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醒來,是在扶蘇的懷裡,也是在議事大廳裡。
這時候扶蘇流着淚,把她緊緊地貼在兇口。她不相信還能看到扶蘇,伸手撐了扶蘇的肩膀一下,啞着嗓子說:“讓我看看你!”
扶蘇聽話地放開她。
她抻出食指疑惑地摸着他的眉骨,然後刮過鼻梁,又把她的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
是他,就是他!
“你留了胡子。”
“嗯,你不喜歡可以剃掉它!”扶蘇汪着眼淚。
小寒笑了,她俏皮地說:“我還沒想好要不要你留它!”其實有一句話她沒說出來,“這樣親下巴好像怪怪的。”她還是顧忌着身邊有外人。
扶蘇也笑了,這才是他喜歡的對話方式。
“你脖子上……”小寒忽然不說了。她看到了他脖子上纏的白布。那裡有皿的印迹,觸目驚心!
而他的身上也是,一如她夢中所見!
“沒事,不疼!”扶蘇安慰她,又要抱她。
小寒搖搖頭,她努力把扶蘇推得更遠些,然後強掙紮着站了起來,小山子沖過去要扶住她。
小寒伸手做了個阻止的手勢,平靜地看着扶蘇:“扶蘇,我很失望你這麼脆弱。那诏書是假的!”
她聲音不高,卻如平地一聲驚雷,震得在場的人各自驚詫。
蒙恬急切地問:“姑娘,你知道?”
小寒點點頭,笃定地說:“我一直跟随皇上輿駕”。
梁輝急了,他惱羞地:“你胡說,那幾天皇上根本不想見你。皇上的事你怎麼知道?”
小寒輕蔑地問:“皇上不想見我?梁公公的意思是說,皇上對你說過,他永遠、堅決不想見小寒了麼?我都不知道梁輝公公在宮裡的地位都超過梁辰公公了!”
梁輝羞憤地反駁:“閉上你的巧嘴!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婦人!你敢說皇上要見你時你去看他了嗎?!你真的伴随在他身邊嗎?”
小寒鄙夷地笑了,她輕聲問:“梁公公,請問皇上什麼時候要見小寒,小寒卻沒有去見他?”
“臨終時!”
“哈哈,你終于說實話啦!”小寒笑得如癫似狂,眼淚都出來了。
梁輝後悔地捂住嘴巴。他恐懼地望着小寒,又把眼光移向須發皆怒的蒙恬,他下意識地就想縮起來。
扶蘇一步過去擰住了他,“說實話!”
“我是上差,……毆打上差,就是謀逆!”梁輝死命掙紮。
蒙恬近前一步,拍了下扶蘇的肩膀:“放開他,讓他說!”
扶蘇赤紅着眼睛推開他,把他推了一個趔趄。
梁輝狼狽地穩住腳步,回身仇恨地望向小寒,厲聲喝問:“刁婦,即便皇上駕崩,你就能說诏書是假的嗎?”
小寒不屑地給了他一個白眼,鎮定地說:“诏書三個内容,一是讓扶蘇自殺謝罪,二是要把蒙恬将軍治罪,三是把上郡大營的一切權力全部交給王離将軍。請問上差,對也不對??”
“呵呵,你知道诏書的内容,就能說它是假的嗎?”
小寒又笑了。“請問上差,如果我知道诏書的内容不能證明它為假,請問,你怎麼證明它為真?”
梁輝被問住了。
小寒繼續追問:“皇上駕崩,你來傳诏,卻不告訴皇子真實的消息,你到底意欲何為?趙高給了你多少好處?”
“啪!”無比響亮一個耳光抽在梁輝的臉上。是扶蘇!
他抽完了又下意識地去壓住脖子上的傷。
“拉下去,殺!”蒙恬下令。
張龍就近一把抓住他,把他扔向門外的地上。幾個人撲上來捂着嘴就把他架走了。
屋裡一時安靜了。跟着梁輝過來的軍士們緊張地縮在後面。
小寒虛脫了一般,疲累地撐住牆壁,眼看就要順着牆壁往下坐了,扶蘇流着淚過來扶她,她卻擺擺手,做了個阻止的手勢。她的眼光投向張龍,又轉向小山子,笑着笑着,卻哭了。
她問:“張旋呢?我的兄弟?”
張旋從她後邊繞過來,感慨地說:“小寒姐,我在這裡!”
小寒點點頭,把手伸給他。
“兄弟,我們做到了!……我們真的做到了!”說完,她嚎啕大哭,哭得坐在地上,好似有千年的委屈一樣。
小山子也蹲下哭,張龍噙着眼淚把腦袋扭向别處。
小寒哭到痙攣,扶蘇抱也抱不住,直到哭得再次昏死過去,她才安靜了。
蒙恬默默地退出來,臨走時,他對其餘人說:“出來吧,讓大夫進去,你們都跟我來!”
……
小寒再一次醒來已經是在扶蘇的房間,這也是小寒曾經住過的地方。
“你醒了?”扶蘇溫柔地招呼。
“嗯。”她一時有點空白。看看這屋子,才覺得這一仗她真的打勝了。
“吃點東西?”
“嗯。”
扶蘇高興地出門叫人準備飯。
小寒懶懶地躺着。她想起了剛剛發生的事情。
扶蘇抱着她,欣喜地抱着她,那時她就像回到了從前,她的手指在他的臉上寵愛他。可是,看到他脖子上的傷,她突然覺得心裡一個什麼東西“叭”地一聲斷裂了。看到他因為一個假诏書而鬧到自殺,她應該是覺得痛切的,可是為什麼忽然覺得四周就像荒野一樣,她反而平靜了?
她當時說了什麼?
她說:扶蘇,我很失望你這麼脆弱。
真的失望!
看着扶蘇溫柔地對她,他的笑也變得陌生。
有的人用死來表達絕望、或者反抗,而她從來就不喜歡這種表達方式。這種方式在有些人看來高貴純粹,但她絕不認同。她覺得人其實可以委屈地活着,然後用其他的方式來表達你的态度。
如果死,那就隻剩下句号了,連個驚歎号都未必賺得到!
這時,門響了,扶蘇進來,他小心地端着托盤,放在炕幾上。然後跪在炕上,把她小心地扶起來。又跳下地找了擦手的布子,弄濕,再折回炕上拿着她的手細細擦拭,就如以前她為他做的一樣。
小寒心裡濕潤潤的,這是個好男人,他對她始終不能忘懷……
但他會用絕決的方式證明自己的高貴。他是個不容别人置疑的男人。然而又不會反抗,隻能用死。
雖然反抗皇帝是不容易的,應該體諒他的處境,可是,她的心裡總是别扭的。從前世到今生,她喜歡的男人一直是野草樣頑強的男人,而不是這樣大風一來就會嘎巴斷掉的男人。
“小寒,想什麼?快吃!”扶蘇催促。
“嗯,你也吃!”
扶蘇高興地抓起筷子。
“扶蘇,這裡還疼嗎?”她指了指脖子。
扶蘇“嗯”了一聲便開始吃飯,顯然不想談這個話題。他有傷,脖子不敢随意抻動,就那麼僵着往嘴裡扒飯,樣子顯得很滑稽。
她決定再也不提這件事了。從心底裡,她都不願去想。
扶蘇沒有忘記她,她決定忘記這件事情。
“扶蘇,你得回鹹陽去,和蒙恬一起!事情很急。”她這一仗隻能說取得了階段性勝利,最後的結果還得要扶蘇沖上去。
“嗯。”他僵立着吃飯,看神情他的心很亂。
兩個都不再言語,屋子裡隻有碗筷碰撞和咀嚼的聲音。
吃完了,扶蘇說:“我讓人燒了水,一會兒給你洗澡。你躺一會兒,我去找蒙恬商量事情。”
小寒點了下頭,就推開飯碗躺下了。
門響了,扶蘇出去。
一會兒,門又開了,是丁滿,他進來收拾東西。本來他想熱情地招呼一下的,但看小寒沒有精神,隻好笑笑,就端着托盤出去了。
一屋子的靜谧。
經曆了病痛、奔波與焦灼的期待,這安逸顯得那麼不真實,小寒想,這不是夢吧?
她扯過旁觀的單子蒙在頭上,這是扶蘇的味道,她熟悉的男人的味道。這是真的,不是夢。
但願,一切如她所願,他去沖鋒陷陣,他去力挽狂瀾,他去實現國泰民安!
而他們倆,也如她所願――回到從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