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九年。

　　隆冬臘月，大雪好似鵝毛一般噗噗漱漱的飛落在田間地頭。

　　山腳的村落隱隱有炊煙裊裊而起。

　　一輛牛車咯吱咯吱的走在山間的小路上，在雪地裡留下了深深的車轍。

　　牛車上鋪著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面放著一床深藍色半新的被子。

　　被子下面，半靠著一個用藍色頭巾包裹著腦袋的婦人，她正抱著一個三兩歲的小奶糰子。

　　隱約間，能聽到奶呼呼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

　　軟軟的聲音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狠狠的紮著婦人和趕車漢子的心。

　　「歲歲乖乖，娘親別不要歲歲好不好……」

　　「歲歲不惹娘親生氣了，歲歲聽話……」

　　「嗚嗚……歲歲不是野種……」

　　「娘親，歲歲好疼……不紮針針好不好？」

　　「歲歲好難受，歲歲的心要疼壞了……」

　　「爹爹，娘親，你們打歲歲吧，歲歲不怕疼了……」

　　「別不要歲歲好不好……」

　　「歲歲不搶大黃的肉肉了……不吃肉肉了……」

　　小傢夥緊閉眼睛，粉妝玉砌的小臉此刻微微發白，口中卻是不停的重複著這些話。

　　她緊緊的抓著被子，在夢裡哭成了小淚人兒。

　　王氏聽著小歲歲的話，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滴滴答答的往下掉。

　　那些天殺的東西，怎麼能這麼對一個不滿四歲的孩子啊。

　　王氏大口的喘著氣，兇口一陣陣抽搐，她模糊的雙眼看著女兒小小的臉蛋，呼吸都是疼的。

　　她小心翼翼的擦著小奶糰子臉上分不清是自己，還是歲歲的眼淚。

　　「歲歲不怕，娘親在，娘親的歲歲不用乖，不用聽話，隻要開開心心健健康康的就好，娘親和爹爹永遠也不會不要歲歲……」

　　王氏一邊哭著，大手一邊輕輕的拍在小奶糰子的身上，她的聲音在微微發顫。

　　他們嬌養了人家女兒四年，可自己的女兒卻被他們害成了這般模樣，王氏又悔又恨。

　　趕牛車的漢子死死的咬著牙，黝黑的臉綳得緊緊的。

　　他努力壓制著想要衝回去將那榮家人錘死的衝動。

　　年大山回頭。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媳婦懷裡的小奶糰子，那紅紅的眼睛瞧著就沒少掉眼淚。

　　今兒是臘月二十八，年大山夫妻剛去縣城裡將自己的親生女兒接回來，也送走了他們養了四年的女兒。

　　四年前的今日。

　　王氏他們本來是去縣城裡買年貨的，卻被街上差點摔跤的榮夫人狠狠撞了一下。

　　那榮夫人也是孕婦，兩個孕婦頓時都動了胎氣，齊齊見紅了，孩子也早產了。

　　年大山和榮家人隻能先送兩個孕婦去醫館。

　　臨近過年，醫館裡隻請來了一個產婆，兩個產婦便隻好到一處生孩子了。

　　誰知道，這兩個孩子陰差陽錯的抱錯了。

　　年家人本來一直不知道這些的。

　　直到昨日榮家的人找到他們，說了年小寶身上的特殊胎記，還有當年的事情，他們才知道孩子抱錯了。

　　想到這裡，年大山攥緊了拳頭。

　　養了四年的女兒就這麼沒有了，他原本是難受的。

　　可看了一眼牛車裡哭的不能自已的歲歲，他心裡頭第一次生出了一些惡毒的念頭。

　　母女兩人啜泣的聲音跟刀子一樣，戳在這個莊稼漢的心口，一下一下的，疼的他喘不上氣。

　　牛車一個不穩，頓時劇烈的晃動了一下。

　　原本睡夢中的小奶糰子猛地睜開了眼睛，她慌張看向周圍。

　　看到王氏的時候，小歲歲愣了一下，隨後卻是變得平靜至極。

　　「娘親真的不要歲歲了啊！」她安安靜靜的說完了這句話。

　　平靜的，不，應該說如同死水一般的眼睛獃獃的看向了遠處的風雪。

　　明明應該很難過的心口，可她卻好像沒有那麼難過呢。

　　她捂著自己的心口，大大的眼睛裡帶著一抹迷茫。

　　心心好像不痛了啊！

　　小歲歲回頭，看向了哭的不能自已的王氏，卻不知怎麼有點慌張。

　　「嬸嬸不哭，眼睛會痛痛……」小奶糰子明明獃獃的，卻還是下意識的說道。

　　可小奶糰子卻沒有發現自己臉上早已經被淚水鋪滿。

　　王氏看著這一幕，隻覺得心都要疼壞了，眼淚更忍不住往下掉。

　　小奶糰子越擦，王氏的眼淚掉的越多，最後她抱著女兒號啕大哭了起來。

　　年大山坐在前面，撩起衣袖狠狠的在眼前擦了一下。

　　「歲歲爹爹和娘親帶你回家了，以後爹爹不會讓人欺負歲歲，就算是爹爹也不行！」年大山回頭，努力讓自己露出一抹笑容來。

　　小歲歲聽的一愣。

　　完了，她的小心臟怎麼跳的這麼厲害，小歲歲的小手捂在兇口，紅紅的小嘴張開想說什麼，可眼淚流的更快了。

　　那空洞的眼睛裡，彷彿多了一點微弱的光。

　　她的小鼻子怎麼好酸，她明明在哭，可和以前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

　　小奶糰子看向這個皮膚黝黑的漢子，大大的眼睛裡，全是他魁梧的身影。

　　「歲歲別哭，都是爹爹不好，都怪爹爹惹我們歲歲難過了，你打爹爹都行，你這一哭，爹爹也想哭了！」

　　年大山慌張的解釋著，卻發現自己越說，女兒哭的越兇了。

　　王氏抱著女兒，也跟著哭了起來。

　　僻靜的小路上，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大雪不斷的落在他們身上，卻好像一點也不冷了。

　　小歲歲被兩人抱在中間，她看著他們。

　　原來，被爹娘保護著的感覺就是這樣的嗎？

　　「好了，你趕緊趕車去吧！」王氏看著歲歲那微微勾起一點的唇角，鬆了一口氣。

　　小歲歲眨巴著眼睛，她看著這個新娘親。

　　總覺得她好像和歲歲原來的娘親不一樣了。

　　原來的娘親會在不開心的時候，用針紮歲歲，還會讓歲歲跪祠堂。

　　她不喜歡看見歲歲哭，也不喜歡歲歲靠近，新娘親會喜歡歲歲嗎？

　　但是歲歲好喜歡現在的娘親哦……

　　她會抱著歲歲哦，新娘親的懷抱好溫暖。

　　小歲歲小心翼翼的擡起頭，一雙大大的眼睛裡倒映著王氏有些消瘦的面頰。

　　「歲歲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王氏見小傢夥看著自己，輕聲問道。

　　歲歲剛要說話，牛車突然又劇烈的顛簸了一下。

　　小奶糰子被王氏緊緊的抱在懷裡，而小姑娘的臉上滿是驚慌之色，她直勾勾的看著前面。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