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效喜人,必須再接再厲。
念淺安一臉受寵若驚的感動表情,邊磨蹭邊寬慰道:“雨勢小了,母後或小憩或賞雨,可供消遣的事兒一抓一大把。做人最要緊是開開心心。某些人某些事不值得煩惱。”
誰人誰事,再明白不過。
周姑姑聽得窩心,觑一眼眉梢微挑的周皇後,故作駭笑模樣,“老話說勸和不勸離。太後偶爾想起來,尚且還會勸娘娘兩句。怎麼輪到六皇子妃這裡,倒慫恿起娘娘不必在意聖寵來了?”
仆随其主,周姑姑也很敢說。
念淺安就更沒有不敢說的了,“姑姑是母後身邊老人,想來比我體會更深。争寵這事兒吧,得對人不對事。”
争大豬蹄子的寵?
沒得把中年仙女膩成人間油物!
周皇後隻厭煩皇上不妒恨姜貴妃,這愛情觀相當超前十分可取。
念淺安感動變崇拜,周姑姑老眼放光,殷勤送客親自打傘,直到遠山近水簇擁着念淺安走遠,才折身返回,笑歎道:“怪道都說女兒貼心,六皇子妃這個兒媳也不枉多讓。娘娘有福了。不過,皇上對六皇子妃,實在太寬容了些……”
換作以前,除了她和劉文圳,皇上和皇後“說話”,哪容多餘之人在場?
周姑姑笑意微斂,歎息更低,“六皇子妃表親變兒媳,皇上因此另眼相待也是有的。隻是四皇子妃出身清貴,皇上向來看重四皇子妃衍聖公嫡女的身份,自打四皇子妃有喜以來,乾清宮的賞賜就沒斷過。
如果沒有比較也就罷了。一對比今兒皇上對六皇子妃的态度,真要說皇上有多偏疼四皇子妃,卻也有限。物件是死的,乾清宮賞出去的玩意兒海了去了。又有幾人能像六皇子妃這樣,得皇上贊賞得皇上寬縱?”
夫妻一體,沒有喜愛兒媳婦反倒厭棄兒子的道理。
皇上私下展露的态度實在是……
聖意難測。
周姑姑心口重重一跳。
表面冷落嫡子,和心裡惦記嫡子,其中差别大過天。
周姑姑額角沁冷汗,周皇後卻置若罔聞,唯獨望着雨幕的眼底不無波動。
偏殿安靜得呼吸可聞,尚郡王府的正院,也是一片寂靜。
宗人府并慎刑司乍然登門要人,尚郡王妃又驚又吓,不等小李氏掙紮着被帶走,就急怒攻心當場暈死。
太醫前腳走,正院後腳靜若無人。
尚郡王妃吳氏的奶娘親自熬藥,陰着臉經過噤若寒蟬的下人,“守好門,别讓任何人擾了郡王妃清靜。”
這話針對的是府裡另一位皇子妾,下人哪敢這時候觸黴頭,忙連聲應是。
奶娘微露滿意,小心捧着湯藥,一進内室就随手倒掉,滿意變得意,“郡王妃算得一步不錯。果然扯上椒房殿,事情了結得就快。等待小李氏的不是活罪就是死路。宗人府這一出面,動靜小不了。恐怕不要半個時辰,宮裡就無人不知小李氏是個黑心爛腸的毒婦了。”
說着得意更甚,“六皇子妃能看破您這一箭三雕的布局,還不算蠢到底。不過再威風,也是您施舍的。六皇子妃身邊人會來事兒,倒省了我們的工夫。姜貴妃的手段才叫厲害,一出手就請動宗人府,這是鐵了心要讓小李氏不得好死了。”
小李氏仗着進門早,沒少作妖生事,見識少眼皮子淺的賤蹄子,底子都被挖空了還不自知。
奶娘得意之色轉而陰狠,“小李氏吃了三年加料的飯菜,早就損了神智。成日裡焦躁易怒,一受刺激就說瘋話,誰肯聽她喊冤,誰會信她清白。”
小李氏無辜,小宮女也無辜,可惜哪個都注定要做棄子。
至于那位老嬷嬷……
“宮裡首尾都收拾幹淨了?”高卧榻上的吳氏哪有半點急怒病容,梳着婦人頭,通身仍透着少女嬌憨,“我不擔心小李氏那頭,隻擔心宮裡要是漏了什麼馬腳……”
“咱們宛平吳氏世代擔着領侍衛内大臣,想抹幹淨首尾,不過是擡擡手的事兒。”奶娘滿臉傲然地接口道:“那嬷嬷甘願送死,為的是給宮外家人留條富貴路,豈敢留下首尾橫生枝節?”
老嬷嬷的小兒子大孫子,早被她送出京“享福”去了。
奶娘邊說邊笑起來,“再者說,郡王爺愛您敬您,事事以您為先,别說不會替小李氏出頭,隻怕還要心疼您’病’這一場呢。”
“可算除掉小李氏這個礙眼的東西了。”吳氏生得嬌憨,語氣也嬌憨,“我不要郡王爺心疼,我就是替郡王爺不值。小李氏拉攏不了李家就算了,還成天想着調三窩四,真是又沒用又讨嫌!李家不認小李氏,想必不會追究。李夫人和李二公子、李三公子真該感激我!”
李長茂偏心庶長子,徐氏母子肯定心存不滿。
嫡庶哪有不對立的,她除掉小李氏,徐氏指不定拍手稱快。
“十然沒上當,大李氏也沒入局,現在想想倒是好事兒。”吳氏惋惜道:“就是少看了一場好戲,沒能挑唆得六弟的内宅亂起來。六弟妹雖沒因此焦頭爛額,但私下裡不定怎麼生氣糟心呢!”
她自憐錦衣夜行,轉眼又笑魇如花,“我就是看不得六弟妹得意。要是父親母親知道我還跟孩子似的胡鬧,會不會數落我嫁了人還長不大呀?”
她是宛平吳氏這一輩的獨女,又是尚郡王妃,宮裡想效忠她的吳家人可不少。
她想瞞誰,就能瞞得住誰。
哪裡是真的怕被父母知道?
一箭四雕,借刀殺人,輕描淡寫得仿佛隻是開了個玩笑。
嬌憨神态像搶赢了糖果的天真孩童,“六弟妹痛陳一箭三雕的話,聽得我都要笑死了。她要是曉得不止三雕,還有一雕,會不會羞惱得無地自容呀?”
不過是投了個好胎,公主之女又能比她高貴多少,憑什麼嫁中宮嫡出,憑什麼勾得楚延卿連臉面都不顧,一口一個我媳婦兒淨膩歪人!
尚郡王都沒對她那般情意外露,念淺安憑什麼越過她!
奶娘立即心疼地摟住吳氏,哄孩子似的附和道:“那些個露在外頭的恩愛,都是繡花枕頭表面好看。哪能跟郡王爺對您的真心珍重比?醜人多作怪,咱不和那些跳梁小醜計較。”
吳氏嗯嗯點頭,喜笑顔開的嬌顔忽然低落,“要是能一直做姑娘一直長不大就好了。既然不能,老天怎麼就不開開眼,讓我早日為郡王爺開枝散葉呢?”
毅郡王妃、珥郡王妃不去說,隻說四皇子妃進門在後,孩子都快生了。
又一個越過她的。
那個沒用的小宮女,還有那隻沒用的畜牲,怎麼就沒把四皇子妃的胎給吓掉!
吳氏又低落又不甘。
奶娘無奈歎氣。
孩子是老天給的,偏偏郡王爺屋裡無人傳出過好消息。
“您還是聽老奴一句勸。”奶娘不得不開口,“都三年多了,郡王爺膝下連個庶女都沒有。終歸好說不好聽。如今小李氏已除,那些個皇子妾和通房的避子湯,也該停了。”
吳氏不做聲,半晌才委屈道:“再等等。等我這個月的小日子過了再說。”
有希望總比沒盼頭好。
奶娘哪裡舍得再說,内室人聲剛歇,外間就響起下人戰戰兢兢的通傳,“禀郡王妃,李家大公子在門房求見,倒不是來問李姨娘的事兒,是來代李姨娘向郡王妃賠禮告罪的。”
李長茂偏心的那個庶長子?
和小李氏都不是一個姨娘生的,巴巴地跑來告什麼罪?
吳氏滿面委屈轉瞬被無邪笑容代替,“庶出就是讨厭。李家嫡嫡庶庶,看來不是一條心呀?”
“庶長子到底比嫡長子矮一頭。李大公子倒會借風使舵,這是踩着小李氏給自己找新靠山呢。”奶娘一頭應聲一頭嗤笑,“左右郡王爺不在府裡,哪能勞動您屈尊去見外男。老奴去瞧瞧,李大公子若是真識趣,老奴替郡王爺賞他兩句好話也無妨。”
一時去而複返,拔高的聲線透着焦急,面向吳氏的老臉卻滿是笑,“郡王妃,不好了!郡王爺得知李姨娘被帶走,徑直從衙門去了宮裡,這會兒、這會兒竟跪在椒房殿宮門外!”
尚郡王越丢臉,就會越厭棄小李氏,就會越愧對無辜吓病的郡王妃。
奶娘滿臉得逞的笑。
吳氏亦是一臉嬌笑,嘴裡哎呀驚呼,随即低聲催促,“媽媽快些,把準備好的辣椒水兒和脂粉拿出來。”
嬌顔很快裝點得蒼白脆弱,赤紅帶淚的眼眶又透出委屈來,“好疼呀!以後再不用辣椒水兒了,我甯願叫媽媽掐兩下也好過受這個苦。傷了眼睛可怎麼辦!”
奶娘最聽不得她抱怨,又是心疼又是安撫,忙哄勸道:“老奴早備好了上等藥膏,絕傷不了您的眼睛。您且委屈這一會兒,進了宮少不得還要陪郡王爺淋場雨。驅寒的姜湯藥方,老奴也早備好了。”
吳氏嘟嘟嘴,勉強展顔,“還是媽媽最疼我了。”
奶娘摟着吳氏一疊聲哎喲笑。
滿院驚慌的下人,看到的卻是吳氏支撐病體,分明驚懼偏要強撐精神,緊緊抓着奶娘的手一步一腳印,紅着眼挺直脊背,堅強而不失擔當地破開砸起白霧的雨簾。
聽說,尚郡王妃不辯解不哭鬧,陪在尚郡王身後直跪到了風停雨歇。
聽說,尚郡王妃是被擡出宮的,全身濕透的尚郡王白着唇腳步虛浮,是在四皇子院借的幹爽衣褲,直等到點燈時分,才由四皇子攙扶着敲開六皇子院的門,兄弟三人一道用的晚膳。
這一用,就用了宮門落鑰時分,尚郡王才堪堪離開皇子所。
楚延卿不出意料的一身酒氣。
他低頭含住念淺安遞過來的醒酒石,腮幫一時鼓一時扁,笑聲含糊道:“這兩天淨喝敬酒了。”
四皇子也沒少喝,至于罰酒,自然全被尚郡王包圓了。
而罪魁禍首小李氏,沒有被三兄弟提起過。
聽說,小李氏沒進宗人府就吓瘋了。
聽說,小李氏被直接送去了皇家寺廟。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當年小李氏設法搭上尚郡王擺脫青蓮庵,現在卻見棄于尚郡王被關進皇家寺廟。
皇家寺廟哪是青蓮庵能夠比肩的,進的去出不來。
青燈古佛已經是最輕的處置。
人心不足蛇吞象。
可見一報最終要還一報。
念淺安唏噓三秒,擰起眉毛,快被楚延卿從未展現過的醉态給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