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字）

　　夜裡各自安排睡下，一夜無話。

　　到了第二天，天空放晴。

　　社員們都陸陸續續上工。

　　羅铮今天待一天，明天就要和顧雲卿一起回城。

　　他心裡分外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要和妻兒分開多久才能見面。

　　所以他一早也沒去上工，而是去山裡打柴，希望把家裡缺的東西補齊，這樣他也能放心走。

　　沈檸陪着母親四處走走逛逛。

　　因為羅铮沒上工，戚堯也沒去，陪着大安小茹一起慢悠悠走在前頭。

　　江挽月則和顧雲卿私下去僻靜的地方走走，約個會。

　　葛麗瓊對沈檸說：“我想去你養父母那兒看看。”

　　沈檸有些猶豫。

　　從回來到現在她都沒去養父母那裡看看。

　　不是她不想去，而是每次去都是鬧得雞飛狗跳的，還不如不去。

　　加上她現在有孕在身，而沈玉癡癡傻傻的，不知道被鎖緊了沒，萬一突然發起瘋來，她還真是防不勝防。

　　沈玉是恨她入骨，将她視為一生仇敵，雖說不認人了，可保不齊潛意識裡還想坑害她。

　　所以沈檸為了保險起見，說道：“等我弟弟回來再去吧，我弟弟沈棟在首都念醫科大學，回來路上也要好幾天呢！”

　　“那也好。”

　　戚堯突然回頭道：“去也沒事，我随身保護。”

　　他知道沈檸在擔心什麼。

　　無非是那個腦子有病的沈玉。

　　沈玉變成傻子，他知道内情。

　　戚堯低下頭時，目光無意識地停留在小茹身上。

　　無論他表現得多麼乖順，他的皿液裡永遠潛藏着狼的基因。

　　對于危險的存在，必須除而後快。

　　沈檸沒察覺出戚堯的異常，而是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吧！”

　　有戚堯在，她倒是寬心不少。

　　這個少年雖然年紀不大，可是很有成人的力量感。

　　敏銳度也勝于常人。

　　不知不覺已經長成讓人很有安全感的大男孩兒了。

　　葛麗瓊又說：“咱拿些禮物過去，我從省城帶了些過來，不好空手上門的。”

　　沈檸沒有異議，“好。”

　　走在田埂邊，大安的小夥伴已經在喊了，“大安，我們一起去抓蝌蚪螃蟹啊！”

　　大安蠢蠢欲動，扭頭對沈檸說：“娘，我就不去了，跟虎子他們玩去了。”

　　反正去外公外婆家也沒意思，那個外婆總是陰陽怪氣的說話，怪讨人厭的，還不如跟虎子狗子他們玩呢！

　　“那你不許去遠的地方，不許去水溝邊河邊，知道沒？”

　　“知道了。”大安應了一聲，就如脫缰的小野馬朝小夥伴飛奔而去。

　　葛麗瓊笑着直搖頭，“大安可真是有活力。”

　　沈檸：“還是得回城裡去，他才會消停。”

　　在鄉下，大安的心都玩野了。

　　葛麗瓊：“難得假期，就讓孩子好好玩玩，偶爾釋放天性并沒有什麼不好，你大哥二哥就是我從小管得多，現在一點都不活潑。”

　　沈檸聞言有些忍俊不禁。

　　不過也确實是。

　　顧雲卿和顧雲峰都是屬于沉穩老成的類型。

　　曉桃和呂喜梅在田邊摘野草莓，見到小茹就遠遠揮手喊，“小茹，我們來摘野草莓吃啊！”

　　小茹手做喇叭狀，也跟着遙遙喊道：“我要去我外公外婆家，回來再跟你們玩。”

　　跟大安相比，小茹更文靜乖巧，不怎麼貪玩。

　　葛麗瓊目光柔和地望着小茹。

　　在學音樂方面，小茹更有定性。

　　前面蹦蹦跳跳走的小茹抱着戚堯的小臂，聲音軟軟糯糯地說：“戚堯哥哥，我閉着眼睛，你給我帶路好不好？”

　　戚堯低眸瞧了瞧已經閉上眼睛的小姑娘。

　　從他的角度看，紮着兩條小辮子的小姑娘面容白皙，秀瓊般的鼻子高而挺，輕顫的睫毛又長又翹，粉色嘴角上揚，對他是全部的信賴。

　　七八歲的年紀，還擁有最純粹的童心。

　　少年彎了唇，寒眸裡竟也點綴了金色的暖陽。

　　葛麗瓊輕聲跟沈檸說：“這倆孩子的感情可真好。”

　　沈檸解釋說：“戚堯是個好哥哥，總照顧小茹，所以小茹很黏他。”

　　“這樣……”

　　回家裡取了禮物。

　　禮物無非就是一罐麥乳精，葛麗瓊來的時候早就想好了要去拜訪，所以特意帶了兩罐來。

　　大安小茹回了省城想吃什麼都有，所以不用操心。

　　她就将一罐給了荔枝三姐妹喝，一罐就準備送給沈檸的養父母。

　　一路到了後溪大隊，沈檸帶葛麗瓊朝養父母家去。

　　沈振松這會兒在田裡忙活，沈檸路過看見了，就跑到田邊喊，“爹……”

　　沈振松沒聽見，還是身邊的社員提醒了一下，他這才跑過來，“檸兒啊……”

　　沈檸瞧沈振松比幾個月前又老了好多，心裡一陣酸痛，“爹，累了就歇歇吧！”

　　沈振松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不累，小棟再過兩天就回來了，也能幫着一起幹點活。”

　　小茹甜甜地喊，“外公……”

　　“小茹又長高了，也更漂亮了。”沈振松看着小姑娘，打心裡歡喜。

　　以前瘦瘦小小的小丫頭，現在的模樣長開了，像清晨鮮嫩的花兒。

　　葛麗瓊跟沈振松打招呼，“你好。”

　　“你是……”

　　葛麗瓊溫雅道：“我丈夫跟沈衛國以前是戰友。”

　　“哦……”沈振松點了點頭。

　　沈檸知道養父不懂，她在省城認親的事情還沒跟養父說呢，所以又特意提了一句，“就是嘉葉的父親。”

　　沈振松很是詫異，“那……家裡去坐坐……”

　　他還對當初顧光鐮在家裡發狂的事情心有餘悸，可再怎麼說也是沈衛國當年的戰友，還是楊斌的老丈人，還是得好好招待招待。

　　沈檸也想跟養父說清楚，所以就一起先家去。

　　沈家的籬笆院子裡，沈玉正癡癡呆呆地坐在闆凳上，阮愛香在一旁曬衣服，沈振松沒進門就遠遠喊，“孩子他娘，趕緊給客人弄點茶水喝。”

　　阮愛香一眼瞧見沈檸來了，立刻拉下臉來，“你來幹啥？還覺得害小玉害得不夠，還想幹啥？奪了她一條命你就心裡痛快了？”

　　沈檸差點沒把白眼翻上天，都不想搭理她。

　　隻覺得一段日子不見，養母的精神狀态好像越來越差，偏執的情況更甚從前。

　　想來也是，阮愛香照顧着癡癡呆呆的沈玉，人也日漸憔悴了很多，頭發都已半白，似垂垂老矣。

　　而人一不順遂，就越容易想多。

　　這段日子阮愛香是越想越氣，加上一些婦女在她面前嚼舌根，說沈玉變成這樣八成是被沈檸把好運給搶走了。

　　阮愛香越想越覺得是這個理。

　　當初原本是她家小玉能嫁給羅铮過好日子的，可偏偏是沈檸嫁過去。

　　退一萬步講，她家小玉可是正兒八經的高中生，要說上大學，那也必須是她家小玉啊，可偏偏又是沈檸上了大學，帶着一家人去省城享福。

　　反而她可憐的女兒隻能在家裡癡癡傻傻不認人。

　　肯定是沈檸把她閨女的好運給搶了。

　　想通了這事兒，阮愛香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成天抱着癡呆的沈玉直掉眼淚。

　　葛麗瓊早聽說沈檸的養母蠻橫不講理，今日一見，還真是，“小檸，我們走吧！”

　　沈振松很是尴尬，讓老婆子少說兩句。

　　阮愛香是恨透了沈檸，簡直是怨氣沖天，“你把我家小玉的好運還給你，你還給她……”

　　沈檸懷疑阮愛香是不是也得了失心瘋，怎麼什麼瘋言瘋語都能往外說，“沈玉變成這樣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跟我有什麼關系？是不是我吃苦受罪就是理所應當，沈玉一不順遂就是我給克的？”

　　阮愛香氣不過，撲上來就打，葛麗瓊第一時間護住閨女，戚堯也是眼疾手快，将阮愛香給推一邊去，阮愛香差點沒摔到地上去。

　　葛麗瓊拉着沈檸往後，“走吧走吧，跟這種人沒什麼好說的，不來了，以後再也不來了。”

　　她就是想來看看沈檸的養父母，禮節上是要來拜訪的，哪裡曾想，沈檸這個養母會這麼蠻橫不講理。

　　沈振松怒罵阮愛香，“你别發神經了成不成？如果不是小檸，咱家小棟能考上大學嗎？你能不能用點腦子好好想一想，小玉變成這樣，你就敢說自己一點責編都沒有？”

　　阮愛香抱着沈玉一頓哭。

　　沈振松又說：“小檸難得肯來看看家裡，你非要鬧，鬧得以後老死不相往來就稱心如意？”

　　沈振松轉頭對沈檸說：“害人終害己，小玉現在這樣也挺好，消停一點，也省得以後再鬧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裡啊，隻要我和她娘活着一天，總能照顧着。”

　　葛麗瓊瞧着沈振松倒是明事理，可也歇了跟沈檸養父叙家常的心思，隻想早點離開。

　　沈檸臨走時把麥乳精給沈振松，還給了養父一點錢，說：“爹，你好好照顧自己，有什麼難處你就來找我。”

　　沈振松拒絕這些東西，“家裡都挺好的，你不用挂念，這些東西你都拿回去。”

　　沈檸：“爹，你就收着吧，以後我也不常回來，能孝順你的時候不多，你就收着。”

　　沈振松用蒼老粗糙的手背抹抹眼淚，“你好好的，家裡别惦記，都挺好的。”

　　“知道的爹。”

　　葛麗瓊看着沈檸跟沈振松道别，心裡老不是滋味了。

　　在這樣貧窮落後的家庭長大，沈檸還能這樣積極向上，善良孝順，葛麗瓊不禁想要感謝老天爺。

　　反觀自己，着實慚愧。

　　她沒有把顧嬌蘭教好。

　　關于這個，葛麗瓊一直感到慚愧和内疚。

　　這是她心裡的結。

　　可每個孩子都是獨立的個體，她無法掌控一個人的好壞，哪怕是從小養大的孩子。

　　準備離開時，戚堯牽住小茹的手，小茹跟沈振松揮揮手，“外公再見。”

　　“再見小茹。”

　　回去的路上，沈檸深有感慨道：“幾乎每次來，我這個養母總是要跟我過不去，所以就不愛來。”

　　葛麗瓊抹了抹眼淚，“你小時候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沒事，都過去了。”

　　葛麗瓊十分擔憂道：“以後你别來了，要是實在要來，讓羅铮或者你大姑陪着一起來，可千萬不能單獨來，你懷着身孕，萬一被沖撞得有個好歹可是不得了的。”

　　她瞧着那個阮愛香就不是個善茬。

　　為了親生女兒，已經完全遷怒在沈檸身上。

　　一個失了理智的母親其實是很可怕的。

　　就像當初的她。

　　沈檸：“知道的，我會注意。”

　　也是在大隊裡，葛麗瓊碰見了楊柳和她的母親馬喜英。

　　馬喜英正抱着一個孩子在田邊跟人說話。

　　葛麗瓊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孩子就是顧嬌蘭的女兒妞妞。

　　她是聽說楊斌把孩子送到了鄉下給父母帶，而楊斌現在正準備跟馬國新的女兒馬雯打得火熱，哪裡會有心思管這個孩子。

　　沈檸看出了葛麗瓊的心思，不由道：“要不過去看看？”

　　“可以嗎？”葛麗瓊擔心沈檸心裡有芥蒂。

　　沈檸笑笑，“當然。”

　　葛麗瓊是看着妞妞出生，用心養過好長一段時間，人心都是肉長的，怎麼可能會沒有感情呢？

　　沈檸陪着她過去。

　　而小茹看見田邊有野草莓，拉着戚堯過去摘，戚堯讓她在一邊好好站着，他來摘。

　　小茹饞得不行，“一定很甜。”

　　戚堯：“要洗了才能吃。”

　　小茹：“娘說要用鹽水泡，要不然蟲子吃進肚子裡，肚子會痛的。”

　　戚堯見小姑娘說得一臉認真，有些忍俊不禁。

　　那邊，沈檸陪着葛麗瓊過去，楊柳首先看見她們過來，吓了一跳。

　　楊柳現在都對沈檸有陰影了。

　　好像跟沈檸沾邊就能倒大黴。

　　尤其她還看見葛麗瓊居然也來了。

　　聽她哥說，葛麗瓊才是沈檸的親媽，顧嬌蘭屁都不是。

　　楊柳拽着馬喜英的衣擺，“娘，娘，她們過來了……”

　　“誰啊？”馬喜英看了過去，就看見昔日的親家母和那個讨人厭的沈檸過來了，當即渾身戒備起來。

　　葛麗瓊好言好語道：“這是妞妞吧？”

　　馬喜英看在葛麗瓊是廠長夫人的份上，還是給了好臉色，“是啊，我兒子在城裡帶不了孩子，就把這個可憐的娃送來給我養，沒人疼沒人愛，可憐啊……”

　　葛麗瓊也不管馬喜英那陰陽怪氣的聲調，對着妞妞道：“妞妞……”

　　妞妞年紀小，不太記得人，用一種陌生又懵懂的眼睛看着葛麗瓊。

　　葛麗瓊一時悲從心來。

　　這一切就仿佛經曆了一場前世今生。

　　好在妞妞現在有了妥帖的人照顧，總好過跟着顧嬌蘭一起。

　　“一定要讓這個孩子好好讀書，将來做個有用的人。”這是葛麗瓊對妞妞最後的願望。

　　葛麗瓊哽咽說完，就拉着沈檸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