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要看父皇是什麼打算了。”楚延卿望着浴室承塵,語帶輕嘲,“原告得以撫恤,罪官得以伏法,魏無邪不過是受汪保利用、受奸人蒙蔽,卧薪嘗膽搜羅罪證更有功勞。飽受冤屈的反而成了他。我求不求情,其實無足輕重。隻看父皇是讓我繼續管内務府,還是調去别的衙門觀政。”
他何嘗不是皇上手裡的屠刀。
上次罵他心狠手辣,這次是不是要罵他急于求成?
沒有深挖深查,就“冤枉”了皇上最寵信的魏無邪。
帝王心術,不啻于将兒子臣子玩弄股掌間。
奸臣之女是個笑話,傻龍之崽也挺悲催。
念淺安頓覺親夫才是真苦逼,攬着楚延卿的爪子安撫似的摸呀摸,“你說,父皇會不會調你去兵部?”
“不會。”楚延卿被她摸得身癢心也癢,輕嘲變輕笑,語氣卻肯定,“如今在兵部觀政的是大哥,靖國公和桂儀又都在兵部任職,父皇不會再将我放進兵部。五軍都督府曆來沒有皇子領事的舊例。至于軍機處……如今看來靖國公一人獨大,本就是父皇有意為之,更不會塞個皇子壓在靖國公頭上。”
皇上早就在為今日局面鋪墊。
設立軍機處,意不在牽制分化内閣和司禮監的權柄,而在收攏天下兵權。
皇上甚至不需要向靖國公點破意圖。
靖國公一顆丹心向皇上,是真真正正不朋不黨的直臣純臣。
家世合适忠正可鑒,皇上不僅放心,還能放手委以重任。
三年經營大權獨攬,難怪靖國公會奉皇命整頓軍務。
也難怪北直隸衛所要地,委派巡視的不是别人,而是孔震。
思緒紛擾間,楚延卿不無動容,“孔震這司員,也并非父皇随意點的。孔震聽命于靖國公,行事卻難免受魏無邪影響。靖國公肯用他,恐怕仍是父皇的意思。即讓靖國公總督軍務,又默許魏無邪窺探後防。父皇究竟想怎麼用魏無邪?”
他生在太平年代,本意隻想為民除害,從沒往軍事上頭想過。
無論是前朝還是本朝,都沒有主動挑起過戰事。
突厥族偶有犯邊,在遠離邊疆的京官眼中,不過是小打小鬧。
相安無事數十年,難怪皇上心心念念收複失地,被網進棋局的朝臣還當隻是黨派内鬥,還當京城繁華便是全天下都海晏河清。
念淺安曾經也這麼以為,聽楚延卿提起孔震,不由想到魏明義。
她隐約記得,魏明義曾向她炫耀過,教導魏明義和孔震的武師傅是邊關退下的前朝武将。
有戰功有能耐的武人豈會毫無皿性,又豈會屈就奸臣府邸教導奸臣之子?
魔鬼藏在細節中。
怪隻怪她太愚鈍,以前信魏家孤直,後來信魏家奸佞。
活該被騙一世又一世。
老天虐她千百遍,幸好沒把她虐向歪路。
誤入傻龍和魏父棋局,确實拉下魏父,也确實幫了魏父。
念淺安在心裡謝天謝地謝傻龍,面上小心求證大膽猜測,“孔司員在軍機處,魏三公子在宮中禁軍,餘下魏黨結案後說不定也會變動職位。父皇要為曾經奸臣正名,啟複官職應該不會比原來低?”
魏家全員戲精,魏明義卻沒有騙她,從小囔囔着精忠報國的魏明義,或許是子承父志,也或許是魏父着意培養。
畢竟奸名什麼的,都被魏父和魏明忠、魏明誠背了。
魏明忠魏明誠哥倆又會何去何從?
念淺安有點愣,楚延卿聽出她話外之意,忍不住流露出一絲錯愕,“文武殊途,父皇難道會拔拜魏無邪去領兵打仗不成?”
念淺安愣愣點頭。
衆觀世情,點中狀元往往不代表就此步入青雲路。
傻龍又不是真傻,無數天子門生偏偏選中魏父,必然有其可取之處。
或許天生自帶蘇的光芒的其實是魏父?
文治武功樣樣行?
魏父頂着奸臣之名把持朝政數十年,自然少不了貨真價實的政績支撐。
即能忍又能幹。
念淺安神遊天外,楚延卿捧着她呆怔的臉皺眉失笑,“你張口就問兵部,是想讓我前腳鏟除奸佞,後腳幫扶魏無邪主戰?”
念淺安再次愣愣點頭,“對事不對人。安西四鎮流落外族手中,父皇想收複,你不想嗎?”
之前是想不到,現在當然也想。
他有身為皇室中人的皿性和驕傲。
楚延卿眉梢微挑,還是那句話,“要看父皇是什麼打算。無論是回内務府領事,還是調去旁處觀政,這些朝中差事好說,重要的是父皇會給我什麼爵位。”
從他領三司會審起,無論結果如何,都已經得罪了魏黨。
封賞爵位好壞,才真正代表皇上的最終态度。
是罵是贊,全看爵位。
也關系着他今後能有什麼資格,又能有立場做什麼事。
念淺安收起愣怔,笑眼眨了又眨,“不管父皇是什麼打算,既然已經順應了父皇的心意,不如就順應到底。父皇想打仗,我們就捧父皇的場堅決主戰。”
她看得出楚延卿态度有所保留,她無意忽悠楚延卿拉攏魏黨,更無心慫恿楚延卿下戰場,但可以想辦法在軍事後勤上出點力……吧?
念淺安眼睛眨得更快了,楚延卿總覺得她眼裡閃爍着壞水。
一聽我們二字就笑了,微坐起身親了親念淺安尚存薄汗的鼻頭,“我們?你還想跑到父皇跟前拿軍務貧嘴不成?與其操心還沒影兒的外事,不如和我多努力努力,你早日傳出喜訊,說不定你口中愛好雙喜臨門的父皇,會盡快封個好爵位下來……”
他難得打趣龍爹,随着低沉笑語衍生的戲谑變了味兒,一一着落在念淺安身上。
念淺安被他綿密的吻親得腦袋發暈。
這什麼不正經的親夫!
才說完正經事就開始上下其手了!
她邊腹诽邊承受,殊不知滿室水霧缭繞,本就沒散盡的葳蕤氣息一直籠着喁喁私語的二人。
此情此景,怪不得楚延卿心猿意馬。
剛被欺負過的某人學以緻用,加倍奉還。
如果說上一場歡愉帶着些許發洩意味,那麼這一場歡愉則是全身心享受。
不過享受的是楚延卿。
被享受的念淺安悔不當初,次日扶着小腰抖着雙腿好險沒直接摔下床,洗漱完徹底清醒,放眼四望卻不見楚延卿的身影。
小豆花小豆青低眉順目,不敢看念淺安身上的痕迹,一個小心伺候穿衣,一個忍着笑禀報,“昨兒魏無邪進宮謝恩,今兒人人都在等着塵埃怎麼個落定法兒,殿下打完拳就去了三司衙門,臨走還交待奴婢們盡心服侍皇妃用早膳。”
念淺安豎起小眉毛,正在心裡吐槽某人欺負完她就跑,就見遠山近水挨擦着進屋,叽叽喳喳搶着報新聞,“皇妃!三司衙門結案了!殿下才進三司衙門,皇上就讓劉總管去傳诏書,今兒就要将那些關在大牢的罪官拉去午門問斬呢!”
罪官該死,那些因皇上謀算、因魏父政鬥而枉死的人命何其無辜。
在皇上和魏父眼裡,該死的枉死的,或許隻能算不得已的取舍,甚至必要的犧牲。
政治從來殘酷。
有閑工夫糾纏這些,不如幹點實事。
念淺安不喜歡沒事為難别人,更不喜歡沒事瞎為難自己,瞬間抛棄雜念怒吃三大碗飯,抹着嘴吩咐,“準備好筆紙,再把善堂計劃書擡出來。”
皇子妃的手書自然不能流落在外,餘首輔苦哈哈謄抄完畢後,皇上又命人将原稿一紙不落地送了回來。
念淺安邊往東廂房飄邊交待,“給念媽媽送個口信,讓她得空遞牌子進趟宮,我有事和她說。”
小豆青自去安排,小豆花止步招呼,“陳總管,小吳太醫。”
念淺安循聲看向背着藥箱的小吳太醫,有點哭笑不得。
某人不是欺負完她就跑,而是怕被小吳太醫碎碎念吧?
原來今天是請平安脈的日子。
念淺安想起換季生病的九皇女,打發小豆花去請七皇女,飄到一半隻得轉回次間坐等診脈。
小吳太醫一搭脈,果然就眉頭緊鎖,開啟犯上模式,“說了幾次謹遵醫囑了,殿下到底有沒有把臣下的叮囑放在心上?瞧皇妃面色,顯然是秋燥積郁,這兩天沒少思慮動怒吧?臣下不管皇妃和誰着惱,這悶氣是最生不得的,偏殿下不知憐惜皇妃身體,房事上這樣不知節制,倒叫臣下還要如何勸如何診……”
念淺安一頓狂咳,咳得脈相都亂了。
昨晚戰況,确實有點放縱有點激烈。
這都能把得出來,小吳太醫果然專業了得!
念淺安摸着鼻子略尴尬,很賢惠地幫楚延卿挪黑鍋,“不怪殿下,是……”
“皇妃不必包庇殿下,女人賢惠用不着賢惠在這上頭。”小吳太醫眉心夾川字,掉頭數落念淺安,“皇妃不該一味順從殿下,眼下逆來順受,将來受苦的是皇妃自己。皇妃這脈相,吃藥不必要,用點舒肝平氣的玫瑰鹵子吧。殿下那頭,臣下開兩匣敗火的藥丸,忍不住就嚼一顆,總而言之先歇上幾個晚上再說。”
五日一請脈,這是讓楚延卿素五晚。
陪着請脈的陳寶背着小吳太醫怒翻白眼,很想跳起來怒抽小吳太醫的後腦勺。
他都管不着殿下的房裡事,且皇妃又不是一捏就碎的瓷娃娃,犯得着小吳太醫跟這兒小題大做麼!
不過殿下早早避走,可見心裡尊重且信任小吳太醫。
殿下不想和小吳太醫生氣,就輪不到他來生氣。
不能拿小吳太醫當龜孫子抽,陳寶隻好忍着不忿端茶送水,好歹打斷小吳太醫沒完沒了的大白話。
醫者無忌,小吳太醫辯起症來真心直接直白。
而且隻怪男方不怪女方。
小吳太醫簡直是宮中一股清流。
在後宮行走久了,全然一副婦女之友的口吻和做派。
念淺安越看越覺得小吳太醫是個妙人。
她笑着将香甜點心推給小吳太醫,客氣而不失親切道:“康師傅應季做的新鮮點心,趁熱嘗嘗?”
小吳太醫眼睛一亮,矜持道謝擦手,垂着眼吃相斯文,心裡頗為不解:六皇子妃看他的笑容,怎麼這麼瘆人呢?
正犯嘀咕,就聽皇女駕到的通傳聲響起。
九皇女被奶嬷嬷抱在懷裡,探出頭軟軟地喊,“六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