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終于走了,仙風道骨的裝扮再加上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态,怎麼看都是一個人間俗物。
但願他此去順利吧!
怎麼算順利呢?别遇到台風,少死人,探險就探險,别神神鬼鬼地瞎折騰,畢竟船上還有那麼多未成年人呢。
不管怎麼說,此去東渡,也還傳了一樣好東西出去,那就是跪坐,直到二十一世紀,日本和韓國的民衆一天當中有很多時間都是跪着的。
哈哈,寒洲心裡,我這大膽推測,算不算治學嚴謹呢?據說那兩個地方都有徐福登陸的遺迹,中國人也就秦漢時期是這麼坐的,到唐時椅子這種東西就有了,中國人自己都不跪着了。
是不是他也姑且算在他的頭上吧!
胡七不明白徐福走了,怎麼小寒笑得那麼詭秘,按說這姑娘頑皮雖頑皮,倒也不随便折騰人的,何況是家裡的客人。
“君房說你那天聚會的時候幫他出了口氣。”
“哦?他是這麼說的?”
“嗯,他回來跟父親說的。”
“那他是自作多情了,我根本不是要幫他,我實在是看不上那種小人得志便猖狂的樣子,人嘛,眼睛裡總還要放得下故舊親朋,哪怕是裝也要裝得像一點。”
胡七笑着擺擺頭,這哪是二十左右的姑娘說的話,他真是不知道該跟她如何相處。對她,心裡是憐愛的,可是人家不需要,這憐愛就送不出去,他甯可她弱一點、傻一點,而不是像現在,說出這閱盡滄桑的話來。
“父親說,你以後在生人面前還是要涵着點,他怕你吃虧。”
“哦,我知道了,讓老人家挂心了。”說着,她居然調皮地吐了下舌頭,這更讓胡七惶惑了。這女人,就是來折磨我的。
“這個月六家店的狀況不錯,好像天氣越涼生意越好些。你的收入還是先存在帳上吧?”
“好的,我現在也沒什麼花銷,吃用都和西施一樣,等我走的時候再一起算吧。”
“嗯。”胡七心裡歎了口氣,她又說到了走,算帳還算得這麼明白。
“我們最近要多囤些黃豆,到冬天怕會漲價的,也怕作坊那邊會供不上來。”
“嗯,已經采買了不少了。”他似乎隻能和她談生意上的事情,别的,談什麼呢?
“對了,我要支一些錢,我要去買好東西。”說到這裡,她眼睛亮亮的。
那是什麼好東西呢,胡七問:“需要我陪你買嗎?”
“嗯――,我想是需要,因為我自己拿不了多少。是個人的事兒,也就不勞煩夥計了。”
“到底是什麼?”
“山楂,也就是紅果,這麼大,很酸的,也不知你們這裡叫什麼?”她一邊說一邊形容。
“哦,我們也叫紅果。那就去買吧。”胡七很寵地慫恿她。
他想和她在一起,做什麼都行。
結果他們拿回來半麻袋的紅果。
“你們倆這是要怎麼吃?”胡老爺子看到紅果就酸倒了牙幫子。
“做糖葫蘆啊!”寒洲的聲音都很雀躍。
“嗯?那是什麼東西?”胡老爺子不明白,但還是很期盼,這小寒老給他弄好吃的。
“就是用竹簽子穿起來的紅果,像葫蘆一樣,裹上糖漿,放涼,外邊脆甜,裡面酸軟,呀――,好吃極了。”
說是好吃極了,可是說完她自己的牙幫子也倒了。龇牙咧嘴的樣子逗得老爺子哈哈大笑。
胡七也禁不住笑,他就愛看她生動活潑的樣子。
結果呢?問題出在糖上。
買不到白糖,也沒有冰糖,勉強用了饴糖,試了一次不成,又試一次還不成,這讓寒洲倍受打擊。
“我覺得很好吃了啊!”胡七邊吃邊說,他真的認為很好吃了,酸酸甜甜的,怎麼能不好吃呢?
“還是不行,你沒吃過冰糖做出來的,那個外層的糖片兒,琥珀色的,又像冰花的樣子,吃一口脆甜。”
寒洲一副神往的樣子。她想起冬天領孩子去超市,每次走到那底商的攤檔都要停下來,看人家做一會兒,再帶上兩隻離開。每次她都很小心地從紙袋裡把糖葫蘆拿出來,因為,當當會說,媽媽小心些,我要吃那個糖片兒。
“我本來以為可以做成的,然後做成很多,發給附近的孩子們吃。”她明顯情緒低落。
“這樣也可以啊,他們一樣很高興的。”
“也許吧,反正小孩子都很喜歡吃糖的。”寒洲無奈地笑了。
當當小時候為了吃糖跟她發生過激烈的争鬥,老陳也加入進去,一家人為了吃糖的事兒鬥智鬥勇,原來那麼頭疼的事兒,現在想要也沒有了。
胡七從廚房裡出來,留下小寒一個人在裡面琢磨那一大袋的山楂。她肯定又想家了,而這些他幫不了她,她也不想要他給她一個家。
“現在這麼喜歡鑽廚房,以前怎麼不是?”
又一次被老婆抓到,他看了一眼,也不說什麼。也不知那些年怎麼過來的,竟然不覺得無聊。如今雖然是憂慮的,但也是願意就這麼憂慮下去。他覺得他的心就像春天的土地,有小草在冒出來,鑽得有點疼,可是還是願意等着,等着下了春雨,刮起春風。
隻要她不找小寒的麻煩,就讓她說上幾句吧!誰家的女人不是這樣呢?
山楂的問題最終解決了。把西施和寒洲兩人都累的夠嗆。
一部分她們熬成了山楂糕,一部分切成片,晾在屋頂上。
寒洲雙手合什,嘴裡念叨:上帝啊,千萬别下雨,千萬别下雨。
西施揉着發酸的胳膊,問:“上帝是誰?是你們北京人的神嗎?”
“啊,”寒洲頓了一下,她想起大棗,他也是這樣問,上帝是最大的神嗎?是管做豆腐的神嗎?
快冬天的了,他過得還好嗎?不知有沒有人欺負他?他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小寒姐,他是你們北京人的神嗎?”西施又問了一遍。
寒洲笑笑,“他不光是北京人的神,他是很多地方的人都信的神。”
對不起了,上帝,又一次冒犯你,我總覺得這宇宙天地之間有不可抗拒的尊嚴,我想像不出該怎麼說,就又用了你的名字。其實,我想,你是有愛的,不在乎一個随便的無惡意的解釋。
如果你真的在,就幫幫我,讓我回去。
如果你幫不了這個忙,就幫幫我的孩子,讓她冬天吃到糖葫蘆,告訴她,媽媽以前管她吃糖管得太多了。
在這個大家都有山楂糕吃的晚上,寒洲失眠了,每一樣吃食都讓她想到家,想到父母、孩子和老陳。她不能做給他們吃了。沒有了她,他們是怎麼過來的?
馬上是冬天,他們都要長一歲。
父親七十五,母親七十一,老陳四十一,當當十一歲。
當當的青春期要來了,老陳管得好嗎?
媽媽是不是還是不舍得花錢,穿着去年的舊衣服?
門前的工地不知完工了沒有?
銀行還在往家裡打電話逼債嗎?
……
當日上三杆的時候,胡七過來看望寒洲,昨天大家高興地吃着山楂糕的時候,她就悄悄離開了。他知道她有心事,誰也幫不了的心事,但他還是不放心,要來看看,看過了自己踏實,不看就總是在那裡懸着。
寒洲又伏在幾案上寫字,她肯定是洗過了頭發,那長而黑的頭發就那麼披散着,像他曾經看過的那幅畫兒,那畫上的頭發就像森林,有鳥兒在飛、在唱,胡七真想也這麼伏下身子,把自己埋進那林子裡去,不出來了。
竹簡上寫的是腐乳肉的做法。她要把這副竹簡挂在花枝街那家店去,她想試試這樣是不是可以推動醬豆腐的銷售。
“你看,你和我合作你賺大了,我得做這麼多工作。我現在覺得跟你要兩成的收入都太少了。”
這當然是玩笑話,胡七也知道她不貪錢。他笑笑,很想把這笑語嫣然的女子攬入懷中。
“要是覺得少了,你可以随便要,把全部的店給你都行,我這個東家也給你,我的父親也給你作你父親,我的妹妹也給你作妹妹,這樣,好不好?”
胡七玩笑似的開頭,卻無法玩笑着收尾,他管不住自己了。
寒洲抿着嘴站起來,這樣一高一低說話太有壓迫感,她不喜歡。她看着胡七的殷切的樣子,笑了,這是個有自制力的男人啊,也算體貼,但是,能怎麼樣呢?
“你還有一樣東西怎麼給我呢?”
“你說,是什麼?”她笑了,胡七更急切地問。
“你把你的老婆也給我做老婆嗎?”
胡七一下噎住,這個時刻她怎麼還能玩笑?他真想打她屁股。
“小寒,我不是玩笑!”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他想讓她也感到他的疼。
“東家,别這樣,我也不是玩笑。”她擡手,把她自己從胡七的手裡解放出來,用的力并不大,但胡七他懂,自然就放開了。“我心裡有一個家,我隻是有些想不想來的事情,你說,如果我家裡有一個愛人,我還能接受你嗎?”
“但是,你怎麼會有愛人?你還這麼小。”胡七急切地去争。
“那怎麼不會?鄭旦不都嫁人了嗎?西施在家裡不也考慮到婚配的問題了嗎?我怎麼不可以?”
寒洲氣得想笑,我不想真的說出來,隻是怕吓着你罷了。
我不想讓人以為來了個妖精。
“你,你是故意的,你除了家在哪兒,你都能想得起來,你是騙我的,你不想要我!”
胡七受傷了,他四十來歲的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寒洲看着胡七的樣子,無奈地苦笑,我這是又禍害了一個人嗎?上帝啊,難道這是你願意看到的結果嗎?
“東家,好了,别這樣。”寒洲想拍拍胡七,擡起手,又放下了。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吧。
胡七不理她,他覺得寒洲欺負人。雖然也不知道怎麼就被欺負了。
“好吧,就算你說的對,我不想要你,因為你還不夠出息,那麼就讓我們一起好好賺錢吧!賺多多的錢,讓我很喜歡很喜歡,說不定到了那天,我就想要你了。”
這輕柔的語調就像在哄小孩子,胡七不想理她這個茬兒,可是杵在這裡能怎麼樣呢?她還是不會像一個女人對一個鐘情于她的男子那樣動心動情。
這個女人是石頭做的!
他有些憤怒地轉身,停了一下,走出去了。
寒洲舒了一口氣,上帝啊,你不能這樣看着的!
看來我得搬走了。
不能禍害别人。已經有了一個大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