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光微閃,水媚音、沐玄音、千葉影兒、劫心劫靈、閻舞、焚道啟等人已被盡皆傳送至雲澈身側。
一道冰夷結界瞬間凝成,将周圍之人,連同失措撲來的青龍全部隔絕在外。
“全部退開,擅自近者,殺之無赦!”
閻舞手持閻魔槍,與衆閻魔、蝕月者守于結界之外,全身殺氣凜然。
他們必須防備那些先前背棄雲帝之人趁機落井下石。
不過,他們擔心之事并未出現。
這一戰之慘烈,與屈膝者們的軟弱形成了太大的反差。他們的心魂根本沒有任何罅隙去生出其他的意念,唯有無盡的激蕩。
戰場中心的黃金之炎與半神氣場都在逐漸的散去。
沒有了蒼釋天的氣息,亦沒有火破雲的痕迹。
災域的中心,一個暗綠色的殘軀在抽搐蠕動着。
釋出的岩槍有沒有殺死雲澈,他并不知道。因為在那般狀态下強行釋放力量所帶來的毒噬,讓他在那之後的一瞬間跌入萬丈毒淵。
生命、靈魂、力量被瘋狂的殘噬着,體内的毒蛇化作了恐怖千百倍的惡鬼,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将他快速拖向最絕望的噩夢。
當池妩仸來到陌悲塵的上方時,他的眼睛已是一片空洞的暗綠色,就連頭發亦如一堆枯死的幽綠水草。
他的軀體已扭曲的看不出人的形狀,更再沒有了半點先前将整個神界都逼入絕境的力量與氣息,整個殘軀如瀕死之蟲般偶爾抽搐蠕動,卻是連慘叫之音都無法發出。
當年,盡釋的天毒将浩大梵帝神界逼入絕境。
但即使如此,池妩仸也從未想過,天毒珠的毒竟可如此可怕。
可怕到了和先前的認識大不相符。
當年,一衆梵王在天毒之下掙紮很久之後,才由千葉梵天拖着他們跪求于雲澈面前,以己之死換梵帝存活。
而陌悲塵的半神之軀與半神之力何其恐怖……卻在這短短數息之間,被毒噬成這般凄慘的模樣。
池妩仸的觸覺極其靈敏,何況如此之大的違和。
但她此刻已來不及思慮其他,受創的魔魂艱難的凝聚。
她的後方,彩脂也已呼嘯飛至,天狼魔劍盈恨轟落。
“不要殺他。”池妩仸低吟出聲。
“……”天狼魔劍生生定格空中,但席卷的風暴無法盡斂,将陌悲塵的殘軀帶出很遠很遠。
“咕……”
陌悲塵的喉嚨之中,溢出一絲艱澀的嗚咽。
似回光返照,那雙空洞幽綠的眼瞳中,竟在這時又泛起些許孱弱的微光。
裸露着腐敗綠骨的手指在艱難的蠕動,搓起着碎散的灰塵。
“淨……土……”
又有聲音從他喉間溢出,這一次,竟是格外的清晰可辨。
“永恒的……淨土……”
“……”感知着陌悲塵将死的魂息,池妩仸心間微現複雜。
“真兒……珑兒……”他的殘指在極力的向前,想要去觸碰更多的土塵:“我終于……可以……來陪你們……”
“帶着……永恒的……淨……土……”
聲音消逝,魂如霧散。
幽綠的眼眶之側,一滴水光在緩緩流落。
晶瑩剔透,未染毒息。
池妩仸的涅輪魔魂這時全力釋出,盡攏陌悲塵将散的神魂。
她必須知道更多關于深淵的信息。
哪怕此刻強釋魔魂會有很大可能造成不可逆的重損。
…………
…………
未知的空間。
未知的時間。
“呵呵,羅睺兄,能得你親臨,還真是不易啊。”爽朗而又溫和的笑聲,傳入耳中,會自然在心間映起一個儒雅随和的男子形象。
他一身素白長衣,長發亦簡單的拘起,面容白淨溫雅,雙眸似無漪的靜湖,又似靜谧的星空,讓人目光觸碰之時,都會舒魂沁心。
他有着中年人的儒雅,又帶着少年人的溫潤,讓人一時之間無法判定他的年齡。
但任誰看到他,都會認定這是一個不喜玄道,不沐風霜,在庇護下長成的文弱貴公子。
更無人敢相信,他有着一個淩然諸天的名字:
畫浮沉。
“哈哈哈哈!”
這聲大笑粗犷豪邁,又盡釋着烈火般的張狂不羁,仿佛普天之下,皆無他可畏可忌之物。
大笑的男子身材極為高大,軀體更是寬厚雄壯,裸露在外的肌肉竟隐約流轉着精鋼般的寒芒。
怒發如劍,蒼髯如戟,雙目更是不怒而威,仿佛一頭輕觸便會引發滔天暴怒的雄獅。
“這天下誰人不知,親家最喜清靜。若無天大的事,我又豈敢登門叨擾。”
未蘊神息的聲音,卻震蕩的整個殿堂隐隐顫蕩。
殿外的守衛皆是周身皿液翻騰,他們迅速凝心聚魂,才将這股駭人的躁動緩緩壓下。
“想來,羅睺兄此番親身到來,所為的是外世之事。”儒雅男子微笑而語。
這個宛若威怒雄獅的男子,他的名字在這個世界,字字皆若萬重雷霆。
殿羅睺。
“诶!”他大手一揮:“這等不過區區小事,自有淨土勞心。”
“此番前來,實則是犬子日日情思纏心,閉關之時都頻頻分神,隻好将他拎了過來,多少舒緩一下這小子的相思之情。”
他粗大的手掌重重拍了一下身側同來的年輕男子:“看他這不争氣的模樣,倒是與我當年還是個毛頭小子時一般德性,哈哈哈哈。”
轟砰!
手掌拍在男子肩膀上,發出的是山崩一般的巨響,震蕩的殿外守衛險些吐皿。
青年男子卻是紋絲未動,瞳光都沒有有半點顫蕩。
他向前一步,恭敬行禮:“晚輩九知,拜見【畫心】神尊。久疏問候,還請前輩恕罪。”
與殿羅睺并肩而立,相稱之下,青年男子的體格隻能用“文弱”二字來形容。
他身材實則很是挺拔,面容冷峻而不失淡雅,眼神淩厲而不刺心。長眉入鬓,五官如刀削一般精琢立體。
他雖呈恭拜之姿,但周身上下,從眸到眉,從軀至發,卻無不外釋着無法掩下的淩傲之氣……而那絕非尋常王公貴族、世家嫡子的貴氣,而是源自骨髓,仿佛生來便淩然九霄天上,俯瞰諸世萬靈。
其名殿九知,為殿羅睺之子。
縱然面對神尊,他的言語姿态依舊敬而不卑,矜而不亢。
“欸!”殿羅睺又是一巴掌拍了他的肩膀上:“還叫什麼前輩,直接喊嶽父不就得了。”
殿九知收起拜禮,道:“孩兒雖與彩璃早有婚約,但完婚之前,豈敢對前輩稍有不敬。”
畫浮沉目光在殿九知身上稍做停留,淡淡而笑:“上月方得傳聞,九知大有突破,引得天象變動。如今親見,進境之大,猶勝預想。”
“不愧是羅睺兄之子。”
他言語之間,盡是贊許與欣賞。
對于這個未來的女婿,他也一直萬般的滿意與喜愛。
他與殿羅睺性情相悖,卻又是莫逆之交,情若手足。殿九知曾為他半子,與他的女兒定下婚約後,他與殿羅睺之誼無疑更近一分。
“哈哈哈哈,應該說,不愧是你畫浮沉的女婿!”
毫不謙讓畫浮沉的稱贊,大笑之中,殿羅睺向殿九知甩甩手:“小崽子,我和你嶽父大人有事相商,這裡沒你事兒,自己一邊玩去。”
畫浮沉明眸轉過:“九知,彩璃正在清心圃玩賞剛從淨土得來的彩雲枝,她見到你的話,定會萬分高興。”
“是,晚輩這就去拜訪彩璃妹妹。”
話音剛落,殿羅睺已是一腳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将他直接踹飛出大殿。
伴着他驚雷的聲音:
“看自己的女人還用什麼‘拜訪’,扭扭捏捏的跟個娘們似的。”
“呵呵呵!”畫浮沉搖頭而笑:“小輩的事,由他們自己就好。良酒早已備好,也已是數年未與羅睺兄酣飲一番了。”
…………
彩雲枝,一種隻生長于淨土的奇花,花瓣蓬松純白,但在天光之下卻可以折轉淡淡的七彩流光,鋪彙成花海,便會連成片片誤落于塵的天空彩雲,美不勝收。
亦如彩雲般綿軟輕渺,風吹即散。
因而需要萬般呵護。
殿九知的腳步停滞在彩雲枝鋪成的雲海邊緣,一時看得癡了。
在四處皆充斥着淵塵的世界,彩雲枝這般的淨土奇花,常人終其一生都難瞥一瞬芳華,何況如此花海。
定是這裡的主人極為喜歡這彩雲枝,對她萬般寵愛的父親才會不惜代價,為她從淨土移來這夢幻般的花海。
但,讓殿九知癡然失魂的并非彩雲花海,而是那在花海中朦胧半隐的少女身影。
如果花海如夢,那她,便是夢中的绮夢。
明眸皓齒、風華絕代、閉月羞花、傾國傾城、玉軟花柔、盛顔仙姿……
無數的辭藻在他腦中混亂恍過,最後卻隻餘一片空乏。因為哪怕萬千世間最極緻華麗的辭藻,都無法描繪視線中的半分神韻。
她的容顔,已絕美精緻到似乎凝聚了上蒼所有的心皿,卻又為她的眼眸點上了世間最明美的星月。
彩雲花海幻美絕倫。她的柔夷輕觸花瓣,根根玉指宛若為天光所眷戀,隐隐覆着一層微光的玉衣,白皙勝雪,瑩潤勝玉,竟是映得彩雲花瓣都為之暗淡。
命運對女子的偏愛,在她身上诠釋到了極緻。
她不喜繁贅,身着一身簡簡單單的白裙。但在她的身上,卻宛若仙宮玉裳,每一次裙袂的飄舞,都仿佛在輕漾着幻霧仙風,引得隻隻彩蝶萦身曼舞,流連忘返。
終于察覺到了那怔然許久的視線,她螓首輕擡,随之玉唇緩傾,綻開一個欣悅的笑顔。
霎時,殿九知眼中的天地、花海盡皆失色,心間漣漪激蕩,久久不願休止。
少女身影輕轉,已是現于他的前方,驚得彩蝶帶着不舍四散飛離。
盈盈一握若無骨,風吹袂裙戲蝶舞……
殿九知腦中晃過的詩語,仿佛便是為了她而生。
“大頭哥哥,你果然來啦。”
少女的聲音,如流連月宮的仙樂,讓那驚散的彩蝶都滞在了空中。
殿九知幼時身材纖弱,但腦袋卻生的頗大,再加上資質平庸,在殿羅睺的一衆嫡子嫡孫中頗受低視和欺淩,那時,“大頭”二字便是他的兄弟姐妹甚至其他同門同輩對他的稱呼。
少女初遇他時,最先知道的,也是他的“大頭”之名……甚至,那時人們幾乎都忘記了他的本名。
之後,少女也一直用“大頭哥哥”來稱呼他。
也是第一次,他對這個稱呼生不出任何的排斥與厭惡……因為她在呼喊的時候,那雙蘊着星月的雙眸,沒有哪怕一絲的污濁,美得讓他仿佛身臨着不真實的遙夢。
後來,他成為了神子,父親為他賜名“九知”。
“大頭”二字,成為了他最大的禁忌之一,再無人敢呼喊和提及。
除了她。
在她當年改口喊九知哥哥時,他感到的,反而是深深的失落。于是,他要她以後依舊喊他大頭哥哥……即使是有外人在側。
因為随着他足夠強大,“大頭”二字已不再是他的恥辱,反而隻銘刻于與她那太過美好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