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河關和衛城的城門重新關上的剎那，正在高山之上眺望的呼延敢、佟霜凜和多爾良齊齊面色大變。

　　呼延敢沒有任何的猶豫，連忙禦空而起，向著斷河關極速而去。

　　很快，他落在了衛城之外，看到城外的黑沙軍幾乎是用肉身頂著城頭上一輪又一輪的箭矢攻擊，每時每刻都有人員在傷亡。

　　「撤！快撤退！撤出弓手的攻擊範圍。」

　　呼延敢沒有任何的遲疑，立馬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衛城之外的黑沙軍軍士們聽到呼延敢的命令，如聞天籟，當即蜂擁撤退，幾個呼吸間撤出了弓箭的射程。

　　隻不過，等他們悉數撤出後，五萬黑沙軍已經剩下不到三萬，衛城之外的地面上，留下了遍地的屍體，還有已經失去了行動力的傷兵。

　　呼延敢滿眼痛惜地看著那些慘叫不止的傷兵，卻是沒有下令去救援，因為此際派人去救援，隻會搭上更多的性命。

　　佟霜凜和多爾良先後來到了呼延敢的身邊，俱是臉色難看地看著前方遍地的屍首。

　　在斷河關的衛城之內，喊殺聲、慘叫聲仍舊還在繼續，而且音量越來越大。

　　「呼延敢，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要貪功冒進，可你有沒有聽我的？我告訴你，此番失利，所有的責任都在你，我要向神殿、向帝國控告你！」多爾良滿面怒色地看著呼延敢。

　　呼延敢沒有去看多爾良，他滿面痛惜、自責地看著斷河關的方向，聲音低沉地說道：「多長老，無需你控告，該我呼延敢負的責任，我絕不會有半分的推脫。」

　　「兩位，戰鬥還在繼續，我們現在應該想辦法救回困在關中的士卒兵將，將損失降到最低，而不是在這裡相互埋怨指責。」佟霜凜皺著眉頭出聲。

　　「佟特使，斷河關內早有埋伏，我們現在並不安全，煩請你先帶著這些軍士退回大營，我現在組織三千好手，無論如何也要將斷河關衛城的城門叩開，將城中的袍澤給救出來！」

　　呼延敢一邊說話，一邊已經開始挑選人手。

　　佟霜凜點了點頭，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正在這個時候，衛城的城門再次被打開，隻不過，出來不是黑沙軍，而是全副武裝的五部聯軍的騎兵方陣。

　　五部騎兵結成一個個齊整的方陣，急速從衛城的三座大門洞之中衝出，目標直指城外剛剛整合好陣型的黑沙軍。

　　這些騎兵從衛城之中衝出十丈的距離之後，先是朝著黑沙軍的方陣一頓攢射，而後立馬收了長弓，拔出了腰間的戰刀，加速向前衝鋒。

　　呼延敢禦空而起，看到衛城之中的黑沙軍已經被分割成一塊塊的，被五部聯軍給包圍得嚴嚴實實。

　　「撤！撤退！」

　　呼延敢隨即高聲大喊，下達了撤退的命令，他知曉，陷入衛城之中的黑沙軍已經完了。

　　「盾兵殿後，弓手掩護，其他人趕緊撤退！」呼延敢緊急下令。

　　黑沙軍之中悉數為騎兵，但卻有不同的職守，其中有專門負責防禦的盾兵。

　　隻不過，為了今夜的奇襲，呼延敢沒有讓這些盾兵帶著護盾。

　　接到命令後，所有的盾兵迅速集結到一起，沒有護盾便組成一道人牆，一個個神情緊張但卻眼神堅定地看著迅速衝鋒而來的五部騎兵，而離著盾兵約莫五丈遠的地方，弓手們迅速集結，結成射擊陣型後，立馬開弓放箭，阻擋五部聯軍衝鋒的步伐。

　　其他黑沙軍軍士則是結成陣型，快速撤退。

　　蕭北夢已經來到了衛城的城頭，看到黑沙軍雖然慘敗，但卻仍舊撤退有序，心中不得不承認：黑沙軍的確訓練有素，即便是臨時拼湊起來的二十萬黑沙軍，其戰力也是極為的不俗。若是正面衝鋒對攻，五部聯軍恐怕不是他們的對手。

　　「多長老、佟特使，你們先撤退，我殿後掩護。」呼延敢低喝出聲，在一幹忠心部屬的簇擁下，站到了結成人牆的盾兵之前。

　　今夜一戰，黑沙軍大敗虧輸，作為計劃的制定者，呼延敢要背負最大的責任。

　　他沒有迴避責任，此際，他站到了盾兵之前，履行著主將的責任，要儘可能地減少損失。

　　事態緊急，佟霜凜深深地看了呼延敢一眼，隨後便在一幹扈從的護衛之下，轉身去到了夜幕之中。

　　全副武裝的騎兵對陣輕裝步兵，其結果可想而知。

　　呼延敢布置的千餘盾兵僅僅擋住了五部騎兵的一次衝鋒便直接潰散，而後悉數倒斃在馬蹄和戰刀之下。

　　呼延敢乃是大念師，身邊的護衛之中也有上三境的修士，他沒有死在五部騎兵的衝鋒之下，但卻被五部之中的高手給圍住，身邊的護衛接連死去，形勢岌岌可危。

　　「將軍，你趕緊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們殿後，你趕緊撤退！隻有你保全了性命，才能報今日之仇。」有護衛眼見形勢越來越危急，連忙出聲。

　　呼延敢轉目四顧，看到所有的盾兵已經被斬殺殆盡，那些弓手的陣型也被衝散，正被五部騎兵給追殺，回天無力，他極是不甘地長嘆一口氣，而後禦空而起，選擇了撤退逃跑。

　　完顏天弓從衛城之中出來，正看到呼延敢逃離，便禦空而起，想要去追趕。

　　蕭北夢飄然來到了完顏天弓的身邊，阻止了他的追趕。

　　「呼延敢可是主將，若是能將他擒拿或者斬殺，能夠極大地打擊黑沙帝國的氣焰。」完顏天弓一臉不解地看著蕭北夢。

　　蕭北夢看著呼延敢遠去的背影，低聲道：「他活著去到定北城，對我們的幫助更大？」

　　「為什麼？」完顏天弓追問了一句。

　　「黑沙軍這一次大敗，黑駝殿和黑沙帝國必定要追究責任，而要擔責且有能力擔責的，隻有呼延敢、佟霜凜和多爾良，呼延敢的背後站著呼延家，佟霜凜出自佟家，多爾良乃是黑駝殿的實權長老，誰來擔責，又擔多大的責，將會是一場巨大的博弈，會使得本就貌合神離的黑沙高層們之間的爭鬥更加的激烈。

　　我們若是殺了或者擒了呼延敢，所有的責任自然就全落到了呼延敢的身上，故而，放走他更符合我們的利益。」蕭北夢輕聲解釋。

　　…………

　　五部聯軍從斷河關追殺而出，一氣殺到了黑沙軍的大營。

　　從斷河關敗退的黑沙軍逃回了大營之後，便取了戰馬繼續逃跑。

　　五部聯軍繼續追殺，直接追殺出四十裡才停了下來，一路上又斬殺了數千黑沙兵。

　　天色微明的時候，西河走廊上的戰鬥才完全的停止。

　　黑沙軍原本想著奇襲斷河關，而後一舉將斷河關控制在手中，但結果卻是大敗虧輸，二十萬大軍，最後隻逃出萬餘人，戰馬、糧草和各類物資損失不計其數。

　　黑沙軍在斷河關再一次遭受大敗，而且，這一次失敗，黑沙帝國的損失遠超富都滿的沙狼軍的那場大敗。

　　斷河關的五部聯軍贏得了又一場大勝，自然是喜氣洋洋。

　　一陣歡天喜地的慶祝之後，斷河關開始打掃戰場，先收繳各類的兵器和物資，而後再將黑沙軍之中的傷兵和殘兵聚攏到一起，嚴加看管起來。

　　這些傷兵和殘兵的人數不少，幾近兩萬之眾。

　　對於這些傷兵和殘兵，有五部的高層提出建議，要將他們悉數處決。一來，五部部眾對黑沙兵恨之入骨；二來，兩萬傷兵，就是兩萬張嘴，一天要啃掉大量的糧草夥食，留著是一個不小的負擔。

　　許多五部的高層們也傾向於將這些黑沙傷兵和殘兵斬殺，既解心頭之恨，又能減輕負擔，節省糧食。

　　但蕭北夢否決了這個建議，先前殺降，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這些黑沙的傷兵和殘兵已經失去了戰鬥力，再去殺他們，有失道義，有傷天和。

　　同時，蕭北夢不單沒有殺這些傷兵和殘兵，還讓軍醫給這些傷兵和殘兵處理傷勢，包紮傷口。

　　對於蕭北夢的做法，有五部高層不理解，心中甚至認為蕭北夢有些婦人之仁。

　　但是，蕭北夢接下來的做法卻是讓這些五部高層們立馬改變了想法。

　　蕭北夢處理的傷兵和殘兵之後，很快下達了一道命令，將十數萬黑沙兵的屍體悉數丟入到了西河走廊一側的一個深坑之中，再放火焚燒。

　　但在焚燒之前，蕭北夢要求五部軍士將所有屍首的頭顱悉數砍了下來。

　　超過十六萬顆頭顱，砍鈍的戰刀堆成了小山，才將這些頭顱給砍完。

　　隨後，斷河關內駛出了數百輛緇車，滿載著頭顱，緩緩向著定北城走去，在離著定北城約莫二十裡的地方，用這些頭顱搭起了一座人頭塔，是為京觀。

　　十數萬人頭堆積而成的高塔巍然聳峙，俱是面目朝外，表情猙獰痛苦，讓人望而生寒。

　　而在定北城的城頭之上，一些目力強大的定北城軍士，能夠一眼看到高高聳峙的人頭京觀。

　　築成京觀之後，蕭北夢將就地釋放了近兩萬的黑沙俘虜，並派出騎兵一直護送著他們去到了離這定北城不過十裡的地方，才折返回到斷河關。

　　很快，漠北三部再次大敗黑沙軍，並在定北城外築起人頭京觀的事情迅速傳遍天下。

　　天下隨之震動，漠北三部的聲勢和聲威再上一個台階。

　　先前，在世人的心目之中，漠北三部和東疆諸島一樣，隻不過是因為佔據了地理優勢，才能偏安於一隅。其實力不如聖城，更是遠不如南蠻百族。

　　如今，漠北三部接連大敗不可一世的黑沙騎軍，前後斬殺的黑沙軍已經有了二十多萬。斬殺人數之多，已經超過了定北城四年的苦戰。

　　漠北三部的兩戰，已經將黑沙帝國軍隊不可戰勝的形象徹底擊潰，天順軍民信心大漲。

　　而其他各大攪動天下風雲的勢力，則是心情態度不一。

　　太安城的天順皇宮之中，姬演和姬無相俱是臉色難看。

　　懸天崖的定榜戰，姬氏和落霞山近六十年的謀劃成了一場空，落霞山更是因此覆滅，姬氏直接少去了一條左膀右臂。

　　如今，斷河關內的五部聯軍更是做出了驚人之舉，幾乎團滅黑沙帝國二十萬軍隊，打通了從斷河關到定北城的通道，已經能夠威脅到定北城下的黑沙大軍，使得黑沙大軍再不能全力圍困定北城，岌岌可危的定北城有了轉機。

　　定北城是姬氏的，但是，定北城有了被解圍的可能，姬氏卻是高興不起來，反而對漠北三部恨得牙癢癢。

　　在姬氏的布局當中，定北城是一定要放棄的，不然，他們便實現不了讓黑沙帝國、南蠻百族和南寒彼此消耗的目的。

　　漠北三部此際能為定北城分擔壓力，讓定北城有了守住的可能，這是姬氏絕對不願意看到的。

　　「無相，你有沒有一種感覺？漠北三部是沖著我們姬氏皇族來的，說得更具體一些，這個楚歸就是沖著我們姬氏來的。」

　　姬演輕輕說道：「楚歸來歷神秘，他自稱來自漠北三部，但我不信。漠北三部這汪淺水，出不了這麼一號人物。

　　漠北這些部落當中，除了完顏天弓和那個身份同樣神秘的祥雲女王，便沒有上得了檯面的人物。

　　黑沙帝國圍了定北城四年，這四年裡，漠北三部一直縮在漠北深處，不敢與黑沙軍隊交鋒。但突然之間，彼此摩擦不斷的漠北三部突然聯合到了一起，完顏天弓繼承了完顏部的可汗之位，成了漠北三部的代言人，再一舉重創黑沙帝國的沙狼軍，奪下斷河關，如今更是幾乎屠盡二十萬黑沙軍。

　　漠北三部的這個彎轉得實在太急，處處透著蹊蹺。

　　再說說懸天崖的定榜戰，我現在很懷疑，楚歸在殺上點蒼門之後，從程青坪的口中得知了我們和落霞山的謀劃，不然，我們和落霞山的謀劃定然會成功。

　　綜合以上種種分析，我可以斷言，漠北三部之所以有這些變化，一切始於這個來歷神秘的楚歸。而且，我有一種直覺，這個楚歸就是沖著我們姬氏皇族來的。」

　　姬無相眉頭緊鎖，低聲道：「父親，我已經動用一切力量在調查楚歸的底細，但這個人像是憑空冒出來的，我至今都沒有查到有關於他的任何線索。

　　如果父親的直覺正確的話，我有一種猜測，他姓楚，來自漠北，他很有可能是當年漠北楚家的後裔。楚歸修成了無垢聖體，而漠北王楚天雄當年也修成了無垢聖體，這不會是巧合。」

　　「我也有這個猜想，隻不過，我掌握的信息實在太少，不能做出判斷。」

　　姬演稍作沉吟，「楚歸到底是何身份，遲早要露出馬腳。而且，已經確定了他是敵人，那麼隻要想辦法將他除去便是。

　　當務之急，我們就是得保證計劃順利地進行。」

　　姬無相沉默了片刻，擡頭看向了姬演，低聲說道：「父親應該已經有了計劃。」

　　姬演點了點頭，「現在多了漠北三部這個變數，我們的計劃就得提前了。」

　　「提前？」姬無相的臉上露出了疑惑之色。

　　「南蠻百族最多隻需要半年的時間便能打通南蠻山，我們可以邊走邊看，如果到了必要的時候，我們可以先放棄斷河關，先將黑沙帝國的軍隊給放進來，黑沙帝國有了北三州的補給，就能緩過勁來。

　　若是黑沙帝國的軍隊能緩過勁來，你覺得他們最想要除去的會是誰？」

　　姬演的臉上現出了殘忍的笑容，「漠北三部不單斬殺了十數萬黑沙兵，更是用他們的頭顱築起了京觀。依照漠北人睚眥必報的行事風格，一旦他們能得到糧草的補充，勢必會第一時間將戰刀和弓箭指向斷河關，誓要用斷河關內所有人的頭顱，築起一座更高的人頭京觀。」

　　姬無相再次沉默了一會，繼而低聲道：「父親，楚歸的身份還沒有定論，我覺得漠北三部是有機會爭取的。鳳珠去過一趟斷河關，也與完顏天弓達成了交易。

　　漠北三部已經展現出了足夠強大的實力，我們若是能爭取到漠北三部，不是沒有機會擊退黑沙帝國，再打敗南蠻百族，最後收服南寒，一樣有機會一統天下。」

　　放棄北三州、西境兩州，置數千萬生民於不顧，姬無相有幾分不忍，同時有更多的不敢。

　　他之所以不敢，自然不是怕五州萬千冤魂纏身，而是怕姬演的謀劃成功後，自己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何故？

　　姬無相對自己的父親太了解了，姬氏放棄五州百姓，換得天下一統。但失了民心的一統天下必然不會穩固，為了重新贏回民心，姬演極有可能犧牲正坐在皇位上的自己。

　　姬無相預料，姬演的謀劃成功後，自己最終的結果，好一些的話，就如姬演一樣，假死退位。差一些的話，極有可能是身首分離，以平民憤。

　　一個動念就能犧牲數千萬生民的人，你能指望著他會記念父子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