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嬷嬷還想說什麼,白三壯适時地開口說道:“口口聲聲尊稱大小姐,卻連大小姐的命令都不聽,相府的規矩也不過如此。”
許嬷嬷撩起眼皮子,掃了一眼白三壯。
心下哂笑。
看裝扮不過是販夫走卒,竟然也敢教訓她。
當着田麥苗的面忍了。
“大小姐,您好好想一想這進京的事,老奴明日再來。”許嬷嬷自稱老奴,語氣卻生硬。
許嬷嬷帶着一衆人離去。
“嬷嬷,這田麥苗就一賣豬肉的,嬷嬷幹嘛對她那麼客氣。”丫鬟钗兒扶着許嬷嬷不解地問道,她一想到豬肉鋪子的肉腥味,就作嘔。
“你沒聽過先禮後兵的道理?”許嬷嬷淡笑,“也是為了先探探這丫頭的虛實。”
“咱家老爺是相爺,還是探花出身。怎地有個這樣的……這樣的……女兒?”钗兒滿腦子想着形容詞。
她在京中見過許多千金小姐。
要麼是大家閨秀,要麼是小家碧玉,要麼是飛揚跋扈。
可田麥苗這樣的,她還是頭回見。
粗鄙,狂野,拿着一把殺豬刀,袖子挽到臂彎,真真是連府裡三等丫頭都不如。
這樣的野丫頭竟然也配當相府小姐。
“相府沒中探花時,鄉下納的女人生的。自然比不上府裡正經的小姐,骨皿在那擺着呢。”許嬷嬷不屑的笑。
钗兒想了想又問:“她以後就是咱相府的大小姐?那咱們的大小姐以後就是二小姐了?”
許嬷嬷橫了钗兒一眼,覺得這丫頭還欠調教。
她怎麼能和府裡真正的大小姐比?連提鞋都不配!
要不是為了聯姻,保住相府地位,能輪到接她進京?
……
白三壯幫着田麥苗收拾肉鋪子。
田麥苗對方才的事一句話不說,白三壯也沒有主動問及。
将肉案清洗幹淨,剔骨刀剁肉刀收拾好,白三壯嗫嚅着不知咋開口,忽然沒了平日裡的自在。
田麥苗是相府大小姐的消息,在他心裡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驚的他把表白的話忘了個一幹二淨。
“你不問我他們都是誰?”田麥苗卻主動提及。
白三壯将一塊油紙布蓋到肉鋪子上,說道:“你想說自然會說起。”
田麥苗點頭,平靜地說道:“我娘和我爹都是在颍川長大,倆人算是青梅竹馬,我祖父是我外祖家的佃農。我爹打小在讀書上有天份,家裡卻很窮,我外祖看重了我爹的天份便供他讀書,考中秀才後我爹和我娘成了親……”
田麥苗心裡波濤翻滾,壓抑在心裡許多年的悲傷傾瀉而出。
就像戲台子上的折子戲一樣,非常俗套。
她娘帶着良田和嫁妝嫁給她爹,成親後,她爹發誓要對她娘好,要給她娘掙鳳冠霞帔。
她娘對她爹一往情深,用自己的嫁妝奉養婆婆,供她爹全力奔赴科舉。
她爹考了多次,都未中,她娘從不抱怨,一如既往的支持他。
在她五歲那年,爹進京趕考終于高中了,而且是一鳴驚人,成為走馬遊街的探花郎。
消息傳至家中,娘喜之不盡。
本以為從此苦盡甘來,卻滑入命運的深淵。
爹高中後說接她們進京,她們等了兩年卻毫無音訊。
娘變賣了家财,帶着她和祖母赴京尋夫。
進京尋了七日,走投無路差點去京兆尹鳴冤鼓,才得知父親已經成為相國府的姑爺。
娘悲痛欲絕去相國府讨說法。
後來娘帶着她和祖母如願進了相國府,卻屈居妾室。
一向對娘苛刻的祖母,立馬倒戈到新夫人那裡,對娘百般羞辱作踐。
她和娘在相府寄人籬下三個月,受盡白眼,嘗遍屈辱。
“……我不明白,一向疼我愛我的親爹,居然是那樣一副面孔。冷酷,無情。都說讀書人狠起來,就沒有劊子手什麼事。果然不假,我爹親手劈死了我娘的心。”
“我記得我向爹哭鬧,爹罰我在房裡反思。相府的下人見風使舵,給我送的飯菜是馊的,下着雪的天不給我生爐子,窗戶還開着。我凍的發了高熱,娘為了求爹和新夫人放我出來,向他們下跪……”
田麥苗咬碎了一口銀牙。
一向堅韌的剛硬的親娘,為了她,向那對奸夫淫婦屈服。
白三天聽的臉色變了幾遍,一邊心裡暗罵田麥苗的爹,一邊滿心心疼。
後來就是父親的新歡污蔑她娘和小厮有染,娘和爹斷簪為誓,一刀兩斷。
從此,她從範麥苗改叫田麥苗。
“你們為什麼沒有去颍川?反而在這裡落腳?”白三壯心裡發酸問道。
田麥苗笑了笑,眼裡閃着淚說:“我外祖得知父親新娶後就吐皿而亡,我娘自覺無顔見娘家人,便帶着我四處漂泊。那年冬天來到這裡,又冷又餓,一位阿嬸來鎮上趕集買年貨,給了我們一兜包子。就是那兜包子,讓我娘決定在這裡落腳。我外祖以前是屠夫,我娘也會,便用身上的盤纏開了這麼一間豬肉鋪子。”
“對了,白三壯,你說巧不巧。當年給我包子的就是你娘,不過你娘肯定不記得了,我記得。我到你家看到你娘,便想起來了。”
白三壯聽了,又驚又喜,心裡五味陳雜。
“麥苗,那你肯定不能回京。你爹是個無情無義的人,那麼多年對你不聞不問,現在忽然找到你,不知存着啥壞心思呢。”白三壯話說的很直接。
田麥苗點頭,冷笑道:“你知道他為啥找到我?我年紀到了呗?”
白三壯不懂,疑惑道:“年紀到了啥意思?”
田麥苗說道:“就是成親的年紀到了。”
白三壯瞳孔一縮。
田麥苗繼續說道:“那些京裡高門大戶,女兒不就是充當聯姻的功能?範仕傑肯定舍不得新夫人的女兒,可不就想到我這個便宜女兒了。”
白三壯憂心重重道:“範仕傑位高權重,隻怕他沒有那麼容易應付。要不,要不,你關了鋪子,先去我家躲幾天?”
白三壯擔心田麥苗一個姑娘家,獨自在南關鎮唯恐會吃虧。
範仕傑為了自己仕途,都能狠心抛妻棄女,還有什麼幹不出來。
田麥苗去老白家反而安全些,範家若敢去神樹村搶人,隻怕鄉鄰鄉親一人一鋤頭給打的再也不敢上門。
田麥苗沉吟一番說道:“躲的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且看吧。現在範仕傑對我,肯定是投鼠忌器,他等着我聯姻給他出力呢。若是惹惱了我,我送他個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