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呢?”念淺安借用經典梗,忍笑挑挑眉毛,“我不信自家親夫信誰?”
楚延卿被新稱呼一噎,随即似乎被取悅,額頭碰上手背,抵着念淺安的爪子越笑越大聲。
呼出的氣息搔着手背皮膚,溫溫熱熱,比之剛才輕吻更撓人。
念淺安抽抽爪子,逮住機會不忘将笑點低的嘲笑原樣奉還,“有這麼好笑?值得你抓着我的手笑得個不停?”
楚延卿朗聲大笑,擡頭擡手,托起念淺安的爪子再落輕吻,“值得。怎麼不值得?”
他笑,不為念淺安的狡黠用詞,而為念淺安的為人行事。
一如坑飛魚衛坑魏相,即便是躲在暗中使壞,所用心計手段仍算不上多狠厲多詭詐,如今外事變内事,面對内宅人事時,依舊不改行事大開大合,依舊不改為人不拘小節。
怎麼不值得他心生歡喜?
她厭惡姨娘通房,但不無理取鬧,始終對事不對人。
他身邊,似乎從沒有過這樣簡單純粹的人。
偏偏嫁給了他,偏偏他隻想娶她。
于他自然千好萬好,于皇子内宅卻未必算優點。
楚延卿笑聲微斂,轉瞬就拿定主意,松開手在念淺安身側支起手臂,傾身向前和念淺安眉心碰眉心,長睫無聲垂落,“我媳婦兒說得對,将來陪副嫁妝好聚好散足矣。補償方式千百種,以前我屋裡沒有主母,現在則不同,十然再繼續管外書房不合适。既然你昨兒沒開口,十然交權這事兒,就讓大嬷嬷出面料理。”
他忽然明悟,念淺安不是懶怠管事,而是懶怠管她不感興趣的事。
他願意看她繼續簡單繼續純粹,縱有不足,他也有足夠的人手補缺拾漏。
不過是他多操點心罷了。
回頭交待大嬷嬷兩句,暗中多幫襯她就是了。
楚延卿眉眼舒展,輕啄咫尺紅唇,“以後有什麼事懶怠費神,就多問問大嬷嬷。她的資曆,比陳姑姑還老。”
不然也入不了陳太後的眼,特意撥到他身邊管事。
念淺安對大嬷嬷的敬重更上一層,對楚延卿突然改口要收十然的權雖疑惑,但不會傻到拒絕對她有益無害的事,嘟嘴回親一下,很有投桃報李的高尚品德,“你都這麼說了,那就該我這個主母出面料理,不用勞動大嬷嬷了。”
“回宮要見公主還要見皇祖母,你哪有時間料理?”楚延卿隻字不提他願縱容她,壓向她一觸即離的唇,“我來和大嬷嬷說……”
尾音消失,不想也無暇再說話。
五月盛夏,車架再寬敞豪華也難免悶熱。
念淺安扶正钗環下車前,忍不住扯了扯領口:她算是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吻到天荒地老、吻到氣喘如狗!
身和心,真心熱得一逼。
于是某人又被一路瞪進宮。
小豆青聞訊前來攔路,開口先說第一件事,“禀殿下、皇妃,公主久等不到皇妃回轉,又沒等來人報信,隻當皇妃還在公主府,一刻鐘前就出宮回府了。”
邁不動腿的念淺安:“……”
再次完美錯過這麼巧的嗎?
她現在确定了,她和安和公主純粹隻是心無靈犀。
果然不是親生的!
念淺安一臉嗚呼哀哉,楚延卿莫可奈何地開解道:“今兒就罷了,改天你下個帖子,或等皇祖母聖壽,馬上就能見着公主了。這會兒先去萬壽宮見皇祖母可好?”
念淺安還能咋地,自然說好,“那你先回皇子所吧,我這會兒去萬壽宮,皇祖母指定要留飯,别等我了。”
楚延卿笑着颔首。
他輕車簡裝陪着回門已經夠紮眼,本也沒打算再去萬壽宮。
饒是陳太後最偏愛的皇子,也沒有見天往後宮鑽的道理。
他回皇子所找大嬷嬷說十然的事,念淺安則放遠山、近水回去歇腳,帶小豆青、小豆花往萬壽宮去。
路上小豆青說起第二件事,“念媽媽上午來過了。将幾處鋪面田莊的季度賬簿交給了奴婢。還讓奴婢轉呈皇妃一聲,王娘子已經着人送出京,該給的人手本錢都給足了。王強也已搬進東郊皇莊,說絕不會再辜負皇妃信任,一定聘好人仔細調理皇莊裡的人。”
她隻管傳話,不管究竟。
而念媽媽早非绮芳館常駐人員,并未列入陪房名單,仍在外幫念淺安打理嫁妝鋪面和田莊,所謂季度賬簿,隻是例行公事上報收支。
念淺安道聲正好,“過幾天念媽媽來收賬簿,你将殿下接任内務府、準備出宮建府的事兒告訴媽媽。讓媽媽直接出面頂下花木這一茬供給。”
建的是她和楚延卿要住的府邸,她的奶娘想攬活,内務府不會不給方便。
比起石材木料等大項,花木能刮下的油水簡直毛毛雨,内務府想必不會吝啬。
而馳古閣本就挂靠着一批花草商,如此也不用念媽媽另外費心。
肥水不流外人田是一,要緊的是防着内務府亂給新府邸塞人。
念媽媽扯着她的虎皮做大旗,足夠吓唬小喽啰了。
小豆青心領神會,一邊應是一邊和小豆花錯後幾步,蹲身行禮,“陳姑姑。”
等在萬壽宮門口的陳姑姑颔首緻意,看向念淺安時也是一臉莫可奈何,“今兒這叫什麼事兒!公主來了您走了,您回來公主又走了,竟怎麼都碰不到一起!皇後本待回坤甯宮,一聽公主和您前後腳又走岔了,直笑說定要等着代公主見上您一面呢!”
念淺安一臉“提起來都是淚”的郁悶表情,搭上陳姑姑的手臂問,“勞煩姑姑來迎,皇祖母和母後可用上晚膳了?”
陳姑姑笑道:“隻等着您一塊兒呢。”
周皇後确實在等念淺安,一瞧見人又笑倒了,“快過來我瞧瞧,安和走前腳你就走後腳,不是擦身而過就是姗姗來遲,莫非我一語成畿,你真是隻小烏龜,不僅爬太慢還總能爬錯地兒?”
她和陳太後、安和公主在萬壽宮幾乎窩了一天,吃好喝好玩好,甚至還攜手安和公主,圍觀陳太後、太妃們叫來面首們說書唱戲,等念淺安等得毫不枯燥,回過頭來咂摸今天的陰差陽錯,才覺出其中好笑。
楚延卿笑點低一定是遺傳周皇後。
念淺安心裡腹诽,面上皺鼻子學烏龜爬,張嘴嘎嘎叫。
周皇後瞠目,“你這是學鴨子叫還是烏龜叫?”
念淺安空口瞎扯淡,“烏龜就是這麼叫的!”
周皇後不再打趣念淺安,但笑得更歡了。
本待嗔怪的陳太後也跟着笑倒,到底怕念淺安年輕面嫩,忙拉着人坐到身邊,“快擺膳,瞧安安在外頭耽擱了一天,累得眼底都有青影了。”
比起于老夫人,陳太後簡直耳聰目明。
念淺安感動得黑眼圈都不黑了,相當殷勤地給陳太後添飯夾菜,飯過五味才說明來意,“聽我爹說,我舅母娘家原有個嫡親妹妹,早年嫁進保定仇家……”
“安和久等不見你,已經先和我說過了。”陳太後接過話茬,很替念淺安省事兒,“安和考量得周全。你如今是皇妃,将來總少不了交際,面對的人和閨閣時大不相同。這樣的人情多多益善。陳姑姑已經知會過劉總管,劉總管禀過皇帝後給了準話,明兒就會将赦免的旨意快馬送出去。”
陳太後點名要人,且仇大人已經過世三年,仇家族人四散隻剩小方氏母子三人,這樣無傷大雅的人情,皇上答應得極痛快,果然如念驸馬所言并不難辦。
念淺安存着為魏父贖罪的心思,少不得厚臉皮求道:“等皇祖母整壽生辰那天,能不能下道口谕許我舅母帶仇夫人進宮給皇祖母賀壽,也好叩謝皇祖母恩典。”
這樣一來,小方氏母子以後在京城的日子就能好過多了。
而且有了賀壽的由頭,小方氏母子的回京之路也會更快更順當。
所謂送佛送到西,即便不看劉乾劉大家的面子,單憑念淺安一聲稱呼從皇外祖母進階成皇祖母,陳太後也樂意做足人情,“這事兒好說,明兒皇帝的旨意一出宮,我就讓陳姑姑親自走一趟劉府。”
這是有意讓方氏明白,人情和恩典都是念淺安求的。
念淺安沒打算做好事不留名,笑眯眯謝過陳太後,臉皮又厚了一層,“皇祖母再多下道口谕,許我娘到時候帶我五姐姐、八妹妹進宮給您賀壽,順道長長見識可好?”
小姑娘到了年紀出門交際,無非是為了能找個好婆家。
陳太後瞥眼看念淺安,老眉毛一擡,“好是好,但多的事兒我可不管。”
她看得透于老夫人的為人,自然猜得到念家四房是庶出,在于老夫人手下過的是什麼日子。
陳太後人老成精,周皇後心思也轉得快,說話更是快人快語,“小烏龜就别為難母後了。母後這些年就做過兩樁媒,别人再想求母後牽線搭媒是不能了。”
一樁近在眼前,就是念淺安和楚延卿。
一樁遠至皇上踐祚時,卻是魏無邪和陳氏。
本以為将娘家侄女說給皇上欽點的新狀元是美事,哪想魏無邪成了奸臣魏相,陳氏一心夫唱婦随,這樁大媒的結果好壞,隻能說冷暖自知。
陳太後無意再做媒人,醜話說在前頭,末了仍是偏疼念淺安,“聽者有份,我不愛管閑事,就讓皇後管去。”
周皇後從不駁陳太後的話,語氣卻愛嬌,“母後想躲懶,我哪有推托的。不過和我說得來的,除了安和就是些實心眼的内外命婦,隻要小烏龜的姐妹耐得住性子坐得住,隻要母後放心交給我,我幫小姑娘一把又如何。”
陳太後促狹眨眼,把問題抛給念淺安,“安安可放心?”
念淺安表示絕對放心,娘仨說說笑笑直到掌燈時分,才揮手告别各回各處。
昨晚某人有借口幹壞事,今晚某人就沒那麼好哄騙媳婦兒了。
楚延卿心裡失落,也隻能親親念淺安尤有些腫的唇瓣,摟着滿懷香軟乖乖睡覺。
此時已是熄燈時分,東跨院裡卻一燈如豆。
三間架構的上房西次間,燈火投映出李菲雪側坐窗邊的淡淡身影。
知木心裡很清楚,屋裡不止李菲雪一個人。
她照着交待放下夜宵,強忍着才沒露出戰戰兢兢的樣子,垂頭紮手退到外頭才重重長出一口氣。
院内無人走動,屋檐下卻晃動着一道消瘦的身影。
知木唬了一跳,看清是誰後忙拍拍兇口,快步上前低聲問,“你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