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紙磨墨,衛沉魚做的非常慢。
一揮而就,公輸拓寫的非常快。
然後,休書就放到了衛沉魚手中,公輸拓剛從外頭吃酒回來,薄醉,眼神迷離看不穿他的心底,隻沉沉道:“離開我,是明智之舉。”
那薄薄的一張紙,衛沉魚卻俨然托着一座山,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她從來隻知道公輸拓喝酒就千杯不醉,隻知道公輸拓打架就功夫蓋世,隻知道公輸拓待人就脾氣暴躁,隻知道公輸拓城行事就府暗藏,她知道公輸拓太多,卻獨獨不知道公輸拓的字還這麼好看,運筆如劍,淩厲如見其人,可是,她不想要。
“侯爺我……”
她隻說出三個字,公輸拓不容置喙的擺擺手,随後轉身打起竹簾走了出去,她就凝固在原地,手無力垂下,休書翩然而落。
公輸拓一路心情複雜的回到倚蘭苑,進了房見蘭猗已經躺下,他也不脫衣,挨着蘭猗也躺了下來,屋裡很暗,隻在炕邊的小幾上燃着支蠟燭,蒙蒙的光柔柔的覆在蘭猗臉上,公輸拓詫異,到底老太爺調和了什麼顔料,才使得蘭猗的膚色如此好看。
他一動不動的躺着,這姿勢已将他的心事昭然若揭。
蘭猗一番身,把頭拱在他懷裡道:“打牌輸了?”
公輸拓:“不是。”
蘭猗再問:“身上不痛快?”
公輸拓:“沒有。”
蘭猗把頭揚起看他:“那我來猜一猜,是衛姨娘惹你了?”
公輸拓:“她要我休了她。”
這有點意外,蘭猗欠起身子:“她要麼是打牌輸了氣的,要麼是身上不痛快鬧的,否則她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
這個鬼精靈,總是能語驚四座,公輸拓笑了笑,拉着她躺下道:“我已經寫了封休書給她。”
這更有點出乎意料,蘭猗拍了拍公輸拓的腦門:“你既然不是打牌輸了氣的,也不是身上不痛快鬧的,你為何休了她呢?”
公輸拓順勢抓住她的手輕輕咬了下反問:“我又為何不能休了她呢?”
蘭猗揪着他疏于修剪的胡子道:“因為當初納她為妾是為了救她性命,你現在休了她,我怕她會破罐子破摔。”
公輸拓皺皺眉:“你怕她會與我為敵?這你完全可以放心,她絕對不會。”
蘭猗呵呵一笑:“說的這麼絕對,到底是因為她對你的感情,還是因為你對她的感情。”
公輸拓滿臉都是問号:“我對她有感情?”
蘭猗用手肘撐着身子,半坐半卧:“侯爺是當局者迷,你對她非但有感情,還很深,隻是侯爺心裡有根刺,所以你永遠也接納不了她,這根刺就是,衛沉魚乃風塵女子。”
公輸拓對蘭猗的這番見解沒仔細想過,所以有點迷茫。
蘭猗的笑耐人尋味:“她想假戲真做,侯爺何必拒人于千裡之外。”
公輸拓捏了捏她日漸豐腴的下巴,純心逗弄她:“你可真是賢妻。”
蘭猗立即搖頭:“抱歉,我沒侯爺想的那麼高尚,我隻是想,若侯爺與她有感情,我縱使反對,侯爺也定會像我爹一樣,把她養在外頭,住在侯府成為衛姨娘和養在外頭成為外室,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
公輸拓哈哈一笑,抛開這個話題不談了,卻道:“把田家的案子說給我聽聽,我查案就不在行,但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或許我能給你提供些有用的東西。”
蘭猗想想也對,自己來侯府時日尚短,不了解田家人及與田家有關的人,公輸拓未必不了解,于是興緻勃勃道:“侯爺不知,這案子牽涉很多人,不過迄今最讓我産生濃厚興趣的卻是挖開田家夫婦合葬的墓時,竟然發現那田家男人成了蔭屍,楚臨風給我講……”
“楚臨風,那個名捕?”公輸拓插嘴道。
蘭猗點點頭,心說你不是去找他幫我的麼,現在卻像不認識人家似的,于是繼續說,完全沒感覺出公輸拓在提及楚臨風時的那種怪異表情。
沒等案情陳述完呢,公輸拓那裡已經起了鼾聲,蘭猗撇撇嘴,也就枕着他的手臂睡了。
次日一早,蘭猗懶懶的醒來,不見了公輸拓的身影,曉得他不是去練功就是去書房看兵書了,方想喊甜喜來服侍她穿衣,卻見甜喜引着衛沉魚進來了。
“少夫人,我說您還沒起呢,衛姨娘非得進來。”
甜喜怯怯的,而衛沉魚就高昂着腦袋,突然她不肯以妾侍的身份來仰視蘭猗這個夫人,蘭猗就感覺她大抵是真要離開侯府了。
“沒事,你下去罷。”
蘭猗穿着寝衣,随意抓過旁邊的大衣裳裹住自己,然後指着不遠處的椅子,示意衛沉魚坐。
衛沉魚不坐,慢慢踱到她跟前,莞爾一笑,春光無限。
“我來向少夫人辭别的。”
她不再自稱妾身,也不管蘭猗稱夫人,而是以蘭猗在侯府的官方稱謂說話,蘭猗即明白,公輸拓休她,木已成舟。
“辭别?你往哪裡去呢?”
蘭猗如常的語氣,見衛沉魚手中連個包袱都沒拿。
衛沉魚咯咯一笑,太過突兀,就顯得有點假,她道:“少夫人何必假模假樣,你知道我是為何來辭别的,這回你如願了,至于我去哪裡,當然是我該去的地方。”
蘭猗打了個哈欠,本也不困,就是想打個哈欠,然後淡淡道:“你誤會了,我當然知道你為何來辭别,當初納你為妾是侯爺的意思,現在休了你亦是侯爺的意思,你的來和走,都隻是你們之間的事,我連個旁觀者都不算,因為,我從來不喜歡看熱鬧,更何況你們這件事也不熱鬧,行了,咱們閑話少叙,不送。”
她的淩厲讓衛沉魚相當意外,本打算趁着辭别好好的羞辱她一番的,不曾想她卻反客為主,倒羞辱了自己一番,衛沉魚想再說些什麼,怎奈人家下了逐客令。
“山不轉水轉,後會有期。”
衛沉魚說了這句江湖人慣用的話之後,頭也不回的走了,蘭猗明白,她又開始融入到江湖了,然後同公輸拓又是肝膽相照的朋友,又可以搞暗殺,而她離開侯府,宇文佑必然會重新拾起對她的傾慕之情,于是,宇文佑便可以時常出宮,時常的進入到星辰會亦或是其他什麼“反賊”的視線裡,更重要的,衛沉魚不是公輸家人,公輸拓也不必再替她擔心會被自己的敵對刺殺,從而虧欠她一條性命,蘭猗哼哼一笑,公輸拓這招玩的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