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淩晨兩點多鐘，網吧裡依舊是一派熱鬧的景象。

　　這還是何楷彥第一次來網吧，他特意找了一間不查身份證的網吧，故而環境也比較嘈雜。

　　他找網管開了一台機，雖然他長得明顯不像是成年人，還是揮了揮手，給了他一張臨時的會員卡。

　　何楷彥看了一眼座位號，大概是在角落的機位，正合他的心意。

　　他走過去，將書包放在腳邊，也不知桌子是多久沒有清理過了，沾滿了灰塵，還泛著一層油光。

　　「真是噁心……」

　　他竭力控制，才勉強讓自己沒有嘔吐出來。

　　所幸，何楷彥隨身帶了紙巾，等他將桌子和座位全都擦了一遍，已經過去快半個小時了。

　　他熟練地輸入一行網址，進入網頁後，把在置頂那欄的軟體下載、安裝。

　　再連接上手機的數據線，就可以通過這個軟體來控制手機了。

　　雖說他不知道解鎖的代碼，但也隻需要查一下，就能輕而易舉地找到。

　　進度條到百分之百的那一瞬，他迫不及待地按下了解鎖密碼。

　　「還好，數據都在，照片、聊天記錄……不對！」何楷彥皺著眉。

　　他置頂的兩個聯繫人，已經變成了空白昵稱和初始頭像，他點進去的時候，更是連賬號都不見了。

　　何楷彥的人際關係非常簡單，除了布置作業的班級群，他置頂的人隻有自己的爸爸媽媽。

　　也就是說，何父和何母的賬號都被人故意註銷了。

　　何楷彥翻了一遍通訊錄，除了父母，其他人的賬號倒是都在。

　　隻是，不知是軟體有BUG，還是他的手機被人動過，他所有加入的群聊都不見了。

　　再等他打開手機相冊，更令他不安的事出現了。

　　他其實很少拍照，平時拍的也隻是筆記、作業之類，除非是特別有紀念意義的活動，他一般不會給自己留下照片。

　　買下這部手機後，他僅僅和父母以及初中班裡的同學拍過兩次合照。

　　那兩次的合照的的確確都還在他的手機裡，可是除他以外，每個人的人臉都像是被人擦了一抹白色的顏料那樣，卻又不是完全被遮蓋住了，還能從中隱約窺見到畸形的五官。

　　從這些照片上，完全看不出他們的長相，最多隻能看出第一張是何楷彥和一男一女兩個大人，第二張是一群十三四歲的青少年。

　　如果別人不想讓他證明身份，大可以直接把兩張照片刪除，偏偏這兩張照片被留下了。

　　扭曲的白色人臉，好似在威懾著何楷彥。

　　冷不丁的，何楷彥的身體猛顫了一下，差點兒從椅子上摔下來。

　　「哎，小兄弟，你怎麼了？沒事吧？」

　　何楷彥定了定神，轉頭一看，是鄰座的一位中年人，看起來不到四十歲，但人卻生地很胖，座椅都快容不下他了。

　　「沒、沒事……」何楷彥勉強開口道。

　　那人倒也不避嫌，直接伸過頭，往何楷彥的電腦和手機瞟了幾眼。

　　「呵呵，你是刷機新手吧？你這幾個口令寫對了，順序卻錯了，所以你手機才出現錯誤了啊！」

　　何楷彥連忙虛心求教，「那我該怎麼改成正確的呢？」

　　「這個倒不難，稍等。」

　　男人拿過何楷彥的鍵盤，飛快地敲下了一行行的代碼，手速之快，連何楷彥都沒看清他到底寫了些什麼。

　　最後一行代碼已完成，男人大緻檢查了一遍，便利落地摁下了回車鍵。

　　而何楷彥的手機也突然息屏，很快，又一次重啟。

　　「唉，可惜啊，這是網吧的電腦，不能隨便保存。不然的話，我半分鐘……不，十五秒，就能完成了！」男人搖洋洋自得地說道，「你的手機需要重置一下，等個幾分鐘就好了。」

　　「我的數據會不會消失？」何楷彥緊張地問道。

　　男人搖搖頭，道：「不會，數據我已經幫你備份過一次了，這不是刷機，不會清理數據。」

　　等待的時候，男人和何楷彥閑聊了起來，「對了，我看你年齡不大，高中生啊？」

　　何楷彥並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便胡亂地點了點頭。

　　「嘿嘿，我懂，年輕人嘛，都喜歡跑出來上網。」男人摸著自己的下巴，「想當年，青哥我也是天天翹課上網，被我老子抓住，給我一頓毒打，打得我三天都沒下得來床。」

　　何楷彥聽著就覺得有些肉疼，他的眉頭蹙了蹙，問道：「那你之後一定回去好好讀書了吧？」

　　「不啊，我直接輟學了。」男人一臉無所謂，彷彿輟學隻是件小事。

　　過了幾秒，他意識到自己面前還是個學生，趕緊補充道：「你可不能學我啊，我那個時候，高考可是很難的。我成績差，也考不上。你們現在不一樣了，學歷那是非常、非常、非常地重要！」

　　他連說了三個「非常」，似乎是想避免何楷彥和他一樣放棄學業。

　　男人話鋒一轉，說道：「小兄弟，我看你好像對編程也挺感興趣，要不要我教教你？」

　　看何楷彥仍在猶豫，男人又說道：「放心，我不收你學費，純屬是每天上網，閑著沒事幹。」

　　「你……不用工作嗎？」何楷彥疑惑地問道。

　　「我在網吧這裡待著，就是工作了。」男人解釋道，「你別看現在有電腦的家庭不多，編程看似好像也沒什麼用。但我給你說，這門技術以後會非常吃香的。就算你不拿他當主業，也能讓你賺點外快。」

　　其實，何楷彥倒不是想放棄學習編程的機會，隻是他也不確定能在嘉雲待多長時間。

　　男人剛才給他露了一手，他雖沒有系統學習過，卻也能看出男人的基本功還是很紮實的。

　　「可是，我應該不會經常來網吧。」何楷彥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困擾。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小問題。」男人對著櫃檯喊了一聲，「小傑，你到白天，帶這個孩子配台筆記本電腦，回來找我報銷。」

　　何楷彥一驚，立馬拒絕道：「這可不行，太貴重了！」

　　雖然何父很早就給他買了筆記本，但讓一面之緣的陌生人送自己幾千塊的電腦，實在是過於破費了。

　　「嗨，一個筆記本而已，能有幾個錢？有了電腦，我以後就可以在網上教你編程，你在家一樣能學。」男人不在意地說道。

　　被他稱為小傑的網管似乎也是見怪不怪了，隻是說了句「好的」。

　　男人拍拍何楷彥的肩膀，說道：「等會兒你就和小傑去挑，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他拿起桌上的飲料，一飲而盡，然後挪動著沉重的身子，走遠了。

　　何楷彥還沒緩過神來，小傑便羨慕地說道：「你運氣真好，才見青哥一次，他就要送你電腦。以前雖然青哥也會送顧客東西，但都是他們遊戲打得好，才會送些裝備什麼的。」

　　「他是這裡的常客？」何楷彥頗為好奇。

　　「什麼呀，青哥是我們這的老闆。咱們這個區的網吧，有多一半都是青哥開的。」小傑介紹道，「但他不喜歡我們喊他石老闆，所以我們都叫青哥。」

　　說起青哥，他確實是嘉雲市的名人了。

　　他不過三十多歲，身價已經到達了千萬，放在嘉雲這個小城市裡，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富豪了。

　　但他又和其他權貴有些不同，他最討厭參加他們的聚會，也從不和他們一起賽馬、打高爾夫之類的。

　　他時常會出沒在嘉雲的各大網吧裡，有時是他自己的地盤，有時也是別人開的網吧。

　　到了網吧，他不單單是上網，還會觀察網吧裡的其他人。

　　很多網吧都會一個播報系統，若是在對抗遊戲裡拿了五殺或是射擊遊戲裡表現出色，都會進行播報。

　　這時候，青哥常常會讓網管給他們免網費，或是送點零食飲料之類的。

　　青哥自己非常喜歡玩MMO類的網遊，若是遇到同樣玩MMO且操作極好的玩家，他還會想把玩家收入自己的公會中。

　　當然，加入青哥的公會，平時的福利也是非常可觀的。

　　青哥不僅會給公會成員配電腦手機，每次遊戲活動還會發獎金，甚至有的玩家拿到的獎金比普通人一個月的工資還要高出幾倍。

　　但像何楷彥這種不打遊戲，也被青哥隨手送了一台筆記本電腦的，還是第一次。

　　不過，或許是年齡的緣故，青哥以前在網吧一坐就是一宿，現在最多熬到三四點鐘，便回家休息了。

　　小傑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相冊，一邊翻，一邊說道：「你喜歡什麼樣的電腦？如果打遊戲的話，我推薦這款的頂配！辦公本的話，這款更好一些，還輕便。」

　　「我都可以。」何楷彥回答道。

　　別人白送給他的東西，他也不好意思挑選。

　　「唔，那就給你買這台。」小傑指著最上面的圖片說道。

　　何楷彥瞥了一眼，那台電腦的頂配要上萬塊錢，他很難想象，自己和青哥隻是第一次見面，青哥竟然出手如此闊綽。

　　該不會其中有詐吧？

　　但他仔細一想，自己隨便選了一家網吧，座位也是隨機的，別人故意做戲來騙他的概率太小了。

　　而且，青哥看似穿得簡單，實則連白襯衫都是某知名奢侈品牌的，更不可能騙一個小孩子了。

　　選好電腦後，小傑給何楷彥拿了飲料和零食。

　　網吧裡的食物不多，但也能勉強果腹了，何楷彥剛吃了兩口，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看著他已是一臉睏倦，小傑又貼心地給他找了一間單人間，以供他休息。

　　雖然他不知道老闆青哥為什麼會如此重視一個中學生，想必他身上也有什麼過人之處，自己可得和他處好關係，以後說不定也能撈點好處。

　　何楷彥確實有些困了，網吧畢竟不是酒吧，單間也隻有桌椅，他隻能勉強趴在桌子上。

　　他以為自己會睡不著覺，但沒多久，他就進入了夢鄉。

　　奇怪的是，這一次入夢，他竟然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夢裡。

　　何楷彥曾經看到過一種說法，如果能在夢裡保持清醒，就能擁有控夢的能力，甚至能看到在現實世界看不到的東西。

　　如果這個說法是真的，他就得好好利用得來不易的機會了。

　　他竭盡全力，在自己腦海中勾勒薛家山的樣子，他從未去過那附近，但他卻從何母帶回來的資料與照片中窺見一二。

　　那是一座參天巨山，若是站在山腳下，就會被山的陰影完全籠罩其中。

　　沒有人知道薛家山的入口在哪裡，何母去了好幾次，才發現一條村裡的小道。

　　何楷彥睜開眼，面前不再是網吧的小桌子，而是一片曠野。

　　遠遠望去，還能看到一座巍峨壯闊的山峰。

　　「那是薛家山？」何楷彥咋舌，「之前隻是看過圖片，沒想到在夢裡見到了它的原貌……但是，我要怎麼過去呢？」

　　就算有車，他也不會開啊。

　　不對，他現在是在夢裡，一切都由他自己說了算。

　　「讓我瞬移到那座山的入口附近。」他這樣想著。

　　耳邊忽然像是颳起颶風一樣，強有力的氣流吹得他睜不開眼，很快，他便來到了山下。

　　這一次，何楷彥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壓迫感，他學過很多形容山的辭彙，此時卻是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太震撼了，何楷彥第一次發現，原來山就像無邊無際的大海一樣。

　　他俯視大海，而山也在俯視他，連綿不絕的山峰好似洶湧澎湃的巨浪，他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山吞下去。

　　然而，他膽怯到連逃跑的步伐都邁不出去。

　　好在山畢竟是個死物，它是不會移動的，不一會兒，何楷彥就有些適應了。

　　像他這樣不喜歡爬山的人，竟然也湧起了一種攀高的衝動。

　　他想要征服這座山，爬到它的頂上去，然後像山俯瞰他那樣，俯瞰山下的一切。

　　不過，何楷彥更想知道，這座山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呢？

　　它如同一點燭火那般，吸引無數的人飛蛾撲火，最後他們也都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在臨近死亡的那一刻，他們會看到關於山的真相嗎？

　　亦或是，發現他們被山欺騙的事實。

　　何楷彥的心跳如鼓，他越是靠近那座山，耳邊就彷彿有人在殷切呼喚著他。

　　一個模糊不清的聲音低沉地說道，「終有一天……會來的……無論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