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近水莫名其妙,盯着名帖鑰匙和信不放,“不是壞意思,還能是什麼好意思?”
念淺安嘿然而笑,手裡轉着鑰匙,嘴裡悉心解惑,“這鑰匙,大概能打開孔司員别院後門。這名帖,大概能敲開奈香閣後院的門。這封信,大概能代表孔司員的态度。以後如果有事兒找他,肯不肯幫忙兩說,至少不用擔心他出昏招下絆子。”
三個大概,語氣卻笃定。
遠山近水咔咔轉頭,無言對視。
先粗暴劫人後和平放人,已經足夠詭異,難道這中間還達成過什麼更詭異的協議,指望孔司員掉轉頭站在姑娘這邊不成?
馳古閣針對奈香閣,她們哪能嗅不出半點異常。
不過這種大事兒,自有姑娘操心,輪不到她們置喙。
遠山近水調轉視線擺正心态,一個系好包裹鎖進箱底,一個催促念淺安鑽被窩,“明兒添妝,來的人指定少不了,宮裡必定另有賞賜。姑娘不養好精神可不行,回頭劉嬷嬷又得數落奴婢們沒服侍好姑娘了!”
念淺安從善如流,歪頭探出床帳,“孔司員的事兒爛在心裡,别讓第四個人知道。”
說完見倆二貨忙齊齊比劃閉緊嘴的手勢,立即倒頭秒睡。
遠山近水悄聲退出内室,近水忍不住小聲嘀咕,“今兒的事兒瞞上瞞下,還能說是姑娘好心想保跟車下人的命。但多了那個包裹,萬一哪天叫六皇子知道了,真不知對姑娘是好是壞……”
“姑娘就算成為六皇子妃,依舊是我們的主子。”遠山淡定道:“有沒有六皇子,我們都隻認姑娘一個主子。說與不說,由姑娘做主,是好是壞,我們陪姑娘受着就是了。”
近水心服口服,頭一回沒跟遠山互掐嗆聲,次日起床早甩掉短暫擔憂,和遠山忙得歇腳喝茶的工夫都沒有,接待一批又一批來添妝的貴夫人少奶奶。
比起隔壁永嘉候府嫁女,公主府嫁女的聲勢更加隆重盛大。
榮華院大開正堂布置穿堂,另置茶點招待以裴氏為首的高門女眷,于老夫人親自坐鎮,周氏姚氏打下手,方氏和大方氏去過绮芳館後穿梭坐席,幫安和公主款待客人。
绮芳館送走長輩,迎來姐妹,添妝熱鬧不必細表,隻說念桂然姐妹倆跑去圍觀各式添妝、念秋然拐去探望随周氏同來的柳姨娘,念淺安剛歇口氣,就見安和公主親自領着徐氏進來,難得面露無奈,“安安,快來拜謝李夫人的大手筆。”
身後李家下人頭冒熱汗,十口箱子墜得沉手,吭哧放下一溜擺開,一箱賽一箱滿當。
果然大手筆。
念淺安險些真給徐氏跪了,無奈臉和安和公主如出一撤,“您這是送添妝還是出嫁妝?我可不敢收。”
“添妝可不能退,六姑娘隻管收下。”徐氏一臉樂呵,半點不隐瞞私心,“都是托我娘家搜羅來的玩意兒,不如京城、江南的東西精緻,不過還算熱鬧好看,比那些貴重珠玉實用得多。都是日常起居現用得上的,六姑娘如果嫌多,就賞我家四丫頭幾樣。”
當年沒能給李菲雪光明正大的辦嫁妝,如今算是彌補遺憾。
徐氏不藏不掖,安和公主不由失笑,無奈退去親昵上臉,“不知道的,還當李夫人把半副身家都搬來了。手裡匣子也是給安安的?”
“正是!”徐氏越發樂呵,“這匣子也是托我娘家從邊關運來的。裡頭是送子觀音,家慈從娘家帶進婆家,一直供在小佛堂,從沒斷過香火。一聽說是要送給六姑娘的,家慈就親自請了邊關高僧加持裝箱,公主和六姑娘千萬别嫌過過幾道手,這可是好東西!”
她娘家兄弟不少,自身育有二子一女,娘家姐妹出嫁後各個能生養,難說沒有這尊送子觀音的庇佑。
當真是禮重情意重的好東西。
安和公主不無肅然,讓劉嬷嬷親手接過收好,語氣鄭重道:“李夫人赤誠好意,我代安安謝過。”
徐氏哪敢受安和公主的禮,忙伸手攔住,正巧有人來報,“乾清宮劉總管到――皇上賞六姑娘玉如意一對兒――”
緊跟着陳太後有賞、周皇後有賞,姜貴妃為首的四妃自然不會落後,宮中賞的添妝還沒擡完,毅郡王府、珥郡王府、尚郡王府又随後送來添妝。
喜氣禀報一層遞一層,榮華院的貴夫人少奶奶饒是早有準備,也忍不住暗暗咂舌,或恭賀或欽羨的議論聲幾乎傳進绮芳館。
徐氏識趣告辭,有些話當着念淺安不好說,對着安和公主卻能直言不諱,“家慈惦記四丫頭,我這個做母親的何嘗不是。隻盼送子觀音庇佑六姑娘,早日為六皇子開枝散葉,四丫頭也能跟着沾沾福氣。”
她借花獻佛,娘家老母毫不猶豫送來觀音,為的都是李菲雪這個六皇子妾能過得好,過得更好。
楚延卿離京三年,過年過節回京停留不過短短幾日,不曾冷落李菲雪是真,李菲雪肚子不曾有動靜也是真。
徐氏心中自有一杆秤,即不失望也不着急,隻有慈母心沒有野心,語氣誠懇道:“妾生子隻能生在嫡子嫡女後頭。這道理我最明白,也是這麼教四丫頭的。四丫頭什麼時候能生,全憑六姑娘做主。”
安和公主不知該感歎還是該苦笑,拍拍徐氏的手語意深遠,“誰能生誰該生,做主的不是安安,而是小六。”
她無意将楚延卿的承諾挂在嘴邊亂囔囔,徐氏一不知李菲雪另有志氣,二不知楚延卿和李菲雪有名無實,聞言深覺安和公主所言有理,女人能不能生,可不得靠男人麼?
遂也沒有多想,得安和公主一句不偏不倚的準話就放了心,順勢換話茬,“我陪公主回榮華院,正好瞧瞧宮中賞賜開開眼界。”
安和公主亦不庸人自擾,笑着做請,才出绮芳館,又見陳姑姑滿臉喜色地駐足行禮,“請公主、李夫人安。娘娘派奴婢送人來,這下倒趕巧兒,省得奴婢往绮芳館去了。”
安和公主扶起陳姑姑,沖跟來的小豆青、小豆花微笑颔首。
她和陳太後早有默契,若不是小豆青、小豆花随女兒經曆過不少事兒,即便二人出身萬壽宮得陳姑姑親自教導,她也不會替女兒輕易收用外人。
眼下麼,四個陪嫁大丫鬟齊活了。
徐氏樂見念淺安得陳太後看重,說話越發識趣,“公主自去忙,左右我認得路,正好撇下公主去于老夫人跟前湊趣兒,回頭念三夫人、劉夫人往皇子所鋪房,我正好撿漏反客為主,借貴府風光在賓客面前裝裝威風!”
一番自請幫忙待客的好意說得風趣,惹得陳姑姑捂嘴笑,順路和徐氏搭伴,由劉嬷嬷親自領路相送。
安和公主則轉回绮芳館,看着小豆青、小豆花正式認新主,跟着遠山、近水下去安置後,将二人身契交給女兒,“太後疼你,特意讓陳姑姑削了小豆青、小豆花的宮婢籍,将二人生死好歹全權交到你手中,你可别辜負太後的一片用心。”
念淺安乖乖點頭,想起孔震那天的嫌棄,不由問出多年疑問,“遠山、近水真心二,您是怎麼選上她們做大丫鬟的?”
“我是公主之女,你也是公主之女,像我們這樣的出身,身邊下人是否精通心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聽話忠心、穩妥為上。”安和公主再教女兒,“包括念媽媽在内,都不是什麼伶俐人兒。不精明不代表沒長處。念媽媽是管賬好手,遠山家裡人世代管着廚房,近水老子娘都會醫術,你當吳老太醫無所事事?近水老子娘得吳老太醫指點,近水也跟着吳老太醫學了好幾年。”
念媽媽管庶務,遠山管吃食,近水專盯藥和病,各有長處。
術業有專攻,用人有專長,安和公主豈會任由女兒身邊人隻會犯二。
念淺安倒是知道念媽媽生意管得不錯,實在沒想到遠山、近水還有隐藏技能。
她驚奇眨眼,安和公主也跟着眨眼,“我跟你交了底,進宮後你就知道怎麼用遠山、近水了。如果你不嫁皇家,這些老底未必用得上。如今你手裡有小豆青、小豆花的身契,以後無論有什麼事兒,憑他哪個宮哪個人都不能随便處置小豆青、小豆花。遠山、近水做不了的事兒,交給小豆青、小豆花去做。”
離開萬壽宮擺脫内務府,得的是人身自由,宮中人脈依舊在。
念淺安深刻體會到安和公主的良苦用心,立馬抱着安和公主的手臂扭來扭去,“娘對我最好了,我都聽娘的。”
安和公主即受用又嫌棄,甩開女兒自去應對滿府熱鬧,等到喧鬧散去月挂枝頭,又一臉嫌棄地飄進女兒内室。
此時绮芳館已然半空,添完妝鋪完房,小豆青、小豆花來公主府打完轉兒,才入夜就領着念媽媽、遠山近水幾個貼身下人先入住皇子所。
安和公主自己經過一回,最不愛人去樓空的冷清勁兒,揮退值夜下人親手調亮燈台,攬着女兒映着滿院子紅燈籠,甩出一本小冊子,“娘壓箱底的寶貝,你先自己翻翻看,不懂的地方我教你。”
孝靜長公主傳給安和公主的秘戲圖,出自宮中質量上乘,非常适合婚前教育。
念淺安看着卷邊的小冊子,十分懷疑安和公主和念驸馬沒少研究學習。
她嘴角一頓狂抽,真心覺得羞死個人喲:看小冊子可以,她還真挺好奇能畫成什麼樣兒,但透過小冊子不小心腦補安和公主、念驸馬的夜生活,很吓人啊喂!
簡直不孝!
簡直不敬!
念淺安捏着小冊子爪子亂抖,幹笑道:“我、我待會兒看。”
此害羞非彼害羞,安和公主卻很滿意女兒的矜持,這回不罵女兒沒出息了,嫌棄中透着一點懷念一點追憶,“夫妻陰陽天經地義,沒什麼好害羞的。想當年我和你爹洞房花燭,當真是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
念淺安默默接道,好險沒抱頭逃走:安和公主果然不是親生娘!這麼坦誠真的對嗎!
逃不了隻得一頓狂咳,嘴角瞬間抽得更厲害了,趕緊打斷安和公主,用生命阻止道:“娘诶!不用細說,真心不用!您給我個眼神,我自己體會就行了!”
于是安和公主翻了個碩大的白眼。
念淺安被白眼戳得體無完膚,邊淚流邊感歎: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