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延卿鶴立雞群,念淺安的車辇同樣醒目。
太子妃的儀仗再輕簡也有限,倒方便遠山近水肆無忌憚地探看,一人一句評論道:“五萬大軍看不到盡頭,就算前頭動了後頭也瞧不見,等旗語一層層打過來,估計還有些時候呢!”
五萬大軍其實是虛數。
邊關要打仗,真正的大軍得從川蜀和兩湖兩廣調。
眼前人馬有水分,但長矛盔甲綿延成片,仍極負震撼。
從未出過宮,也從未見過如此盛景的小喜鵲目不暇接,叽叽喳喳接話,“嬷嬷說,欽天監測算的吉時不會錯,殿下掐着點祭過旗,再耽擱也耽擱不了多少時辰。”
話音落下不過片刻,果然就見旌旗裹着飒飒風聲傳遞到跟前,原地待命的将兵隊伍立時動起來,齊整步伐震顫地面,呼喝聲直穿雲霄,浩大聲勢中,有道靈活身影逆向疾走,直奔太子妃車辇而來。
遠山近水對視一眼,認出來人正是孔震留在别院的手下,忙示意随車侍衛不必阻攔。
那手下停在車窗下,高高托起雙手,“标下奉魏大都護之命,将此物獻給太子妃。一謝太子殿下求情之義,二謝東宮賜下的程儀,臨行倉促禮物簡薄,還請太子妃笑納。”
遠山近水合力接過,解開包袱皮露出一座蟻山。
念淺安刹那急跳的心瞬間歸于平靜:京裡京外奇人異事不少,劉乾愛聽自鳴鐘铛铛響,魏父養個螞蟻連怪癖都算不上。
拿來送她做人情才叫奇怪。
一時覺得稀奇,一時又正中下懷,順勢掏出袖袋裡的錦囊遞出去,“關帝廟求的護身符,勞你轉交魏大都護,祝他來日能旗開得勝。”
這般回禮正應景,手下不做多想,忙恭敬接下。
念淺安看着他一身短打問,“你也要随軍赴邊關?”
“标下還回孔司員身邊當差。”手下不自禁咧開嘴笑,原本平淡無奇的面貌光彩乍現,“等大軍過了渡口,标下就拐去保定府,北直隸的軍務年前就能了結,到時候标下就随孔司員南下,接着整頓軍務。”
本來用不着孔震南下,現在派孔震去,多半是有意讓孔震領征西大軍的後援軍務。
靖國公如此指派,隻能是皇上的意思。
對孔震并身邊親信來說,隻要守好後方不出岔子,就是現成的功勞。
難怪手下這樣躊躇滿志。
念淺安不無遺憾,“早知如此,該給孔司員也求一道護身符。”
手下至今鬧不明白二人之間的關系,不接話隻接賞,轉身去追大軍隊伍。
塵土飛揚間,已經瞧不清楚延卿和魏父的身影。
念淺安極目眺望,氣過怨過,此刻滿腔離情,更多的是無法宣之于口的擔憂。
一旁小喜鵲不知煩憂,扒着琉璃缸數螞蟻,開口仍是嬷嬷說,“魏大都護也算朝臣異類了,奇人做奇事,這禮送得也跟别人不同。嬷嬷還說,奇人多有奇福,再有娘娘送的護身符加持,魏大都護此去西征一定能順順利利!”
升級成娘娘的念淺安先愣後笑,摸着小喜鵲的腦袋翹起嘴角,“那就承小喜鵲吉言了!”
她心情好轉,外頭響起七皇女的抱怨聲,“念淺安!你走不走,不走别擋道!”
念淺安扭頭看去,就見七皇女的車架後來居上并列在側,探出車窗的臉上滿是不耐煩,顯然也被堵在路上許久。
此時直呼太子妃名諱,跟車的大小綠葉見怪不怪,東宮侍衛見念淺安半點不惱,樂得裝聾作啞。
九皇女跟着鑽出頭,軟糯糯喊,“六嫂嫂。”
姐妹倆稱呼不改,仿佛念淺安住皇子所還是住東宮都沒差别。
念淺安嘴角更翹,見九皇女的小腦袋卡在七皇女的腋下越發好笑,沖七皇女眨眨眼,“小野貓急什麼?大人物必須晚到,你急你先走。”
康親王府很識趣,一曉得皇上将大軍開拔的日子定在今天,就把壽宴改在東郊的王府别院舉辦,方便或送行或看熱鬧的百官、女眷順路赴宴。
眼下單向堵車,次序卻不亂。
念淺安爪子一揮,示意車辇讓道。
太子妃要謙讓,下頭人自然要捧場。
謝恩贊美聲響過片刻,停滞的車馬重新動起來。
七皇女見狀不急了,端起大人物的架子有樣學樣,也示意車架讓道,順手按下九皇女的小腦袋。
念淺安想着九皇女小尾巴似的粘着七皇女的模樣,脫口歎道:“要是能生個像九妹妹一樣乖巧的女兒就好了。”
遠山趕緊呸呸呸,雙手合十朝天拜,“百無禁忌百無禁忌!觀音大士别聽娘娘瞎說,千萬保佑娘娘早日為東宮誕下小皇孫才是!”
近水也拜,拜完啧啧稱奇,“九皇女瞧着輕減不少,氣色倒更紅潤了。”
九皇女病好後勤于鍛煉,瘦下來反而更健康。
念淺安給小吳太醫點贊,錯眼一瞧也啧啧稱奇,“吳家不愧是醫藥世家,康親王妃過壽,還特意請了吳家?”
車外勳貴高官先行,小吳太醫領着藥童慢騰騰落在後頭,沒馬騎不坐驕,反而引人側目。
遠山一看就笑了,“吳老太醫受公主府供奉,小吳太醫能得着請帖,多半是沾了娘娘的光。”
近水也笑,說起舊事來,“娘娘剛開口學說話那會兒,瞧見吳老太醫胡子花白張口就喊祖父,沒把吳老太醫吓着,倒把绮芳館上下吓得半死!”
于老夫人有事沒事都愛哭仙逝的老侯爺,這話要是傳進隔壁,于老夫人指定要找安和公主麻煩。
念媽媽嚴令绮芳館瞞得死死的,本就是個好笑不能笑的誤會,吳老太醫自那之後,倒真有點拿念淺安當孫女看的意思。
認真說來,公主府上下最清楚念淺安冷暖好歹的,吳老太醫得排在安和公主、念驸馬前頭。
念淺安不知原身鬧過這種烏龍,聽罷恍然大悟,“哪是小吳太醫沾我的光,分明是我沾了吳老太醫的光。”
先是六皇子院後是東宮,小吳太醫全心全意侍奉她,想來是受了吳老太醫的囑托。
從魏四變念六,倒沒看出來吳老太醫對她這樣上心。
念淺安想過就罷,牽住小喜鵲準備下車,“待會兒介紹我家林妹妹給你認識。”
太子妃儀仗和皇女車架前後腳停下,走的是王府别院早早大開的中門。
王府管事見七皇女和念淺安并肩而行,哪敢多事挑剔規矩,隻想趕緊把這倆魔星送進門,領着一衆下人跪迎,叫起後哈腰道:“女賓宴席擺在後頭聽雨軒,勞累娘娘移步。”
指完路又側過身,“念八姑娘和徐大姑娘特意來二門迎娘娘,等了有一會兒了。”
東宮早放出話來,今天給康親王妃賀壽不講國禮隻序家禮,康親王在前頭迎客,康親王妃在後頭坐着,念桃然和徐之珠跑來二門等念淺安,王府管事幹脆不攔不管。
念淺安聞言颔首緻意,領着小喜鵲帶着遠山近水,七皇女則牽着九皇女,帶上大宮女大綠葉一同往二門去。
王府管事不由在心裡犯嘀咕:瞧這排場,太子妃和七皇女倒比外頭傳聞的省事兒。都說太子妃和七皇女姑嫂和睦,這麼一看還真像那麼回事兒。
嘀咕完忙指了個管事媽媽領路。
管事媽媽也是個不願多事多嘴的,眼見念桃然和徐之珠迎上來,念淺安和七皇女跟着止步,就識趣地打了個手勢,示意下人退遠些,乖覺地等在一旁不看不聽不催促。
念淺安示意小喜鵲上前一步,引見道:“這是我家林妹妹,這是我家小喜鵲。”
兩個我家,聽得七皇女心裡泛酸,瞪完念桃然瞪小喜鵲。
小喜鵲誰都不怕,從小被大嬷嬷護着,又被念淺安慣得越發沒大小,笑嘻嘻喊,“林妹妹好。”
念桃然一臉嫌棄地上下打量小喜鵲,胖下巴翹上天,“小小宮女,也配叫我林妹妹?”
小喜鵲依舊笑嘻嘻,“娘娘讓我喊,我當然配啦!”
念桃然噎得胖下巴一抽。
念淺安看着二人鬥嘴心情更好了,笑眯眯道:“林妹妹和小喜鵲都是我的小福星,今天可得好好相處。”
顯然小喜鵲在她心中地位不同。
念桃然以前愛捧高踩低,現在很會見風使舵,立即縮回胖下巴亮出大笑臉,“六姐姐帶來的人,我一定替六姐姐看顧好。”
她頗得姚氏真傳,變臉如翻書,翻完可惜道:“大姐姐身子重沒來,二姐姐……自住進祖母的正院後連房門都不肯出,四姐姐吃多少吐多少,郡公姐夫一早就替四姐姐告罪不來,五姐姐被母親拘着備嫁,今兒就隻有我陪着六姐姐了。”
話說得又仔細又周到。
不用姚氏耳提面命,念桃然光想一想親姐姐定親後偶露羞喜的模樣,就願意給足念淺安面子,态度前所未有的順從。
念淺安一聽念春然果然沒來,拉着念桃然咬耳朵,“那個柳勇才,除了你信上說的偷跟着我的馬車跑之外,還有沒有什麼古怪的地方?”
念秋然缺席,楚克現照常赴宴,跟來的下人中就有柳勇才。
還是念淺安私下請托楚克現,如果柳勇才主動提出跟車,就成全柳勇才。
念桃然不知内情,本來早忘了柳勇才其人其事,一聽這話想起當時所見所聞,心裡本就有鬼,這下再不敢藏着,“那天我和柳勇才被堵在死角,六姐姐和三哥起了争執,我們其實都聽見了。柳勇才知道六姐姐和大表哥曾經定過親又退了親。”
這事兒她誰也沒告訴,本就沒想拿來敲念淺安竹杠,現在對念淺安除了順從還有感激,揪着念淺安的袖口嗫喏認錯,“六姐姐,我不是故意瞞着你的……”
她後來也想明白了,念劉兩家私下定親又退親,早在念淺安嫁做六皇子妃起就不再是把柄。
何況念淺安如今已是太子妃,任誰想拿這事做筏子,都不用東宮或公主府出面,方氏頭一個不會也不敢承認,損不着人利不了己,柳勇才就更不會也更不敢以此作妖了。
念桃然是真的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念淺安聞言雖意外,卻同樣不當回事。
把柄不成把柄,尚郡王妃偏偏選中柳勇才暗地裡又拉攏又收買,究竟想幹啥喲?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防徐之珠突然擠過來,“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
念淺安按下疑惑,摸着下巴嘿嘿笑,“在說怎麼以惡制惡的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