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53章 “君王死社稷!”
四姑鎮的戰況在第四天下午,變得令人絕望。
原本拱衛禦駕的三萬兵馬,經過路上的折損和幾日的守城,隻剩下七千,其中還有很多傷員。沒受傷的人,也已經疲憊不堪,幾晝夜激戰,睡不了一個囫囵覺,有人站在城頭就能自己困得摔下去。
惠妃等遊走在周邊地區,拽住敵人主力的将士們,也陸續死傷大半,從有組織地牽制各路敵人,變成了被敵人分而圍之,各自苦戰,而且沒有後繼糧草和援兵。
兩路前來救援的邊鎮兵馬,在敵人神出鬼沒的阻擊下,終于曆盡艱難和這邊彙合,卻被阻斷在四姑鎮外,陷入和惠妃等人一樣的境地。其中一支隊伍的将領,還死在了戰鬥中。
戰報如雪片一般,紛紛飛到皇帝面前。
每一個新的消息,都隻是讓他更加氣悶而已。
終于,在這天午後,四姑鎮南門被敵軍攻破,公孫老将軍親自在場,指揮将士們和敵人展開巷戰。
“無妨,無妨!朕還有後招。這些鞑子,還能猖獗幾時?”
聽得城中震天的喊殺聲,皇帝在臨時布置的議事廳内,大聲呵斥,來回踱步。
幾日來時斷時續的昏睡讓他腳步虛浮,蒼白的臉色隐有黑氣。
雙眼卻亮得吓人。
“陛下……後招是、是什麼?現在能否使用了?”
幾個朝臣戰戰兢兢站在下首,其中一個壯着膽子小聲勸問。
皇帝驟然停步:“你說什麼?!”
那臣子連忙跪下,咬牙谏言,“戰況不好,敵人已經攻進了城中,陛下,不知外頭還能抵擋幾時,您若是有後招,現在正是使用之時啊……”
“你覺得,外頭要敗了麼?”皇帝陰沉緩聲,“你覺得,朕要敗了麼?”
“臣不敢!臣沒有這個意思,臣是說……”
嗆啷!
皇帝忽然拔出案上青龍劍,一劍刺穿對方兇口。
“陛、陛下……???”
劍起,皿線飚飛。
臣子軟軟癱倒在地,
張開嘴巴想繼續說點什麼,但,隻有皿水從口鼻釀出。
其他幾人全都俯首在地,不敢再發一言。
甚至有一個尿了褲子,腥臊的氣味漸漸彌漫。
皇帝哐當一聲,将帶皿的劍丢在案頭。
陰聲道:“臨陣擾亂軍心,殺無赦!”
绯晚一直伺候在旁,默默不發一言。在幾個臣子退走、屍體也被清理掉之後,她上前,拿柔軟的帕子輕輕給皇帝擦額頭上的汗。
“曹濱!曹濱怎麼還不回來!錢繼貴怎麼還不回來!他們是不是還不知朕在這裡!”
皇帝一把抓住绯晚的腕子,咬牙切齒,眼睛通紅地問她。
绯晚手腕被捏得生疼。
默默忍着,平靜而鎮定地回望着皇帝。
輕聲道:“不會的。陛下。曹濱最為忠心,錢統領又是您委以重任的心腹近臣,他們一定是路上因為什麼耽擱了。”
錢繼貴是皇帝在寝殿被刺殺之後,重新考察提拔的禁衛統領。前陣子假皇孫入宮遭到反剿,就是錢統領辦成的。
绯晚今早才知道,禦駕親征開啟後,皇帝将曹濱派回宮去修葺宮城,隻是個幌子。曹濱真正的任務,是和錢繼貴一起,也就是監督錢繼貴帶兵護送火器,從另外一條适合大車行走的道路趕赴邊境,襄助親征。
這邊出事,皇帝派人給曹濱送信,讓他和錢統領速速折路來援。
但幾天過去了,他們沒來,甚至回信都沒有一個。
如今四姑鎮三面都是敵軍,另一面是道路險阻的高山,傳遞消息不便。绯晚已經兩天沒和外頭的手下溝通消息了,故而也不能讓人尋找曹濱和錢統領。
但她的鎮定,讓皇帝從歇斯底裡的狀态中清醒過來。
“是,他們肯定會來。肯定會來。”
皇帝松了手,不停重複念叨着。
绯晚對掐痕宛然的手腕視若無睹,這點痛對她來說不算什麼。她扶着皇帝坐到椅子上,柔聲安撫。
皇帝在她的安慰中,漸漸平靜。
頹然靠在椅上。
忽然嗤地冷笑了一聲。
“晚晚,朕是不是個不自量力的昏君?”
是啊。
绯晚開口:“當然不是。陛下,一時的挫折,隻會讓我們的勝利更加厚重。隻要一直堅信,一直努力不放棄,千古功業總會實現。”
“一直努力,一直不放棄……”皇帝喃喃重複,重重吐了口氣,“晚晚,朕好累,朕真的好累。為什麼,滿朝文武都是一群窩囊廢,隻有朕在勵精圖治,好像這江山是朕一個人的。這麼多年了,朕真的好累啊……”
哦,是嗎。
篩子一樣的邊境,窩囊廢紮堆的朝堂,不都是你和你爹親手打造的嗎。
在你們眼裡,這江山不就是你們自己的嗎。
绯晚上前輕柔摟住皇帝的頭,任憑他紮進她懷中,抱住她哭。
她站着,皇帝坐着,她靜靜俯視他汗涔涔的後頸。
忽然想起一句市井改造的詩。
鵝鵝鵝,雪脖用刀割,拔毛澆開水,一煮一大鍋。
帝王的脖子,和鵝的有什麼兩樣。
用她小腿上綁的短刃,輕輕一割,他就再也不會哭了呢。
不過绯晚沒動手。
還不是時候。
他如今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可绯晚也确實沒想到,他的下限還在繼續走低。
午後的城破,被公孫老将軍率将士們拼死抵住,終将敵人打了出去,重新封堵城門,修複城牆。
然而這四姑鎮并非大型軍事重鎮,城小牆矮,敵人數量越來越多,于是在傍晚時分,再一次被攻破。
更多的敵人兇狠湧入,大半城鎮都被沖擊,皇帝等人駐紮的後營房,眼看着就要被敵人攻過來。
貼身守護帝後和百官的二千禁衛軍,也終于沖了出去,參與到巷戰之中。
皇帝不顧勸阻,登梯站上房頂,看了看城裡城外的戰況,然後下來。
“陛下,快快撤離吧!公孫将軍已經分出兩支精銳,專等護送咱們離開!”
後妃朝臣宮人們苦苦央求。
皇帝一劍殺了距離最近的宮人。
滿面悲慷。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朕不會臨陣脫逃,朕這是禦駕親征!誰要走,誰先死!”
他驅散衆人。
帶着所有後妃,回到廳中。
禦前侍衛封鎖了大門。
皇帝叫人拿出二十幾條白绫。
正好和随行的後妃們人數相合。
“一旦敵人殺來,朕可死,你們卻求死都不能。為大梁尊嚴計,給你們一刻鐘,自裁吧。”
他指了指廳堂上方。
房梁粗大,挂上所有後妃,也經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