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驸馬側頭笑了笑,回應念三老爺的隻有雲淡風輕一句話,“你不同意沒有用。我提出來了,母親點頭同意了即可。”
就像念三老爺一樣,隻是知會于老夫人一聲,并不需要于老夫人同意親事。
現在,他這個當家做主的侯爺話既出口,也隻是知會念三老爺一聲,同樣不需要念三老爺同意。
“二哥!”念三老爺神色微變,上前一步道:“父母在不分家。母親尚在,這家不能分。這家憑什麼分?二哥,我好容易回京能承歡母親膝下,縱然有什麼矛盾,也不過是一時的。等母親消氣了便是。你不贊同我的選擇,也不該賭氣說出這種話來!”
他像小時候那樣去拉念驸馬的手,彼此嫡親的皿脈,兄弟間的感情總是真的。
何況他剛回京就鬧分家,再等三房和姜家的親事正式定下,外頭會怎麼想怎麼說?
關起門來是一回事,真叫人非議三房忤逆不孝是另外一回事。
頂着這樣的名聲,他要如何在朝中立足?
念三老爺拉着念驸馬的力道有些重,一番話倒說得比念驸馬還風輕雲淡。
念驸馬走神了,心想這話要是說給劉乾聽,指定得換來劉乾吹胡子瞪眼一頓胖揍。
他又笑了笑,并不理會話茬,“你回來這半晌,還沒顧得上洗漱更衣吧?去洗把臉,晚上精精神神地吃一頓接風團圓宴。”
說着也像小時候似的拍拍念三老爺的肩,談笑間輕易抽出手,轉身自顧離去。
原本略顯搖曳的風騷背影,有那麼短暫一瞬間,又和老侯爺高大寬厚的身姿重疊在了一起。
念三老爺忍不住再次面露恍惚:離京多年,他這次回來竟有些看不懂這位二哥了。
他當然知道,二哥雖言行無忌,但侯爺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裡,于家事庶務上已是說一不二。
隻是沒想到,分家二字,會這樣突兀而不留情地砸到他臉上。
念三老爺獨自枯站,臉色陣白陣青,直到阖家晚膳的桌上,一張不怒自威的臉依舊顔色不是顔色。
他沒有隐瞞念驸馬的話,周氏聽了即喜又憂,一時不知該繼續配合丈夫好,還是緊着讨好安撫婆母才好。
不管分不分家,三房都不能上趕着答應。
念驸馬同樣沒有隐瞞自己的決斷,公主府置身事外,候府上下得知風聲,私下不無波瀾。
大房最平靜,橫豎孤兒寡母不至于被分出候府,吳氏少不得出席接風宴,卻隻管做菩薩狀,眼風不時掃向另一桌,見女兒低眉順眼地安靜用膳,不由滿意而笑。
念甘然事不關己,心裡盤算着上回官媒來,提了句裴氏打算抽出酒水生意的股份,不願再占着準兒媳的生意,她要不要順勢将酒水生意轉讓給裴氏,她們遲早是一家人,生意不過是左手轉右手,還能借此讨好準婆婆。
還有點心、日用鋪子裡,姜貴妃借八皇子名義投的本錢,她也該盡快找機會,請于海棠出面交割清楚。
她的終身大事,解決得比她預想的還要順利而容易,已經不需要背靠椒房殿這顆大樹。
何況于海棠對她一如往昔,書信來往間依舊親昵不改。
真是個聰明的小姑娘。
識時務者為俊傑,于海棠不傻,姜貴妃也不傻。
想來有于海棠居中傳話,姜貴妃不會為難她。
念甘然低下頭笑了。
姚氏卻是想笑不敢笑,一邊想着分家也好,沒得成日受婆母冷臉,一邊憂愁離了候府,四房官階低微,兒女的前程咋整,面上倒不忘奉承于老夫人,“三哥回來,家裡總算真正齊全了。母親可得多用兩杯。”
能不能分家全着落在三房頭上,她有意把話題往念三老爺身上引。
于老夫人選擇性失聰,反而去看念四老爺,“老四這陣子在部裡,聽說忙着給八皇子辦差?八皇子精心備壽禮,是為人子對皇上的孝心,也是你們工部的本分。你用心辦差是正理,别學那些個專揀歪門邪路走的壞東西,不孝不悌急功近利。”
誇的是四房,字字句句罵的是三房。
于老夫人向來不正眼看四房,隻當庶子庶媳不存在。
難得給四房臉,打的卻是三房的臉,姚氏沒有半點成功點火的得意,隻敢和念四老爺一起作出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若隻是罵周氏,大家都習慣了,但直指念三老爺罵,于老夫人這是真惱了,饒是一心看熱鬧的姚氏都不敢再捋虎須。
念三老爺受盡川蜀風霜的黑紅面色越發難看,無奈喊,“母親……”
“母親!”周氏忙接道,臉上亦是又羞又惱,“老爺外放在任,過年過節哪一次不惦記着母親?老爺對您隻有一片孝心,對驸馬爺亦是隻有敬重順從的份兒。母親生老爺的氣,是老爺的錯。隻是這好酒好菜地接風洗塵,母親不看老爺的面子,好歹别吓着孩子們。”
她接過話茬緩和氣氛,話裡卻忍不住對應着于老夫人的指桑罵槐,一句句駁了回去。
于老夫人也不氣,隻繼續選擇性失聰,掉轉頭撿起姚氏的話頭,“你好心勸酒,我可沒心情喝。吳老太醫開的苦藥,喝着倒比這接風酒更順心些。”
明着諷刺讓她不順心的是念三老爺。
姚氏心裡暗搓搓幸災樂禍,面上一臉幹笑。
周氏哪有功夫和姚氏計較,面對油鹽不進、偏又罵不得哄不成的于老夫人,也徹底無奈了。
一頓團圓宴,一多半人都食不下咽。
念淺安邊圍觀邊咂舌:于老夫人正面剛起來,簡直六親不認!
不過于老夫人的态度很明白,她老人家隻聽念驸馬的,念驸馬這個家主說不管三房的親事就不管,念驸馬說分家就分家。
聯想到多年婆媳亂鬥之下的良苦用心,念淺安深覺于老夫人大智若愚,老人家的心腸妥妥地十分透亮。
念家巨頭們神仙打架,她們這些做晚輩的凡人管不着。
念淺安也不打算管,自顧自吃飽喝足回绮芳館,趴在床上屈着小腿晃啊晃,咬着筆杆子繼續給楚延卿寫信,将于老夫人超剛,念驸馬超狠,打算分家撇開三房的事說了。
落在紙上不過寥寥幾筆,但分家事大,哪是一兩句話就能了結的。
即便盤算不改隻是做做樣子,三房上下少不了日日往正院跑,輪番“奉承”、“勸說”于老夫人。
于老夫人心情好,就見見念春然說笑兩句,心情不好,就見見兒子兒媳,罵念三老爺夫妻兩句。
隔壁又是好一陣熱鬧。
家事不整,念三老爺隻得暫緩和姜家走動,公事上還等着面聖述職,這會兒論資排輩,永嘉候府的爵位、公主府的榮寵都用不上,一等就等到了萬壽節。
今年是皇上四十正壽,萬壽節的盛況可想而知,京内外排得上号的官員盡數進宮領宴,相應的内外命婦的隊伍也跟着壯大不少。
這一次,卻沒有各家姑娘進宮湊熱鬧的份兒了。
唯獨念淺安皿脈雖遠,但即是準兒媳又是公主之女,自然有份兒進宮賀壽,回回繁複冗長的禮節略過不提,隻提菜過五味,交泰殿的氣氛開始活躍了之後,陳太後就将念淺安招到跟前,指着李菲雪笑道:“你們小姐妹也許久不見了,正好趁着今兒喜樂,一處親香親香。”
她沒少關照李菲雪,但比起念淺安自然親疏有别,心裡盼着二人能姐妹和睦,“妻妾”融洽。
早被陳太後拉到身邊對坐的安和公主、徐氏心領神會,自然沒有異議,徐氏還偷偷沖女兒飛了個頗具警告意味的小眼神。
“母親還怕我生出糊塗心思,嫉恨你這個準皇妃不成?”李菲雪挽着念淺安徑直去皇子所,進了自己的院子就忍不住笑,“不止母親,太後、皇後、公主也是白操心。你做六皇子正妃,我隻有歡喜的!安妹妹,将來我依舊喊你安妹妹可好?”
瞎子都看得出來,她是打心眼裡的真心歡喜。
除了念淺安,念秋然的親事也叫她真心實意地高興。
和前世一樣,念秋然和楚克現依舊是一對兒,雖然定親的時間也提前了,念秋然還多了重大方氏義女的貴重身份。
風聲傳進宮裡,她隻覺好上加好,老天有眼,至少念家幾門親事都不曾發生大的變故。
李菲雪隻替念秋然開心,無心多提念春然和姜家的親事,嘴裡不免可惜道:“小透明今兒要是能進宮就好了,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吃茶說話了。”
她一句趕着一句,念淺安聽得笑眯了眼,先答道:“左右小透明不喜歡進宮,等她嫁做郡公妃,就能常進宮找你玩兒了。”
然後軟軟地去蹭李菲雪,“将來你當然還喊我安妹妹啦!難道假模假式地喊我’皇妃娘娘’嗎?在外頭當着人面喊喊做個樣子,私下就算了,忒辣耳朵。”
李菲雪隻覺得念淺安甜甜軟軟地樣子,蹭得她的心都要化了,不急着将贖前世罪的急切露在臉上,隻捂嘴咯咯笑,故意揶揄道:“是,妾身謹遵皇妃娘娘令。”
念淺安立即抖落一地雞皮疙瘩。
小姐妹倆正鬧作一團,就聽知土抵呼了聲下雪了,又聽知木緊跟着揚聲報道:“六皇子來了。”
“今年的雪倒是憋得晚。天降瑞雪,今兒的萬壽節真正是普天同樂。”李菲雪閑話一句,起身留下念淺安,眨眨眼道:“殿下可是特意為你回皇子所的。太後想讓我們自在說話,我隻能等一等再謹遵太後的好意了。”
她一臉打趣笑意,趕在楚延卿進屋前,就避去了旁處。
念淺安一張小臉紅紅的,即覺李菲雪幫她和楚延卿私會的畫風略清奇,又覺馬上要見書信傳情的小男票好害羞哦!
她推開窗扇趴上窗台,捧着有些熱的臉喊,“樹恩。”
今冬第一場雪,紛紛揚揚落在楚延卿的頭上肩上,落在念淺安的眼裡,仿佛都帶着甜滋滋的粉紅泡泡。
楚延卿哪知念淺安的少女心,隻覺念淺安笑得像個傻瓜,停在窗台下就跟着失笑道:“笨兔子又一個人傻笑什麼?”
随即眉心微皺,“别趴在這裡,涼。下着雪呢?小心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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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淺安探出身子去拉楚延卿,“那你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