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菲雪這些日子都在琢磨楚延卿。
連夜裡入夢,閃現的都是那天二人密談的畫面。
楚延卿已經為她拒絕再納二妾,現在的她,又能為楚延卿做什麼?
“我想來想去,隻能厚顔來求安妹妹。”李菲雪闡述完心路曆程,眉心微鎖道:“皇子出宮建府前,名義上是不能置辦私産的。所謂庶務,無非是宮中賞賜和分例,這些事嬷嬷、宮女就能管。
就算我接手,也管不出新花樣。皇子妾的四品诰命說着好聽,還不是連正經嫁妝都不能帶,能帶進宮的不過兩個貼身丫鬟。選好的陪房也隻能留在宮外。我想幫六皇子辦實事,隻能往宮外使力。
六皇子在外辦差,用錢的地方少不了。何況誰會嫌錢多了咬手?我在宮外的鋪子莊子如果能有大出息,不敢說幫大忙,能供六皇子做個零花也好。”
她前世跟過三皇子,最知道錢有多重要,光是人情來往一項,就沒少讓三皇子妃犯愁。
是以早将大頭兌成銀票掖在袖中,此時掏出來都交給念淺安,“我在家都聽說了,安妹妹的脂粉鋪子、成衣鋪子如今生意紅火。要不是公主肯記着母親,母親哪裡能白得那套買也買不着的麻将?這些天家裡親戚走動,說是來給我添妝的,其實是來看稀奇物的。
那可是太後都愛不釋手,隻舍得給太妃們攢局打牌用的東西。家裡親戚隻恨沒有門路,好容易搶着幾套成衣鋪子和京城老字号聯名出的衣裙,真是今天來也穿明天來也穿。我看得好笑,倒看出安妹妹會做生意。
求安妹妹讓我沾沾光。這些銀票算我交的份子,不求能入脂粉、成衣的股,隻求安妹妹撥出幾個能幹的掌櫃、賬房,教教我的陪房怎麼做生意。等有了出息,安妹妹不用管本錢,隻管分八成紅利。”
說着一頓,露出個即譏諷又酸楚的笑,“我也隻能找安妹妹了。父親眼裡隻有庶長兄,母親那裡管着一家老小的吃用,還得養着那些姨娘和庶出。我一出閣就帶走了母親大半嫁妝,剩下的說是留給兩個嫡子,将來母親能不能越過父親,做這筆錢的主且不好說。”
李家雖是武将新貴,但身世單薄,徐氏娘家也是武将,說句不好聽的,都是靠着發戰争财起家的,無論李家還是徐家,做生意都跟打仗似的大開大合,她再用心和徐氏學,也學不出金山銀山。
若非庶務上無能,前世李家被趕出京城後,也不會落魄成那樣。
換成别人說這些,簡直是臭表臉來占便宜的。
李菲雪卻是真心實意地不見外,不僅掏空了身家,還抖幹淨了家醜。
饒是念秋然覺得李菲雪和楚延卿之間的協議驚世駭俗,至此也不得不看清現實:李菲雪是來真的!并非玩笑并非勉強!
念淺安則不再懷疑自己的人生,她開始懷疑李菲雪的人生了,爪子摁上李菲雪的腦門摸了摸,“你沒發燒吧?”
她懷疑李菲雪不是腦子燒糊了,就是中邪了。
她可憐巴巴的閨蜜團中,其實李菲雪是最有大家閨秀範兒的,雖然貌似認識的人、知道的事很多,每常和她科普誰是誰,但其實不愛多事多話,很沉靜矜持。
今天的言行就跟突然性情大變似的,有種難以言狀的亢奮。
李菲雪确實很亢奮。
繼前世走錯路後,她發現今生也走錯了路。
是楚延卿無意中給她指明了方向,讓她終于想明白看清楚,她還有另一條路能走。
協議如對賭,如果不能實力相當,楚延卿憑什麼一直對她好,她又憑什麼依仗楚延卿的好?
她比誰都清楚,靠山山倒靠水水幹。
男人的事她做不了主,外頭的事她沒能力插手。
但她能自己立起來。
她才十三歲。
不曾行差踏錯的十三歲。
她還有大把的時間慢慢學着自己立起來。
念頭劃過,李菲雪從楚延卿想到了飛魚衛。
飛魚衛出事的時間比前世提早了許多,但還是像前世一樣,注定要被楚延卿連根鏟除。
她身上小小的變故算什麼?
或許正是通往另一條路的契機呢?
李菲雪強壓下越來越盛的亢奮,捉住念淺安的手按上眉毛往上一提,故意做出副刻薄樣兒來,“我可沒有燒壞腦子。這才是我的真面目,精打細算愛錢愛權。你們現在看清楚也晚了,我是認定了你們,再不肯放過你們的!”
念秋然忍不住笑,忙去解救念淺安的雙手,“菲雪姐姐還說不鬧我們?笑得我肚子疼!快松手,小心扯疼自己!”
念淺安看着二人笑成一團,心裡算盤噼啪亂響。
安和公主給女兒的産業必須差不了,然而她依舊窮得叮當響。
隻要不虧,安和公主随便女兒折騰,同樣不會另外補貼女兒,她的現錢都投進了馳古閣,收益還沒影兒,各處賬面得用作日常收支,不然怎麼開門做生意?
她一心賺快錢壯大财力,李菲雪這筆重金,簡直雪中送炭。
既然李菲雪是真心甘做楚延卿的“屬下”,她閑得長毛才瞎整什麼道德帝附身!
念淺安頓時不顔面神經失調了,笑彎了眼道:“菲雪姐姐肯白送本錢,我卻不能邊摻和你的生意邊占便宜。我名下還有茶葉、綢緞、糧油鋪子,這些錢就算菲雪姐姐入的股。紅利三七開,等生意做大了,我們再重新定分紅。
到時候是繼續合夥,還是菲雪姐姐想單幹,都随意。掌櫃、賬房的事好說,給我分成就算了,給他們算工錢、提成就行。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師傅領進門,修行就看菲雪姐姐的陪房了。”
等于李菲雪隻要出錢出人,坐等分紅和偷師就行。
這下可真成白占便宜的了。
李菲雪紅了臉,緊緊握住念淺安的手,“我也不說那些虛頭巴腦的客套話了。總有一天,我必定加倍回報安妹妹!”
念淺安深覺李菲雪心态棒棒哒,眨眼道:“這些事菲雪姐姐肯定瞞着李夫人吧?别多耽擱了,李夫人還在榮華院等你,我們……有緣再見?”
李菲雪失笑,“中秋宮宴就能見着了。”
念秋然也覺得念淺安有些誇大其詞,忙跟着送上早備好的添妝。
徐氏接了女兒少不得道謝,母女二人離去的背影如出一撤的飒爽。
“菲雪姐姐……好厲害好果決。”念秋然回到小跨院心還在砰砰跳,即覺匪夷所思又覺羨慕傾佩,不能提楚延卿,隻和大丫鬟說生意的事,“六妹妹那些話本戲文裡,巾帼不讓須眉的故事不少。親眼所見親耳所聽,我才知道,世上真有菲雪姐姐這樣的奇女子……”
大丫鬟張了張嘴,又無聲閉起。
姑娘沒察覺,她卻早發現了:六姑娘每逢六皇子送禮時的笑臉,和姑娘曾遙想那人時的光彩一模一樣。
許是旁觀者清,姑娘沒發覺,連安和公主、劉嬷嬷都沒多想。
安和公主若是有意謀六皇子妃位,哪兒用等到現在?
她看出六姑娘和六皇子之間不尋常,就算将來六姑娘真成了六皇子妃,中間橫亘着李菲雪這個好姐妹,彼此又該如何自處呢?
她連提醒,都不敢多提醒姑娘一句。
大丫鬟暗自憂心,全不知念淺安和李菲雪個頂個異類,大丫鬟頭疼的事兒,那根本不算事兒!
且不說大丫鬟操錯了心,隻說李菲雪懷揣着雄心壯志,等到吉日就由一頂粉嬌擡着進了宮。
這天晚上,皇子所禦膳房的小太監笑着送走李菲雪的貼身丫鬟,轉身跑去找康德書,一進屋就見康德書正搓着花生米配小酒,忙收斂臉上得意,晃着手裡菜單道:“康爺爺您瞧,六皇子那位寵妾又來叫夜宵了。”
禦膳房上下都看在眼裡,李菲雪忒得寵,一天三餐外加兩頓點心一次夜宵,叫得即精細又頻繁。
進門才三天,沒少折騰禦膳房。
小太監奉上菜單,頗有些邀功的意思,“這下頭還列着幾樣,瞧着竟是回門用的攢盒。皇子妾哪兒有資格回門?就是送回門禮,那也得六皇子願意點頭。小的沒猜錯吧,六皇子可真寵這位李家嫡女。”
康德書眼神都不瞟一下,啜着小酒呵呵笑,“我隻問你,姜貴妃平時吃的都是些什麼?”
小太監立即瞪圓了眼睛。
姜貴妃吃的都是粗茶淡飯。
當然是相對周皇後而言,做給姜貴妃吃的粗茶淡飯,照樣不是尋常人家能比的。
“論寵愛,這宮裡誰能比得上姜貴妃?”康德書高高抛出顆花生米,吧唧嘴穩穩接住,嚼出滿口鹹香,“吃得好用得精,和得不得寵沒關系。宮裡的女人是真得寵還是假得寵,不在這些上頭。動靜大愛折騰的,也未必是真得臉的。”
小太監眨了眨眼,“求康爺爺教小的。”
康德書看了眼猶帶稚氣的小太監,提點道:“看你平時伺候得好,你爺爺再教你一句乖。别看禦膳房平時見不着正經主子,但見不着有見不着的好處,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藏着呢。”
說罷上下掃一遍小太監,笑呵呵道:“你這二兩筋骨,且有得錘煉咯。”
小太監似懂非懂,但不妨礙他奉承康德書,正殷勤倒酒捏肩,就聽外頭一陣不大不小的動靜,不用康德書開口,小太監就搓出門又搓進屋,懵懂道:“是六皇子出去了。看樣子是往禦書房去。”
都快熄燈了,皇上沒回後宮不奇怪,奇怪的是,這個點兒突然召楚延卿去禦書房幹嘛?
這卻不是小太監能打探的。
康德書也不問,打發小太監去盯着大師傅做夜宵,自個兒拍着大肚皮慢悠悠挪到屋檐下,擡頭望月,一張白胖臉依舊笑呵呵的,嘴裡輕輕嘿了一聲,“烏雲遮月,不是好兆頭啊……”
天牢的守衛也正無聊得擡頭望月,乍聽腳步聲響忙收回目光一臉警惕,瞧清來人後一愣,“孔……公子。”
孔震卸職待查,守衛磕巴了一下,才叫出合适的稱呼。
孔震不以為意地擡了擡下巴,示意守衛帶路,“皇上有命,讓我來送汪保一程。”
守衛聞言神色一凜,忙壓着腰刀側身讓路,換上恭敬神态,擡手做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