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淺安表示很氣,于老夫人會看晚輩的臉色才怪,乍見楚延卿老臉全是歡喜,拉着楚延卿問殿下可好殿下全家可好,茶過一盞又連聲催促,“去請老二、安和,再把四房都叫來,晚膳就擺在我這兒一道用。”
宮裡落鑰的時辰不會遷就任何人,念家提早擺膳,一時飯畢各自散席,楚延卿投桃報李多留一步,陪于老夫人消過食,才攜手念淺安轉去公主府。
“你怕公主惱你揍你,倒是從來不怕老夫人。”楚延卿低聲解釋道:“所以我就猜,你有什麼事兒要掩人耳目,多半會找老夫人而不是公主。老夫人肯縱着你,哪能不挂心你的安危?你坐什麼車走哪條道,是于媽媽告訴陳寶的。市坊雖大,要找你卻不難。”
他找不到,暗衛找得到。
念淺安哪是真生于老夫人的氣,抻着早換回去的衣裙笑,“隻此一次,以後不會再讓祖母和你擔心了。”
說着一擡眼,念驸馬已等在二門外,溫潤笑道:“你娘還’病’着,我送你們出府。”
念驸馬和楚延卿肩并肩,翁婿相處得相當和諧,念淺安忽然如有神授,疑問脫口而出,“仇表哥收了我的表禮,說絕不辜負我的厚意。這話沒頭沒尾,你們聽了可有頭緒?”
念驸馬果然有頭緒,“我和你舅父去接仇夫人時,曾代殿下轉交君玉一封私信。”
“大赦仇家的恩典是你出面求的,我總不能置身事外任事不管。”楚延卿接過話茬,“我問仇君玉回京後作何打算,他一直沒給答複。仇大人因魏相門生而流放,後又病重去世,他們娘仨回京的時機巧,我有意對付魏相,少不得暗示他幾句。”
仇魏之間橫亘着仇大人的死,總要讓仇君玉有個心理準備。
念驸馬笑得意味深長,“想來君玉已有成算。殿下既然抛出橄榄枝,還要多帶擎君玉才是。”
楚延卿無聲颔首,辭别念驸馬依舊棄馬坐車,依舊将念淺安抱坐膝頭,語帶安撫道:“仇大人一生清廉,死得實在冤枉。不管仇君玉是想為父報仇,還是想投靠我們,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是個聰明人。不僅聰明,還有志氣。我能幫則幫,不會讓仇家難過。”
念淺安百虐成鋼,默默在心裡嗚呼魏父真是造孽,縱容門生傾軋清官,報應來了。
她擡起頭,親親楚延卿的下颌,“各人各有緣法。路是仇表哥自己選的,又不是你逼迫他的。”
“我以為他一心行商,沒想到他會和你說這種話。”楚延卿拿下颌蹭念淺安的發,不無好奇,“你送了什麼表禮,竟叫他說出不負厚意的話來?聽起來,還真像是我們逼他表态似的。”
念淺安笑道無巧不成書,“送了一匣子黃金。”
楚延卿不可置信,“我媳婦兒這麼愛财,居然這樣大手筆?”
念淺安一臉嘿嘿,“你早前不是給了我四萬兩銀票嗎?就用了幾張票子,小手筆小手筆。”
敢情花的是他的錢!
楚延卿無奈失笑,越笑越不可自抑,這下輪到他一路笑回宮,落鑰時分的皇宮罩在雨幕中,四面八方響起一聲遞一聲的吆喝,“下千兩咯――”
執事太監的嗓音麻木而平闆,襯着秋日冷雨透出難以言喻的别樣蒼涼。
六皇子院的正院卧室内,卻是别樣燥熱。
楚延卿弓起裸背撐起手臂,壓向念淺安,迫得她抵上床頭,嘶啞聲線低沉着逼問,“以後還敢不敢背着我私下見别的男人?嗯?敢不敢?”
親夫反射弧好長,暖帳錦被之間釀飛醋,釀出一床淩亂和低吟。
被無情摧殘的念淺安頓覺良心不痛了,攀上楚延卿肩胛,有氣無力地又抓又撓,“不、不敢了……”
她這廂正被楚延卿狠狠“教訓”,那廂大方氏也正厲聲教訓方氏,“賞菊宴是你攢的,客人是你請的,你倒甩着臉子給所有人看!你真該慶幸,今兒來的人都不是眼皮子淺愛計較的!否則别說劉家,連方家的臉也都被你丢盡了!”
方氏頭一回頂撞大方氏,“大姐難道沒聽門房說嗎!安安在家門口指使侍衛打夏章!夏章是來找卓兒做耍的,卓兒就坐在車裡,他們可是安安的親哥哥親表哥!安安可給劉家臉了?公主府可給劉家臉了?”
竟還有底氣直呼六皇子妃的小名!
大方氏滿心失望,隻覺再急再氣都是笑話,臉上情緒潮水般褪得一幹二淨,起身平靜道:“以後你們娘兒倆有什麼好歹,都别來找我哭。”
方氏滿臉氣悶坐着不動,小方氏暗暗搖頭,撐傘自顧送大方氏,并不多說方氏,“大姐,有件事兒我想跟你打個商量。”
“你是個有主意拎得清的。”大方氏不管被雨水濺濕的裙擺,步伐依舊極快,語帶疲憊道:“說是商量,其實是想着知會我這個做大姐的一聲吧?你說,我聽着呢。”
小方氏抿抿嘴,低聲道:“如今朝中不安生,曾被魏相迫害的忠良之後也跟着上告魏相。君玉的意思,是想趁勢為老爺翻案。我沒有反對。”
大方氏腳步一緩,半晌才颔首道:“為父申冤,天經地義。”
小方氏神色一松,微微笑起來,“大姐也覺得可行,我就更放心了。孩子們跟着大人受了十年的苦,現在我隻想君玉能随着心意活。這是一,二來蝶飛的親事,我是真的想商量商量大姐。頭先君玉來找過我,想把蝶飛說給石公子。”
雖說長幼有序,但男人拖得起女人等不起,妹妹嫁在哥哥前面并不罕見。
何況仇君玉已打算為亡父狀告魏相。
打人命官司,從來耗神耗财。
大方氏停下腳步,因方氏而心生倦意的臉漾出真切笑意,“君玉是個懂事的,你信他的眼光,我自然也信。錢太太潑辣不失精明,商人又重利,怕就怕石家趨利避害,錢太太也不願在這個節骨眼做這門親事。”
小方氏聞言不氣餒,反而語氣輕快,“量媒量媒,我們挑揀石家,石家也能挑揀我們。石公子一表人才,我看的是人不是家世。眼下我又有什麼家世可言?總要為蝶飛試着争取一二。有大姐這句話,我就知足了。”
大方氏不予置評。
方氏覺得自己是為對方好,就理直氣壯地要求對方按自己的意思來,她不屑方氏所謂的好意,即不反對仇君玉放棄科舉,也不反對仇蝶飛和石家議親。
她拍了拍小方氏舉傘的手,笑容寬慰,“我來替蝶飛做這個媒人。隻盼我能得着謝媒鞋。”
姐妹倆擡腳沒入雨中,秋雨來勢不兇猛,卻也拖拖沓沓下個不停。
雨勢不妨礙小方氏搬出劉家,娘仨換了住處,朝中則變了風向。
好消息壞消息因人而異,有人憂自然有人歡喜。
劉嬷嬷出自劉家,特意進宮代小方氏報喜,“孔夫人就去過一次石家,還沒進自家門呢,就叫聞訊趕來的錢太太又請去了石家。石家當家的是錢太太的親爹親娘,兄弟妯娌也都服錢太太,她拍闆做主,當即就應了兩家親事。
石家倒也不愧士紳之首,一旦定下的事兒再沒有猶疑的。半點不掂量利害,隻掂量備多少聘禮才配得上仇表姑娘。方家牽連着多少權貴姻親?念、劉、孔可都是響當當的門楣。真說起來,石公子能娶仇表姑娘,還是石家高攀了呢!”
宮外的世界變化好快!
念淺安聽得一愣一愣的,隻關心一點,“表姐願意嗎?”
劉嬷嬷捂嘴笑,“仇表姑娘隻有一句話――仇夫人仇表公子是她親娘親哥,哪個都不會害她,她有什麼好不願意的?”
仇蝶飛秉性通透,劉嬷嬷不無感歎,轉口說起仇君玉,“仇表公子也是個即通透又正派的。仇、石兩家下定之前,就将為父申冤的狀紙遞進了京兆府。錢太太敢拍闆,石家也敢擔起姻親之名,這頭換過庚帖,那頭就打發石公子出人出錢,沒少幫襯仇表公子。
這妹婿挑的,仇表公子識人看人的本事真是叫人佩服。當真不妄為仇大人之後!皇妃出生晚,怕是沒聽過仇大人的清名,京兆府府尹就極推崇仇大人為人,接了狀紙親自呈送三司衙門,還沒到六皇子手上,又有仇大人的同科,現做着禦史的老大人哭到禦前,直替仇大人喊冤呢!”
京兆府府尹祖籍山東,是大方氏暗中走的路子。
仇大人的同科禦史,是楚延卿暗中安排的。
再多人幫忙,也要仇君玉豁得出去。
念淺安想起楚延卿的評價,不由笑歎,“仇表哥不僅有志氣,還有幹大事的魄力。”
可惜當年害仇大人的那位保定知府已經嗝屁了。
去年告老還鄉,還到一半病死在路上。
一報還一報,剩下的全着落在魏父身上。
君王大概都即煩且怕禦史死谏。
不等禦史老大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撞柱,皇上就怒摔狀紙,打發劉文圳往魏府傳口谕,收回魏父金魚袋,廢黜首輔官銜,連帶牽連魏家哥哥們,魏大哥停職查辦,魏二哥免去戶部侍郎職司,父子三人一起閉門思過。
魏三哥還在禁軍當職。
魏父還是吏部尚書。
皇上傳的是口谕而非明旨。
聖意半明半暗,塵埃尚未落定。
念淺安念頭飛轉瘋狂走神,然後被笑着開口的李菲雪拉回思緒,“仇大人總算沉冤得雪。仇表姑娘和石公子,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
她已經聽念淺安說過賞菊宴上花園子裡的誤會,前世隻知念、仇兩家緣份不淺,枉死前倒是不知仇、石兩家做了兒女親家,仇大人沉冤十年終歸死而瞑目。
又是一件大好事兒。
李菲雪笑臉吟吟,語帶歡快地吩咐下去,“請大嬷嬷半個時辰後去趟議事廳,我可得和大嬷嬷好好商量給仇表姑娘、石公子備什麼賀禮才合适。”
知木知土應聲而去,劉嬷嬷順勢告辭,留下一封信,“八姑娘特意托奴婢帶給皇妃的。”
小豆青小豆花負責送客,遠山近水負責換茶遞裁紙刀。
念淺安割開信封放下裁紙刀,抖出信紙奇了,“林妹妹又想偏什麼好處,搞得這麼神秘?”
她當念桃然又想敲她竹杠,一目十行看罷信紙更奇了,“這柳管事柳勇才,是什麼人物?”
李菲雪一愣,搖頭道:“沒聽說過。”
遠山近水忙争着舉手,“奴婢知道!是柳姨娘的娘家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