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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北冥有鲲

天瀾謠 穆辛 3588 2024-01-31 01:00

  寒夜如冰,新雪初降。
睡夢間,遼遼曠野銀裝素裹。
未到冬月,雪已經深深侵入到了北方。
冥靈之地,被喧嚣遺忘在深雪之中。

  鵝毛大雪裹着風,一夜放肆。
寂寞的客棧被深深困在其中,松軟潔白的雪,凍住了人心。
随着大雪的到來,窦氏客棧如期進到蕭肅的節氣,此後三個月都不會再有客人來。
雪是從晚飯時開始下的,一片兩片,三片五片,百片千片。
老闆娘煮好了一大鍋豬肉湯,為家人抵禦初寒。
一張小桌,五口人,老闆和老闆娘坐在正北的一側,左邊緊挨着老闆的是阿冥,阿冥旁邊是香兒,右邊隻有阿鲲一個人,旁邊還留着一個空座位,阿鲲往旁邊的空碗裡倒滿了豬肉湯,雖然不會有人喝。
五個人像是故意約好般地,再沒人提起過紅豆。

  日子依然平淡而充實,隻是話變得越來越少,笑容也變得越來越勉強。
因為紅豆的離開,每個人心裡都空了一大塊,隻能用繁雜的瑣事讓心變得越來越小,才不會讓那一塊空得發疼。

  吃完飯,阿冥留在廚房收拾桌子,阿鲲去外面把剩下的泔水喂豬。
漫天大雪中,阿鲲深一腳淺一腳走着,左手提着泔水桶,右手把燈懸在了豬圈棚上。
燈火被風吹得晃晃悠悠,餓了一天的幾頭肥豬哼哼嗤嗤地吃得倍兒香。
阿鲲坐在了豬圈旁的石頭上,看着雪花從燈上漫撒下來,落在臉上冰冰冷冷的。

  “頑瓜子,冰天雪地的還不快回去,在這傻凍着做什麼?

  “嘿嘿,你看!
”轉眼間,阿鲲已經捏好了一個大雪球,準備扔過去,才發現,眼前并沒有人。
往年玩過的把戲,不會有人再上當了。
她離開了,和自己連句道别都沒有。
她抛下了所有人,獨自去當了小道姑,風吹雨淋還得巴巴地給個老頭子當下人,阿鲲讀不懂她的心到底在想什麼。

  “他娘,把活放下,睡吧。
”老闆數着床上五件新冬衣已經裁好,可老闆娘的手還是沒閑下來。
“哪還有時間,都下雪了,得趕緊把衣服趕出來,孩子們還得過冬,總不能總穿着舊衣服糊弄着。
”老闆娘把針線盒挪了個地方,老闆坐到了床上。

  “新衣已經夠了。
人人都有一件,你偏要給香兒兩件不成?
這件太大了,香兒得過些年才能穿,放到那個時候也成舊衣服了。
”老闆把沒裁好的衣服從老闆娘手中搶了過來。
老闆娘握着針線的手抖着,兀自說道:“豆兒是穿着單衣走的,這外面天寒地凍的,她可怎麼挨着?
”“别傻了,我們隻有一個女兒的命,哪還有什麼豆兒不豆兒的?
”老闆轉身去熄燈,手裡握着剛絮上新棉的衣服,心裡不是滋味。

  “相公,我們當年單單留下她一個人,她是不是還恨我們,這麼多世都不肯回來?
我隻要還能做她娘一次,一次就好。
”老闆娘眼裡透滿了悲哀。

  “我們和她做家人的緣分早就盡了,你就是收養了再多的女孩,叫了再多的豆兒,終歸不是她。
”老闆話裡有些不耐煩,卻也不忍心回頭去看妻子心碎的神情。

  “所以,你要把她們一個一個送走?
”老闆娘哽咽道。
“我就守在這裡,你快去找她,不要再讓别人欺負她!

  老闆沉默不語。
那個闖了滔天大禍的女兒,老闆哪裡還恨得動。
漫天的大火外,女兒撕心裂肺的哀嚎已經成了老闆永遠的夢魇。
哪裡是女兒叛離了自己,明明是自己帶着一家人,橫着撕斷了與女兒最後的親情,留了她一個人孤苦伶仃。

  “你把豆兒送給苦禅,到底是什麼意思?
”老闆娘憋了很久的話,終于吐了出來。
今天是十月十九,初雪的日子,是十六年前老闆抱回紅豆的日子也是她第一個女兒的生日。

  老闆坐在了桌子前,左手扶着腦袋,右手的指甲狠狠地嵌進了頭皮。
十六年了,真話假話都該挑明白了。

  “若不是我找尋多年,你們哪裡還有再見的緣分?
”老闆淡淡地說。
老闆娘腦子嗡得一聲,從床上沖了下來,眼睛瞪得通紅,瘋了一般地捶老闆的後背,“混球!
混球!
枉我們夫妻一場!
你淨顧着獨享天倫,白白苦了我當娘的心嗎!

  老闆一動不動,任往日溫婉柔弱的妻子撒潑。

  許久,老闆娘盯着老闆的眼睛,哀求般問道:“這是最後一世嗎?
”老闆猶豫着,點了點頭。
老闆娘癱坐在了地上,老闆趕忙扶着妻子到床上。

  “你為什麼讓苦禅帶走她?
你不知道……”老闆娘扯着老闆手裡的新衣,淚如雨下。
“就算不是我,她也留不下來。
趁豆兒處世未深,就讓苦禅帶走,師徒相稱,興許還能保住苦禅一條命。
否則,豆兒手上又會多一條孽根,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老闆擦着妻子的眼淚。

  “一家人多不容易才湊齊了,你非要把女兒再推進火坑裡一遭才解恨嗎?
”老闆娘癱在床邊。

  “十六年,天賜的恩惠了,你還要我怎麼貪心?
從今往後,我們就安安靜靜地把這輩子過完,等孩子們都散了,我們也就沒有牽挂了。
”老闆把妻子摟在了懷裡,平靜地說。

  “我早就該猜到的。
為什麼她就在那天被你撿回來,為什麼鲲兒那麼寵她,為什麼她拼了命地去抓那枚火石。
我早該猜到的……”老闆娘瘋了一般,不斷地重複着。
老闆回想着紅豆從小到大的一幕幕,卻隻能想起她冰冷透骨的眼神。
那一世小棉襖般的乖巧女兒去哪兒了,到底經曆了什麼,才會讓這一次回來的她如此寒氣逼人。
誰也不願意承認,十六年的時光再溫暖,也溫不熱千年前就冷掉的心。
“她已經到了及笄之年,我們得撒手了。
如果她還念着我們這一次的好,說不定還能回來看看。
天倫?
咱們早就不配了。
”老闆道。

  殘桌杯盤整齊,阿冥小心翼翼地把碗筷洗淨收進了櫃子裡,尤其是紅豆的碗,永遠被擦得最亮,疊放在自己的碗上面,生怕沾上一點灰塵。
一回頭,看見阿鲲正叼着根牙簽倚在門框上,冷眼看着自己。
阿冥和阿鲲的距離本來就很微妙,阿冥老成懂事,阿鲲性情頑劣,一個是客棧的小頂梁柱,一個是客棧的惹事大王。
老闆雖然賞識阿冥,但總有把阿冥當下人用的成分,老闆娘雖一直說六個人是一家人,但總是女兒般地寵着紅豆,對阿冥則淡了許多。

  “家裡就你一個吃幹飯的,你還要在這裡待多久?
”阿鲲話裡帶着常有的火藥味。

  “論吃幹飯,第一個可數不上我。
”阿冥把水缸蓋上,準備離開廚房,卻被阿鲲一把攔住。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阿鲲随口一啐,把牙簽吐在了水缸蓋上。

  “不是專給你吃撐了的日子。
”阿冥白了阿鲲一眼,瑞雪初降的好日子他不想跟阿鲲拌嘴,隻想早些去房間裡歇着。

  “今天是我們倆的生日,香兒都記得,你不會真的就把豆兒給忘了吧。
”阿鲲惡狠狠地盯着阿冥。

  “記得又怎麼樣?
她又回不來。
娘今晚這一頓豬肉湯,算是喂了狗了?
”阿冥不願意多糾纏,推開阿鲲就往外走。

  “我就問你最後一件事。
你今晚務必告訴我,否則你哪來的就給我回哪去!
”阿鲲抓住阿冥的衣服,壓着聲音吼道。
“你來客棧,到底有什麼企圖?
别告訴我是來讨口飯吃的,我不傻。
就是在中原掏糞都比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吃得多。
紅豆在,我不好問你,今天你說個明白!

  “哼,”阿冥樂了。
“我來還債的。

  “你個混蛋,少打啞謎!
”阿鲲掄起胳膊就朝阿冥腦袋上劃去。
阿冥苦笑着,一把抓住了阿鲲的胳膊,沉吟道:“北冥有魚,其名為鲲。
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
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少廢話!
”阿鲲惱了。
阿鲲向來不愛讀書,聽阿冥扯這些文詞,以為是在羞辱自己。

  “鵬少爺,别耍小性子了。
休息去吧。
”阿冥拍了拍阿鲲的肩膀,不想再糾纏下去。

  “我們去找她回來。
”阿鲲見套不出阿冥的話,隻好把正事說了出來。
“她才走了一個月,我們有三個月的時間追她回來。
反正客棧裡沒有事,缺咱們兩個人有什麼關系?

  “要去你去,别扯上我。
”阿冥冷眼看着阿鲲一臉急切樣子,心裡咯噔了一下。
冥冥之中,阿冥隻覺得紅豆離開是正确的,她有自己的事需要去做。
但是,自她離開的那一刻起,阿冥就隐隐有些後悔,苦禅山人的舉止似乎觸動了他心裡一段不堪的往事,或許在來到客棧之前,他見過苦禅山人;又或許,某個和苦禅山人很像的人給過自己一段極差的回憶。
阿冥不敢回想,因為,來到客棧的幾年間,他已經忘記了以前所有的事情,隻隐約知道自己是來還債的,而那位債主至今并未出現。

  阿冥甩下了阿鲲,出了廚房。
香兒木木地站在了走廊上,樓上卧房裡爹娘在吵,樓下廚房裡阿鲲阿冥在吵,紅豆離開讓整個家都變了。
或者說,整個家早就出現了裂縫,隻是因為紅豆才勉強黏在了一起。

  看着阿冥從廚房出來,香兒下了很大的決心,走到了阿冥身邊,在阿冥耳旁輕聲耳語:“你和阿鲲去找紅豆吧,爹說,她會殺了苦禅山人的,還有什麼‘火坑’‘陪葬’啊,我不懂是什麼意思……我要她活着回來,繼續當我的好姐姐。
阿冥哥,我求你了。

  阿冥看香兒眼神裡沒有撒謊的痕迹,腦子裡飛快地轉過苦禅山人的臉,從滿臉皺紋胡須到年輕稚嫩。
“居然是他。
”阿冥連忙沖回廚房,氣還未喘勻就沖着阿鲲說:“我們天亮就走。
快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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