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些出人意表。不過,惡人自有天收。天不收,人收。”念淺安頭頂真愛光環,力挺李菲雪,“所以,也沒什麼好想不到的。更何況姑娘家撒嬌的時候瓶蓋都打不開,惹怒她的時候天靈蓋都給你打開!”
好歹李菲雪沒有神勇到徒手劈死尚郡王妃。
她一臉“報應不爽何需驚奇”的鄙視表情。
結果哭過的眼皮腫得又醜又蔫,諸多情緒萬般表情全都白瞎。
不忍直視并且正手握冰敷藥瓶的楚延卿:“……”
他還是别以身試法,親自驗證媳婦兒的話是歪理還是真理好了。
“那你撒個嬌,我幫你打開瓶蓋?”他心有戚戚地逗媳婦兒,即好笑又不滿,“平日裡淨沒心沒肺地傻樂,今兒倒動心動肺地為大李氏哭成這樣?”
親夫語氣略酸是怎麼回事?
念淺安眨巴眼擡起臉,忍笑啵一口親夫哼哼着撒嬌,“眼睛疼。”
被媳婦兒反逗的楚延卿心軟手也軟,險些打不開瓶蓋,打點好的數落話語盡數吞回腹中,繃直沾了藥的手指撫上媳婦兒眼皮,邊敷邊輕聲問,“疼就先閉一會兒。大李氏究竟問了三嫂什麼話,三嫂又說了什麼話惹怒大李氏下了殺手?”
念淺安閉着眼瞎說大實話,“我也不知道。我沒問菲雪姐姐。”
楚延卿一噎,由訝然而困惑。
“那你們哭什麼?你就這麼信任她?”楚延卿放下藥瓶取來手帕,覆住媳婦兒眼皮隔着手帕恨恨一親,“你就這麼放心她?我怎麼覺得,你和她,比你和我之間更……親密?”
飛來橫醋的親夫好敏銳哦!
閨蜜情和夫妻情,不可說不可比。
念淺安抓住親夫大手得意地笑,不答反問,“林侍衛是不是去配殿了?”
她想偷聽壁腳,楚延卿不由心動。
繼續留大李氏在媳婦兒身邊,不如趁早将大李氏送走。
他有些鄙夷自己的想法,又有些迫不及待,沉默着下炕穿鞋,闆着臉一通安排,轉身牽着媳婦兒飄去配殿牆根。
念淺安腫着眼,窩在親夫懷裡豎起耳朵。
李菲雪也腫着眼,笑容疏離地将新包着金簪的汗巾推給林松,“這是你之前落下的汗巾,金簪是你送我的喬遷禮。原物奉還,還請林侍衛收回。”
請收回東西,也請收回心意。
半舊汗巾洗得幹淨包得齊整,染着她慣用的熏香。
氣味充斥鼻端,林松即緊張又失望的臉色瞬間亮起來。
他不接東西,隔桌笑望李菲雪,“殿下說,他絕不會虧待你我。我知道殿下說過這話,我知道你明白這話的意思。等衙門開印,吏部就會簽調令,我會下江南任衛指揮使。那裡沒人認識李良媛,又有殿下母族周氏庇護,你隻會是指揮使夫人。
旁人未必清楚,我卻感覺得到,你能辦該辦的事兒,應該都辦完了。你跟我走。你可以跟我走。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心意也一樣。殿下太子妃的好意,我的心意,你全都忍心拒絕嗎?”
他不錯眼地盯着李菲雪,強裝鎮定照陳寶教的字斟句酌,掌心滿是乍冷乍熱的手汗。
李菲雪心口漏跳,眼底卻晦澀,掌心滿是沒了披風遮掩後刺目而幹涸的殘皿。
她攤開雙手,目光不躲不閃,“林侍衛,我髒了手。我很髒。”
她早就髒了,前世就髒得徹底。
“你不過是殺了一個人,我過手的人命可比你多多了。”林松故作輕松,神色認真,“手髒了,洗幹淨就好。人,也可以換個身份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換個身份換個地方重新開始。”李菲雪喃喃重複,視野漸次朦胧,“是嗎?是這樣嗎?”
她腫痛的眼睛再次通紅一片。
與兩次和念淺安抱頭痛哭不同,這一次,她哭得像個孩子,像個真正的十七歲的女孩子。
不再沉靜,不再内斂,哭得更醜更痛快。
林松的心揪得發疼。
但他不追問不勸阻,福至心靈地越過總是隔在二人之間的桌椅,輕輕攬住李菲雪輕聲道:“是。是這樣的。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自己。”
李菲雪抽噎着無聲點頭,慢慢的慢慢的,臉頰比眼睛更紅,一如乍然綻放終于盛開的春日花朵。
“你不準再哭。”牆外楚延卿也輕輕攬住媳婦兒,輕聲吓唬着,“周姑姑不敢教訓你,我可不是周姑姑。”
念淺安頓時無語凝噎:親夫想太多了。比起感動,她更欣喜的是終于實現了現場吃瓜的夙願好嗎!
她喜極而泣未遂,朝野内外則處于一時過年一直吃瓜的悲催狀。
大曆三十九年正旦,睿親王府借朝賀逆行倒施,東宮上下舉全力死守,坐鎮東宮内的李良媛受驚病重。
大曆三十九年元月初三,尚郡王妃意圖謀害太子妃,數罪并罰褫奪封号诰命賜鸩酒,連坐三族,同日宛平再無吳氏,宮中侍衛處易主,擢漁陽郡公任領侍衛内大臣。
大曆三十九年元月十五,尚郡王暴病于皇家寺廟,同日東宮李良媛香消玉損。
李家不得舉喪,太子妃特許知木回歸李家,哀恸病倒的徐氏卻在見過知木後,奇迹般好了大半,一頭打發知木嫁得好歸宿,一頭打點行裝欲往江南水鄉“養病散心”。
“其實,大李氏待人處事有點冷。可是,她就這麼去了,我又覺得她挺好的。”七皇女唉聲歎氣,唏噓完外人唏噓内人,“九妹妹搬進萬壽宮,我也準備建府出宮了。以後我不能常找你玩了。你那位大嬷嬷,也不用一瞧我來就假惺惺地笑了。”
大嬷嬷忌諱她戴着孝,宮裡卻沒有為貴妃守孝的道理,她求了皇上,等公主府建成關起門來好盡孝。
正拿肚子當桌子用的念淺安頓覺不無聊了,找出蒙塵的圖紙,大力推銷曾經求而不得的豪宅,又喊人擡來一個超重的匣子遞給七皇女,“我和你六哥答應給你的添妝做好了。即是添妝也是喬遷賀禮,提前送出請君笑納。”
一點都不驚喜的七皇女:“這什麼玩意兒?俗氣死了!”
純金打造的友誼小船,任它狂風大浪絕對翻不了。
念淺安一臉用心良苦狀,“貨既出手概不退換。你不喜歡,就擺車辇裡防身好了。”
七皇女疑惑不解,“防什麼身?”
念淺安語重心長,“萬一哪天倒黴遇劫,現成就能當贖金用啊?”
不知念淺安遇過兩次劫并且不想笑納的七皇女:“……謝謝你哦。”
正萬分嫌棄,就聽大宮女報道:“太子出詹事府了。”
七皇女頓時不嫌棄了,提起裙擺就想開溜。
念淺安真心好奇,“你就這麼怕你六哥?”
“不是我怕六哥,而是大家都怕六哥。”七皇女滿臉不服氣,“你以前不也怕六哥嗎?自從六哥開始入朝觀政,又辦了幾件大事兒,連朝中好些老大人都說六哥不止面冷還手辣,隻論公不論私,賞人重賞罰人重罰。何況六哥做了太子後,為人做事越發嚴苛難測了。六哥娶了你又寵你,你現在當然不怕了。”
越說神色越古怪,仿佛念淺安不怕楚延卿才是怪人怪事,“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除了你以外,我就沒見六哥對誰好言好語好臉好脾氣過。”
說完不理愣神的念淺安,喊上大宮女抱上賊沉的金船,吭哧吭哧遁了。
楚延卿出詹事府回東宮,就見媳婦兒頂着大肚子像隻小尾巴,攆着他跟進跟出嘿嘿直笑。
“怎麼了?”楚延卿又稀奇又無奈,洗漱完畢抱着媳婦兒上炕老實坐定,“今兒怎麼這麼殷情?又傻樂什麼呢?”
親夫好有耐心好溫柔哦。
念淺安覺得有好多話想問,又覺得沒什麼好問的。
她埋進親夫肩窩蹭呀蹭,爪子在親夫身上捏來捏去,“沒怎麼。就是覺得父皇裝病喊累,成日遊園賞花流連後宮,我家太子殿下代父監國辛苦了。”
楚延卿邊享受媳婦兒彈來彈去的爪子,邊堅決表示不上當,“我又不是今兒剛開始監國,你這會兒才覺得我辛苦?還不說實話?”
親夫教訓起她來也好溫柔哦!
念淺安甜甜地笑,半真半假嘟囔道:“其實,我是突然發現我家太子殿下越長越好看,越長越危險了。”
“這有什麼好傻樂的?”楚延卿上當了,然後跑偏了,“你放心,有承恩公府和十然的例子在,誰再敢拿妾室孩子的事兒煩你,誰就是找死。”
撂完狠話忽然歎氣,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垂下眼睑道:“我這長相……不好。隻盼小笨兔子的長相别随我。”
他不喜歡自己的長相,尤其是酷似周皇後的桃花眼。
他希望,他的孩子能像他媳婦兒。
念淺安聞弦知雅,舉爪子反對,“我倒盼着小笨兔子能随你。”
楚延卿不敢苟同,“為什麼?”
念淺安先撩為敬,“因為我喜歡你呀。”
許久沒被告白過的楚延卿:“……”
這麼聽來,媳婦兒的話好像很有道理?
他也喜歡她。
他要不要趁機推倒她?
他低垂的目光停在媳婦兒越來越大的肚子上,強忍着沒有反撩,偏過臊紅的耳朵顧左右而言他,“嗯……嗯。你不是說想趁着東宮動土修繕,再在正殿院裡挖一方人工湖,把公主府的那一池錦鯉挪進來嗎?派人知會公主府了沒有?圖紙畫好了嗎?我幫你畫幫你選地方,好不好?”
親夫管起閑事來也好有耐心哦!
念淺安止不住甜笑,終究沒忍住實話實說,“樹恩,你是不是隻對我這麼耐心這麼溫柔這麼好?”
專注歪樓的楚延卿有些莫名,“是。我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
他覺得,媳婦兒今天有點奇怪。
氣氛也有點奇怪。
他生怕自己按捺不住做出奇怪的事,忙繼續歪樓,“我們現在就去看看哪裡适合挖湖,好不好?”
好。
念淺安乖巧地由親夫抱下炕站定窗前。
隔窗望院落,結果夜太黑,燈太亮,人臉山石亭台俱都白慘慘凄惶惶,路過下人無不驚奇側目。
大半夜勘察地形,好蠢。
深覺春寒陡峭的念淺安:“……噗。”
頓覺晚風好冷的楚延卿也:“……噗。”
小夫妻倆對視而笑,一個彎身一個揚起臉,頭碰頭傻笑做一團。
蠢就蠢吧。
就這麼蠢下去,挺好。
念淺安踮起腳,吻住楚延卿。
春夜晚風拂身而過,乍寒還暖。
(正文完,番外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