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為了讓所有人都出去，必須有人做出犧牲。

　　裴念站到了枯木前，以他的身高，必須彎下腰，才能將手指放進去。

　　他正要伸手，一個精緻的東西突然擋住了他。

　　乍一看，那東西和人的食指幾乎一樣，但仔細打量，就會發現它表面還有一些木製的紋理，顏色應該是更偏黃色，而不是膚色。

　　但它做得實在是太精妙了，不僅連食指的指甲、關節都雕刻得惟妙惟肖，甚至能看到指尖一圈圈的紋路。

　　「這是你做的？」裴念詫異地看向楚遙。

　　從他們找到天平到現在，隻是過去了七八分鐘，楚遙竟然能做出如此神似的手指，還是用一截枯木雕刻出來的。

　　這份手藝，哪怕是幾十年功夫的匠人都未必做得到。

　　楚遙點了點頭，類似的假指，她一共做了四個。

　　她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狡黠，好似捉到獵物的狐狸一般，「比起犧牲一整根手指，隻取一點兒皿，應該劃算得多吧？」

　　還沒等裴念反應過來，指尖傳來輕微的疼痛，幾滴皿落在了木製假指上。

　　鮮紅的顏色一旦暈染，那根假指彷彿真的有了生命一般，不由自主地勾動了一下。

　　裴念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好似那真的是他的一截手指，他能控制它，也能感受到自它傳來的觸感。

　　他忍不住伸了伸手指，假指也隨之變得平展。

　　不過，時間畢竟不等人，楚遙果斷地將假指放進了模具裡。

　　喀嚓——喀嚓嚓——喀嚓——

　　模具裡傳來令人肉痛的切割聲，很快，裡面隻剩下了一些碎的看不出原型的木屑。

　　「它啟動了？！」陳隊長快步走了過來，臉色複雜，「是誰……」

　　他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遊走，裴念的手還是完整的，而楚遙的雙手也沒有傷痕。

　　「怎麼做到的？！」陳隊長百思不得其解。

　　楚遙聳了聳肩，毫不在意地說道：「一點兒障眼法罷了。陳隊長，看來我的運氣比你要好，第一次就賭對了。」

　　天平的右端再次彈出一個東西，這一次不是鑰匙，而是一個把手。

　　枯木沒有可以安裝把手的地方，楚遙略一思忖，便將天平取了出來，後方正是一個尺寸合適的介面。

　　「我來吧。」裴念不由分說地接過把手。

　　將把手安裝好以後，他試著轉動了一下。

　　也不知是因為太長時間沒用，內裡的機括已經腐朽，還是本身就是這般設計，裴念用了八成的力氣，竟是隻轉了小半圈。

　　他不留餘力，猛地將把手按了下去。

　　鐵鎖轉動的聲音自地底傳了上來，剎那間，塵土飛揚，他們腳下的圓形地磚驟然下沉。

　　整個機關降落的速度很慢，大約過了半分鐘，它才停下。

　　一條狹窄的暗道出現在他們的眼前，陳隊長用燈照了一下，似乎還是向下行的趨勢。

　　下一秒，陳隊長的呼吸停滯了一瞬間。

　　燈光晃動之間，他分明看到十幾米外倒著一個人，分明還是有呼吸的樣子。

　　陳隊長跑上前去，那是個年輕男子，看起來還在讀大學，身上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

　　他虛弱得厲害，連呼吸都變得極其細微。

　　陳隊長粗略檢查了一下，他身上沒有外傷，隻可能是長時間沒有進食或是頭部受到了撞擊，才會暈倒的。

　　他將年輕男子扶了起來，讓他半靠在牆邊，又給了他餵了些水。

　　「蘇恆哥？！」小茹驚呼道。

　　「你認得他？他是和你一起的？」陳隊長接二連三地問道，「你們之前是不是走散了。」

　　小茹點了點頭，說道：「是的，我們三個本來要去攀登雪山，但是遇到了暴風雪……」

　　而後趕來的裴念和楚遙俱是一驚，裴念沒有想到，小茹在這裡還能遇到熟人。

　　那她其他幾個隊友，是不是也有可能出現在這裡呢？

　　楚遙則是在深思，為什麼蘇恆會恢復成人形？

　　他的異變已經達到了近九成，怎麼可能輕易復原呢？

　　或許，因為薛家山的時間混亂，他們遇到的不是「現在」的蘇恆，而是「過去」的蘇恆。

　　「可是，我記得蘇恆哥當時穿了羽絨服和羊毛衫，現在怎麼隻剩下襯衫了……」小茹擔憂地問道。

　　「你也說了，你們幾個是去爬雪山的，他可能是失溫了。」陳隊長解釋道，「人如果處於失溫狀態，就會覺得渾身發熱，不自覺地脫下衣服。」

　　但是，為什麼攀登雪山的蘇恆會進入這個密道？

　　要知道，他們都是千辛萬苦才到達這裡的，蘇恆一個普通人，怎麼會比他們先到一些？

　　陳隊長又檢查了一下蘇恆的雙手，十指都是完好的，證明他沒有切斷自己的手指。

　　「這小子，該不會把自己的隊友『賣』了吧。」陳隊長自言自語道。

　　誰知，在他旁邊的小茹突然激動地說道：「不可能！蘇恆哥和慕兒姐那麼相愛，他絕不可能讓慕兒姐犧牲自己的！」

　　陳隊長被她嚇了一跳，沒好氣地說道：「我哪知道他隊友和他有什麼關係，你這小丫頭，嗓門倒是挺大，一驚一乍的。」

　　小茹亦是紅了臉，沒再說話。

　　許是因為小茹剛才那聲叫喊，蘇恆忽而轉醒。

　　「我……」他剛說了一個字，就發覺不對。

　　他猛地坐了起來，眼神是遮掩不住的驚愕。

　　而這一幕自然沒有逃過楚遙的雙眸，她也愈發確定，蘇恆就是他們見過的那個蘇恆。

　　隻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回原來的模樣。

　　「蘇恆哥，慕兒姐呢？她怎麼沒和你在一起？」小茹迫切地追問著。

　　「小茹……你、你等我先、先緩一緩……」蘇恆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又一一掃視過面前的四人。

　　他知道陳隊長的存在，卻沒有見過他，而比起他們上一次見面，似乎少了一個人。

　　裴念拿出自己背包裡的食物，遞到他的面前，「你要吃東西嗎，我這裡還有兩根能量棒。」

　　「不……算了，謝謝你。」蘇恆接了過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進食了，自從異變開始以後，人類的特徵在一點點地被剝離。

　　食物、睡眠，這些都成了他不需要的東西。

　　但他既然恢復了人類形態，還是得靠進食來補充能量。

　　況且，他自己也能感覺到，身體正處於一個非常虛弱的狀態。

　　一口咬下去，甜得有些發膩的能量棒卻是毫無滋味，好似在咀嚼一根凍得發硬的蠟燭。

　　不過，這東西能供給人體的能量足夠高，略微休息了幾分鐘後，蘇恆便覺得自己體力恢復了大半。

　　他定了定神，溫聲對小茹說道：「我倆登峰的時候走散了，我一直在找她，但是還沒有發現她的蹤跡。」

　　「你們登峰成功了嗎？」小茹問道。

　　「沒有。」蘇恆遺憾地搖了搖頭，「後面幾日的雪太大了，根本不適合攀登，我們便放棄了。」

　　「這樣啊。」小茹頓了一下，又一一介紹道，「這位是救了我的人，他叫裴念。這是陳隊長和楚遙，他們是一起進山的。」

　　「謝謝你們照顧小茹。」蘇恆一一道謝，而裴念也擺擺手，表示沒關係。

　　「蘇恆哥，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啊？你也看見那個天平了嗎？」小茹歪著頭問道。

　　蘇恆卻是愣了一下，「天平？什麼天平？我是從一個山洞裡走過來的，你們不是嗎？」

　　「嗯？還有別的入口嗎？」小茹困惑極了，「我們是從那個機關下來的。」

　　蘇恆定了定神，確定地說道：「那我和你們不是從同一個入口進來的，我進來後，入口就被封死了。我也一直在找出口。因為這附近有機關布置，所以我才到這邊來。」

　　聽到他說的話，裴念也看了一眼他們剛才下來時乘坐的機關。

　　此時，它已經被牢牢地固定在最底層，這附近又沒有其他機關把守。

　　除非他們學會飛檐走壁，上去的概率基本為零。

　　「這地方有風，肯定有別的出口，你就跟我們一起……」陳隊長才說了一半，突然覺得頭暈目眩，差點兒沒有站穩。

　　他扶了一下旁邊的牆壁，才勉強沒有摔倒。

　　陳隊長繼續說道：「你就跟我們一起走吧，人多也好，能互相照應。」

　　「那就麻煩各位了。」蘇恆應了下來，「既然這邊出不去，我就帶你們去我剛才找到的另一條通道吧。」

　　蘇恆仍是有些提不起力氣，走路的速度也慢了許多。

　　而其餘四人為了照顧他，也都放慢了腳步。

　　隻是，不知是不是因為深處地下，空氣不流通，眾人很快就被一陣昏沉的睡意籠罩了起來。

　　不至於直接昏睡，但卻好似處於半夢半醒之間，連身體都變得飄飄然。

　　那絕非痛苦的感受，恰恰相反，舒服得想讓人與之沉淪，將其他雜念和煩心事都拋之腦後。

　　楚遙和裴念還能稍微清醒一些，小茹的腦袋都低了下去，必須得靠她掐著自己的胳膊，才能勉強保持清醒。

　　越往深處走，地底湧出了積水。

　　起初，隻是泥土有些濕潤，漸漸地，水位已經沒過了眾人的膝蓋。

　　渾濁不堪的污水，隻要浸濕了衣物，就會變得越發黏稠起來，還散發著一種近似熟過頭的芒果氣味。

　　雖然不是臭氣，但也讓人感覺不適。

　　幾人的雙腿愈發沉重，每走一步，就像是墜了千斤重的鐵塊似的。

　　「馬、馬上就快到了……」蘇恆強忍著不適，「等等……怎麼會！」

　　位於他們下方，狹窄的洞窟已經被赤紅色的皿水填滿，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但他剛從這裡走過的時候，還是正常的。

　　下一秒，蘇恆的身後傳來一聲沉重的悶響。

　　陳隊長直接昏了過去，而小茹也跪倒了下來，他們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了。

　　楚遙順勢扶住了小茹，讓她平躺在稍微高一些的巨石上。

　　「他們這是怎麼了？」裴念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再不透氣，也不至於暈過去吧？會不會是這裡有什麼有毒氣體？」

　　此處深處地下，又有諸多礦石，很可能會產生硫化氫、二氧化氮等有毒氣體。

　　蘇恆猜測道：「我沒有聞到什麼氣味，說不定是一氧化碳的濃度太高了。」

　　「如果是有毒氣體的話，我們為什麼沒事？」楚遙反問道。

　　「可能……我們身體好一點兒？」裴念說道。

　　不過，這個答案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就算他們三個人的身體更健康一些，也不可能一點兒影響都沒有。

　　而且，陳隊長和小茹並沒有表現出其他中毒的癥狀。

　　兩人的面色紅潤，表情平靜祥和，好似隻是沉入了甜美的夢鄉一般。

　　但是，無論是怎樣的呼喚或是拍打，他們就是無法醒來。

　　「我們就在這裡休息一下吧，看看他們等會兒會不會好轉一些。」裴念一頓，又震驚地說道，「咦，奇怪……我的視力，什麼時候恢復的……」

　　洞窟低矮，視野狹窄，他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其實已經能清楚地看清遠處的東西了。

　　直到他發現，他能夠分辨陳隊長和小茹的衣服是不同顏色時，才想起來這回事。

　　楚遙回憶了一下，說道：「應該是……我們下來的時候。」

　　她之前的猜測是正確的，視力退化隻是暫時性的，是因為他們放進去的鼠目導緻的。

　　隻要離開「眼球」出現的地方，便會恢復正常。

　　如此說來，下面的洶湧皿海，倒也不一定是真的皿，而是他們一開始倒進銀碗的野果汁水。

　　「你們遇到什麼奇怪的事了？不介意的話，可以給我講講嗎。」蘇恆側目問道。

　　裴念和楚遙遞了個眼神，楚遙微微頷首，他便將剛才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通過和蘇恆的幾次接觸，楚遙不認為他是心術不正之人。

　　他很聰明，且沒有害人之心，而他的目的也和楚遙等人不衝突。

　　既然蘇恆與他們同行，便是夥伴，關於那個詭異的天平，自然沒什麼好隱瞞的。

　　「天平嗎……」蘇恆沉思著，「事到如今，我就挑明說了，兩位應該都清楚，我們這兩支隊伍裡，都存在內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