,把鎖頭就懸在了鐵門上,并沒有鎖好,想來平時也不會有人闖進來。
偏偏窦辛意外地發現未鎖好的後室,悄悄溜了進來。窦辛對經樓沒有興趣,轉了個身就進了老佛堂。黑漆漆的佛堂裡鮮有光亮,窦辛徑直走到了肉身佛前。地上有四個蒲團,三個拜在正中央,一個被放到了較遠的一側。燭台上的蠟油被仔細擦過了,被換上了新的蠟燭,窦辛從身上掏出火引子,四下打量沒有人,便點上了火。
肉身佛安然正坐在蓮花台上,臉上還保留着安詳的神态。窦辛并不信佛,可看見這位高僧高高坐在眼前,不覺身體一軟,跪在了正中間的蒲團上,低頭看見眼前的蒲團上繡着“覺明”,不自覺念了出來。
觀瀾君淺睡的魂魄被熟悉的法号喚醒,借着窦辛的眼睛,仔細地看着安然懸坐蓮花台的故人,容貌依舊,神态依舊,隻是再不會與自己促膝長談。
“覺明,你的謎底到底是什麼?”觀瀾君暗想。千年的時間轉瞬即逝,觀瀾君感知上一次與覺明大師長談似乎就在前夜,本想第二日原是自己決心赴死先去也,與覺明大師陰陽兩隔。想不到今時今日,自己尚有重還日,而覺明卻再難歸還。世上何曾再尋得如此摯友,觀瀾未免感傷萬千,又想來這覺明已先自己入極樂,又何嘗不為他高興?
窦辛忽而聽見聲音,心裡一驚,連忙轉頭回看,發現身後并沒有人,才發覺是觀瀾君的聲音。
窦辛連忙多問了幾句。觀瀾君半晌才幽幽傳來聲音:“替我給他上一炷香,想不到,再相見會是這樣。”
窦辛起身,從香案上拾了三炷香,點燃了插在爐上,又連拜了三次。“你是誰?”觀瀾君的聲音清晰了許多。“窦辛,苦禅山人弟子。與閣下的劍定了契約,此生為君傀儡。”
“我不需要傀儡。”觀瀾君道。“可你的魂魄已經在我的身體裡,除非找到你的肉身,否則誰能真正放了我?”窦辛苦笑。
未等觀瀾君回應,窦辛身後的大門被推開。
“你是誰!”了一本靜坐在經樓裡,卻猛然發現佛堂裡有火光,趕忙跑來看個究竟。推開佛堂門,隻見窦辛正站在香案前鬼鬼祟祟。
窦辛見了一前來慌不擇路,躲藏之際撞倒了香案。肉身佛的蓮花底座受到了香案的擾動,肉身佛從蓮花台上跌到了後面。了一既驚恐又怒火大燃,沖上前去揪住了窦辛,繞過香案到後面去查看肉身佛。幸而後面的地上有新換下來的厚厚一摞蒲團,肉身佛并無大礙。
佛堂突然明亮了許多。蓮花台底座竟是光滑的黃銅,此刻反了燭火的光,照得滿堂金光異彩。窦辛掙脫間,猛一擡頭,被眼前景象驚得忘記逃跑,隻驚呼:“看上面!”
了一下意識順着窦辛手指的方向看去。黃銅反射的光芒并非直上,而是偏向了牆壁,光線從牆壁反射到房梁。房梁上懸着九個小銅鏡,平時沒有人繞到過房梁的這一側,竟然從未有人注意到過。九個銅鏡上都有字迹,在光的反射下照到了肉身佛後面的牆壁上,從右至左竟是九句話。
“故人非故人,彼身非此身。
伊原從巫去,何必堕凡塵。
覺明空覺慧,了了原為真。
僧且隐舊世,來去自無痕。
君心本懷民,孰能空留印。
邪正非人道,怎斷連理根。
自有棂棂者,留得戀戀心。
手足何能斷,金蘭何能分。
舊過勿新念,還得千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