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六姑娘!”官房那位下人搓着步子竄到念淺安跟前,哈腰笑道:“找着念三夫人了!”
他生怕招惹上是非,找起人來比誰都勤快,還真叫他憑着一雙腿一張嘴問出了周氏和念秋然的下落,“頭先來傳話的宮女确實是念三夫人派來的。隻是夫人、奶奶們更衣歇腳的院子在另一頭,和姑娘們所用的院子正在對角上,剛才才趕巧和兩位姐姐錯過了。
念四姑娘先陪念三夫人更衣,又随念三夫人拜見常走動的幾位夫人、奶奶,陪着聽了會兒大戲,兩刻鐘前才去了聽說書的地兒,偏巧和念六姑娘走了個前後腳,兩廂來來回回竟沒能碰上。好在找着了!”
話回得極細緻,正應了鼠有鼠路的俗話:宮裡下人也分三六九等,論起在坤甯宮找人,他當真占盡天時地利人和。
官房下人懸着的心落地,不敢邀功,隻彎腰做請,“念六姑娘這邊走。”
念淺安收回偷看魏母的視線,壓下冒泡泡的酸水露出贊賞,獎勵下人的高效率,“辛苦你了。”
心裡罵自己之前不該感情用事,活該現在隻能幹瞪眼,連硬往魏母跟前湊的餘地都不剩。
心情不好就該花錢。
小豆花心領神會地掏出荷包打賞下人。
花的還不是自己的錢,念淺安的心情頓時好轉幾分。
官房下人見她笑容真切,忙樂颠颠地接過賞錢,一邊千恩萬謝一邊犯嘀咕:六皇子突然和念六姑娘握手言和,念六姑娘也突然轉性了不成?居然這麼親和,從頭到尾都沒發脾氣遷怒,還肯給他這種人好臉?
他受寵若驚,并不敢順杆爬,停在說書的繡樓小院外告罪道:“念六姑娘自便。小的本不該丢開差事亂走,還請念六姑娘容小的先行告退。”
他卻行飄走,轉頭沒少顯擺賞錢,拿念淺安的态度當新聞津津樂道。
且不說他歪打正着替原身怒刷了一回“待下親和”的好名聲,隻說念淺安和小豆花擡腳進了小院。
據傳周皇後中年有孕,一心盼着能生個女兒,結果生的是兒子,這處為女兒準備的繡樓小院淪為空置院落,隻在逢年過節時用來待客,如果說戲台是主舞台,雜耍處是次舞台,那麼來吃聽說書的人,不是地位不夠,就是真心愛清靜。
念淺安正奇怪周氏哪樣都不沾,怎麼會跑來這裡,就聽小豆花奇道:“六姑娘,念四姑娘站在念三夫人身後呢!坐在上首的是……王庶妃?”
念淺安一聽庶妃二字就支起耳朵,“哪個王庶妃?”
小豆花見周氏和王庶妃有說有笑,不由微微皺眉,“三皇子的妃母王氏。”
念淺安聞言也微微皺眉,“沒聽說三叔母和王庶妃交好啊?居然聊得這麼親熱?”
定睛細看,才發現王庶妃身邊圍着的都是同位份的庶妃,除了周氏外,還有幾位夫人、奶奶也帶着自家姑娘一處湊趣。
那幾位姑娘,剛才都在萬壽宮獻過藝,無一不是庶女,無一不是沖着皇子妾的位置來的。
周氏在此盤桓的目的無法不叫人多想。
念淺安和小豆花對視一眼,松開眉頭揚聲喊,“四姐姐!”
“六妹妹!”念秋然猛地擡起深深垂着的頭,剛擡腳又刹住,聲若蚊呐地對周氏解釋道:“六妹妹怕是久不見我回去,才特意找過來的。”
周氏聞言笑容慈愛,看向王庶妃似歎似嗔道:“秋然一向文靜坐得住,我才拉着她陪我躲清淨。哪想秋然和我們六姑娘感情這樣好,竟一刻都離不得。我不放人都不行了,失禮之處,還請娘娘勿怪。”
話外的推舉之意隻要不傻都聽得出來。
在座的夫人、奶奶不露聲色,幾位姑娘卻定力不足,或戒備或比較或不屑地看了眼念秋然。
王庶妃也暗帶審視地看了眼念秋然,顧不上回應周氏,忙起身對走進來的念淺安福了半禮,“念六姑娘。”
她尚且拘束,何況是早聽說過公主之女“大名”,對念淺安如對和她齊名的七皇女般避之不及的其餘庶妃。
而深知原身蠻橫做派的夫人、奶奶們也不願招惹念淺安,領着自家姑娘矜持問過好,就再無二話。
空氣突然詭異的安靜,一改之前還算熱鬧的氣氛。
念淺安一臉毫無所覺的淡定表情,回了王庶妃半禮也無二話,隻拉着念秋然對周氏笑道:“三叔母剛回京,可不該這個時候躲清淨。剛才我還瞧見舅母在水榭那頭,我娘不在,三叔母和我一起去陪舅母說說話吧?”
她聽了個尾巴,越發肯定周氏“不懷好意”,且已經放棄秘密任務,見那些未必是假宮女的庶妃們一個個縮手縮腳地不作聲,幹脆釜底抽薪,先拖走周氏和念秋然再說。
周氏笑容不變,很有長輩範兒的接受念淺安的提議,起身告辭道:“原來我們六姑娘竟是個愛屋及烏的,不僅離不得秋然,連我都得捎帶上。諸位寬坐,我帶兩個孩子鬧騰劉家舅夫人去,失陪。”
王庶妃聽她提起方氏口吻熟稔,不由心頭微動,面上忙客氣一笑,在座衆人自然也跟着笑言笑語地起身相送。
重新響起的頓挫說書聲很快蓋過了小院裡的人聲。
念淺安牽着念秋然跨出小院,盯着周氏故作嬉笑道:“三叔母知道我是個愛屋及烏的就好。誰對四姐姐好,我就對誰好。誰如果對四姐姐不好,我就對誰不好。”
她握了一手念秋然的冷汗,不用問都知道念秋然心意如何。
這和姑娘家的口角之争不同,事關念秋然終身,她不怕和周氏對着幹。
周氏卻根本沒将念淺安的“威脅”聽進耳裡。
她是嫡母,完全可以做主庶女的親事,心裡盤算是一回事,如何行事是另一回事,根本不需要遮遮掩掩,都當衆“巴結”王庶妃了,哪裡會在意隔房侄女說啥做啥,且輪不到小輩對她指手畫腳。
心中哂笑,面上一臉“我們安安說話真孩子氣”的無奈表情,拍拍念淺安的腦袋笑道:“我知道你和秋然好。我們安安真是懂事了,倒比秋然這個做姐姐的還像姐姐,聽聽這話說的,真是貼心!”
心裡惦記着正好借念淺安的關系,見着方氏時再讓念秋然露露臉,今兒這一趟就算沒白來,邊說邊轉進水榭,舉目四望道:“舅夫人在哪兒?安安帶我們過去?”
念淺安一口老皿捂心口,“……”
沒有比我方準備幹架,卻慘遭對方無視更虐的事了混蛋!
偏周氏不接招,她還真沒立場和由頭強行撕破臉。
有些事不能由她說破,否則有理也成了無理。
念淺安咽下老皿,手忽然被念秋然反握住,偏頭就見念秋然幾不可見地搖頭,強笑着提醒道:“七皇女怎麼來了?”
周氏聞言顧不上找方氏,見七皇女果然風風火火地直奔此處,忙站定福禮,“臣婦見過七皇女。”
“念三夫人免禮。”七皇女随意一擺手,沒等站穩就拽住念淺安,一副施舍念淺安好處的口吻,“我要去看李十姑娘,你不是和李菲雪要好嗎?我去皇子所看李菲雪的庶妹,你跟我一起去吧。”
偏殿的姑娘們散開後,她實在不耐煩繼續陪吃陪玩陪聊,就想着做戲做全套,李十姑娘也是大盜擄人案的受害者之一,她正好借口慰問李十姑娘加固好名聲,還能拉上念淺安陪她,順便擺脫已經耐心告罄的交際。
一路找來,順利逮住念淺安。
七皇女一臉“我真聰明”的得意表情。
念淺安一臉“少女你的心思真心好懂”的無語表情,心思一轉便也不拒絕,果斷一拖一帶上念秋然,“舅母就在附近看雜耍,三叔母一準能找着。七皇女有請,我帶四姐姐一塊兒去了啊。”
周氏正中下懷,樂見念秋然能和三皇子的屋裡人走動,交待幾句好好玩的廢話,就輕輕巧巧放了人。
她目送念淺安幾人離開後,果然仔細一看就瞧見了方氏所在,嘴裡打着招呼坐到方氏身邊,“原本該帶安安和秋然一道陪陪舅夫人的,不想七皇女竟和她們玩到了一起,二話不說就把人要走了。倒是我倏忽了秋然這孩子,沒想到她文文靜靜的,竟能得安安喜歡,還能入了七皇女的眼。”
方氏一頭霧水,雖聽得出周氏是有意擡舉念秋然,但搞不懂周氏不誇和她關系更近的念淺安,沒頭沒尾地跟她誇起自家庶女是啥意思。
隻因她已然絕了和公主府做親的心思和後路後,面對同出念家的周氏,根本沒往兒女親事上想。
周氏暗罵方氏果然是個愚鈍的泥人脾性,倒也不急功近利,依舊安坐一側,和方氏不冷不熱地閑話家常。
從戲台找來水榭的小豆青瞧見這一幕臉色微變,本就匆忙的腳步越發淩亂,顧不上失禮上前打斷二人道:“念三夫人,六姑娘呢?念四姑娘呢?怎麼沒跟您在一起?”
她回萬壽宮取來衣裙後直奔戲台,問了一圈不見念淺安和念秋然就暗道糟糕,此時見周氏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越發覺出不對勁。
她抱緊裝衣裙的包裹,強忍着才沒露出異樣。
“安安和秋然随七皇女往皇子所去了。”周氏按下不虞,淡淡笑道:“你來晚了一步,她們走了有一會兒了。”
小豆青見周氏果然不知情,腳下險些打了個趔趄。
不管念淺安是怎麼找到、什麼時候找到念秋然的,單從她被支開又被“指引”來戲台的事來看,那位找上她和李菲雪的宮女哪裡是好心傳話,根本是不懷好意!
那可是和周姑姑關系匪淺的宮女!
一旦有什麼事,周姑姑脫不開幹系,周皇後也會受牽連!
小豆青即悔恨又後怕,面上還得強作笑臉道:“大概是兩廂走岔了,奴婢再去找找。打擾念三夫人、劉夫人了,奴婢告退。”
方氏笑着點頭不做他想,周氏卻後知後覺地聽出小豆青前言後語有異,跟着起身道:“舅夫人稍坐,我去去就來。”
她假作更衣,随小豆青走到岔道上,皺眉問,“怎麼回事?”
小豆青也不隐瞞,忙将首尾說了,請求道:“還請夫人幫忙私下找一找李四姑娘如今在哪兒。”
周氏神色亦是微變,無聲一點頭,和小豆青一起往僻靜方向去。
這邊念淺安幾人離開坤甯宮,七皇女左右一看,問念淺安,“李菲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