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是大節,宮宴的規模更大、規矩更多,進宮領宴的官員隊伍也更長,前殿男眷那頭人數隻增不減,後宮女眷這邊的面孔倒和端午節時差不離,内外命婦的隊伍依舊泾渭分明,一聲唱喏挪一步,行進速度真心虐。
深覺排隊是個體力活的念淺安活動不了手腳,隻好滴溜溜活動眼珠,放眼數着熟臉玩兒。
先瞧見于老夫人杵在外命婦隊伍前頭,正偷偷捶老腰就笑了:很有自我的于老夫人這次沒犯牛氣裝病,和安和公主分車不分隊,親自将念甘然帶在身邊。
念淺安的目光落在念甘然的背影上,在心裡豎大拇指:短短幾個月,大房的點心鋪子已經開了分号,中式糕點和西式點心分開賣,另外除了酒水生意,還接連蘇出香皂、香水等新營生。
聽說,中式糕點和新營生這兩項裡有椒房殿的股份,說是于海棠居中牽線,七皇女出的資,但誰都看得明白,名義上是七皇女入股,背後卻是姜貴妃有意幫扶念甘然。
要不是念甘然年已十四又是姑娘家,不适合做八皇子的伴讀、擔不起八皇子一聲老師,姜貴妃也不會因為寵愛八皇子,又見八皇子極其推崇念甘然的木工手藝,拐着彎擡舉念甘然。
念甘然行事有分寸,于老夫人又憐惜她,一雙老眼自有閱曆,看明白機緣隻着落在年幼的八皇子身上後,并不約束小兒女間的來往。
勢弱的大房漸有起色。
妥妥一出“穿越孤女認命不認輸,力争上遊搏前程”的逆襲記啊!
念淺安默默給念甘然點完贊,不由轉眼去看念甘然的閨蜜團――于海棠自然不在隊伍中,靖國公府地位斐然,裴氏站的位置離于老夫人不遠,也排在外命婦隊伍前頭,身邊不見徐之珠,隻帶着單懷莎一個。
中秋不比端午,或許是舍不得徐之珠進宮吃苦,或許是因為市井流言,有意隔開單懷莎和徐之珠?
念媽媽進府送鋪子的中秋孝敬時,不忘補完之前帶來的八卦:原本傳得有模有樣的市井流言仿佛不曾存在過,七夕過後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徐月重的深情謀劃得償所願了?
還是裴氏不肯成全,悄沒聲息地抹掉了首尾?
隊伍前後倒是有不少小姑娘掌不住,也在眼神各異地偷偷打量單懷莎。
那些市井流言,怕是早傳進不少人耳中了吧?
靖國公府毫無動靜。
裴氏和單懷莎也跟沒事兒人似的。
念淺安默默替徐月重唏噓,視線掠過武官女眷的隊列,先看見念秋然好好兒地跟在周氏身側,然後就見徐氏隻身一人,臉上似喜似憂,心心念念今天能見上李菲雪一面。
李十姑娘和李菲雪相繼做了皇子妾,餘下庶女都被她關在家中半個都不帶,所幸李菲雪進皇子所後很得寵,别說宮裡,連宮外都聽說了。
昨天本是三日回門的日子,按說李菲雪沒資格回門,但照舊能送出一份厚重的回門攢盒,可見受寵程度。
徐氏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拳,才能勉強壓抑住心裡的喜悅。
念淺安抿嘴微笑,錯眼就見文官女眷隊列裡,同樣隻身一人的便宜舅母方氏略顯眼,她膝下無女,劉家無妾無庶出,參加這樣的大型交際時一向最輕省,神色卻也透着半喜半憂。
過完中秋轉眼就是秋闱,難道是憂心劉青卓的科舉?
講真,劉青卓和念夏章雖然有點神經病,但讀起書來真心能吃苦,說閉門苦讀就真的再沒踏出過劉家、三房一步,念夏章自己忙着懸梁刺股,還肯分心教念七公子念杏章,不因念杏章才十歲又是庶出四房的隔房堂弟,而有半點敷衍。
就事論事,劉青卓和念夏章這點很值得佩服。
念淺安收回視線,看完外命婦隊伍再看内命婦隊伍,一衆女眷倒是不分左右内外,雖神态各有不同,但都不曾因剛剛落幕的飛魚衛大案,而影響過節的好心情。
至少表面上,個個都為宮中後來傳出的喜訊而高興。
繼慧嫔之後,前幾天又有幾位低等嫔妃診出喜脈,皇上于今天一早就大肆封賞後宮,連道三聲雙喜臨門,好得很!
好個球球。
端午節時雙喜臨門,中秋節也雙喜臨門。
念淺安偷偷撇嘴:雙喜臨門這四個字真廉價真好用,每次刮完腥風皿雨就整一次雙喜臨門,套路,都是皇上的套路。
她這邊有滋有味地品味世間百态,那邊皇上吭哧吭哧爬上德勝門的城樓,說完老長一篇中秋祝詞,表示大家吃好喝好玩好朕與民同樂後,龍心大悅地輕快飄下城樓,龍爪剛霸氣地扶上龍辇把手,緊跟着就響起清脆而尖銳的淨鞭聲。
其後繁文缛節不必贅述,隻說皇上領着朝中官員于太和殿入席,女眷隊伍的行進速度終于大幅度提升,嗖嗖嗖進了後宮舉辦大宴用的交泰殿。
正式開動前總算人性了一回,給心累身更累的女眷們留了一刻鐘松散筋骨、重振精神的更衣時間。
小豆花和小豆青早就奉了陳太後的命,立即緊緊跟在念淺安左右。
大概是切身經曆過端午節風波,挨過一頓闆子死裡逃生的小豆青仿佛曆練出來了,言行舉止越發沉穩,靜靜笑看小豆花叽叽喳喳地請安寒暄,觑着空才湊近念淺安低聲道:“奴婢已經在正殿、暖閣各處都暗中安排好了人手,絕不會再出纰漏,累您受牽連。”
念淺安見她微笑中透露着黑眼圈,不像過節倒像過鬼門關,擔心她緊張過頭走向另一個極端,忙替她松松弦,“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搞得我也很緊張。你仔細想想,我還能受誰牽連?”
念甘然如今也算是有姜貴妃罩着,念秋然說到底是三房庶女,即不得念家看重又是個徹底的小透明,一會兒就算要和周氏分開,也會跟念淺安在一起,誰會吃飽了撐的算計念秋然?
真有心牽扯念家,上次出事的就不會是李菲雪了。
且李菲雪已然是京城皆知的六皇子寵妾。
她的閨蜜團規模虐歸虐,但她真心在乎的也就李菲雪、念秋然兩個,這麼算下來,眼下還真沒剩下誰能再牽連她。
一葉障目的小豆青:“……六姑娘說得在理,是奴婢想太多了。”
又心疼又好笑的念淺安:“……想太多比啥也不想好,請繼續保持不斷努力喲!”
小豆青展顔一笑,黑眼圈似乎都沒那麼重了。
一旁小豆花看似沒心沒肺,其實這些天眼看小豆青精神狀态不對,沒少暗自憂心,此時見狀不由也跟着松了口氣,拉着小豆青笑道:“還是六姑娘會疼人,一句話就讓姐姐茅塞頓開了。六姑娘,奴婢們服侍您進正殿。”
後半句是對念淺安說的,二人扶着念淺安入席,站在安和公主和念淺安身後布菜、添茶酒。
她們不再憂心會出什麼幺蛾子,有人卻上趕着要鬧幺蛾子。
此時剛開宴,各家夫人、奶奶帶着家中姑娘坐在一起,皇子所新進門的幾位皇子妾,也站在各自的婆母身後伺候。
李十姑娘――現在該叫小李氏了,她恭敬地為王庶妃續滿果酒,借着轉身退開的動作擠開另一位三皇子妾,眼中既有對那位三皇子妾的挑釁,也有背對王庶妃後浮現的不屑。
比起她針鋒相對的小動作,那位三皇子妾卻是一副文靜柔弱的模樣,隐忍地側身避開,半垂的臉上卻飛快閃過一絲看好戲的笑意。
心道李家姐妹一嫡一庶,偏都做了皇子妾,外人難免分個高下,小李氏那樣上不得台面的德性,也一心想争個高下呢。
果然就見小李氏借機停在李菲雪身旁,翕合嘴角輕聲道:“四姐姐今非昔比,如今皇子所裡誰不知道四姐姐的大名?這才進門幾天,就成了人人盡知的寵妾。四姐姐真是好本事。一朝飛上枝頭就連妹妹都不認了,枉費妹妹惦記着四姐姐,幾次想找四姐姐親近親近,卻一再被四姐姐攔在門外不得而入……”
李菲雪擡眼,看的卻是周皇後的桌面,見周姑姑伺候得熟練細緻,輪不到她插手,就重新垂下眼眸,仿佛沒聽見小李氏說的話,紋風不動的矜持靜立着。
小李氏最恨她這副高高在上的嫡女做派,越發語帶譏諷道:“别以為自己飛上枝頭就能成真鳳凰。你是母親肚子裡爬出來的又如何?最後還不是和我一樣,隻能給人做妾!三殿下好歹為我特特備了聘禮,你呢?再體面,也隻得了六殿下一句空話。”
什麼為了李菲雪不納二妾,男人一時鬼迷心竅的漂亮話,不過是面子上好看罷了!
她的納妾禮雖倉促,但三皇子可是為她破例求了姜貴妃允準,正經下了聘禮的,私下也常來她屋裡,對她可比嫡母嫡姐好一百倍!
李家豈敢扣下她的聘禮,還不是得原原本本地陪給她做“嫁妝”?
她這樣得了實惠得了裡子的,不知比李菲雪強出多少去!
李菲雪有什麼?
不過是兩個李家出來的貼身丫鬟,還有那些帶不進宮的所謂陪房。
有還不如沒有!
三皇子特意撥給她的宮女,現在還不是照樣對她俯首貼耳!
“隻盼四姐姐能一直這麼受寵,别到時候沒了寵愛,面子丢了,裡子也沒着落才好呢。”小李氏越說越得意,斜睨着李菲雪恨恨刺道:“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寵妾能有多長久!别等鳳凰變野鳥,掉轉頭想認我這個妹妹就晚了。我沒四姐姐狠心,萬萬不敢不認母親的,哪天母親要是為你求到我跟前,我一定好好’招待’母親!”
說到最後幾乎咬牙切齒。
李菲雪終于正眼看向她,卻是不惱不怒,微微一笑突然揚起手,出手如電地狠狠甩出一巴掌。
啪的一聲脆響,小李氏精心描繪過的臉上瞬間腫起清晰無比的巴掌印。
下足死力的大耳刮子,扇得小李氏忘了身在何處,一時又驚又痛,忍不住發出一聲尖叫。
隻有碗碟輕碰聲的大殿,瞬間靜得隻剩小李氏驚叫的餘音。
姑娘們或驚或呆,齊刷刷看向皇家女眷所在的上首。
貴婦們則險些齊刷刷噎住,有志一同地在心裡怒罵晦氣:還讓不讓人愉快地進宮領宴了!
果然是宴無好宴。
啧,又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