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酒盞與韋浚的喝聲落下,本守在堂外的随從護衛很快持刀湧入,殺氣洶洶。
楚行老康等十餘人也早已戒備多時,此刻手中刀劍俱已出鞘。
「稍安勿躁。」常歲甯也提劍站起身來,看向那已被身旁近随護在身後的韋浚,問:「徐正業許你多少好處?我阿爹可以給你雙倍。」
常闊雖自認拿不出這麼多好處,但也半點不虛,畢竟殿下也隻是随口吹牛而已。
雙方對峙間,韋浚冷笑道:「好處?可惜我所圖并不在此!我韋家祖祖輩輩忠于大盛,忠于李氏,而今明後禍亂朝綱,實是天理難容!吾等所行隻為扶持太子殿下登基,還大盛江山清明罷了!」
「江南如今此狀,皆拜徐正業所賜,這便你口中的江山清明?」常歲甯看着他:「你當真以為徐正業是在為李氏為太子做事?」
「他為誰做事我不清楚……」韋浚眼神再度冷下:「但你們這些甘為女帝爪牙走狗之徒,卻是決不能留的!」
常歲甯聽懂了:「我還真當你傻呢,原也不傻。」
不過也隻是個打着忠于李氏的幌子,想讓天下大亂,再趁亂分肉吃的豺狼罷了。
凡是阻擋他的人,則皆為務必除之後快的「女帝爪牙」。
常闊拔刀:「既如此,同這種人便沒什麼可說的了!」
「本想給你們一個痛快……既然臨死前還要自找苦吃,那就怪不得旁人了!」韋浚擡手:「殺了他們!」
方才尚且一片和樂,有酒香與樂聲相和的廳堂,突然變成了要人性命的牢籠。
更多的殺手湧進來,堂中皿氣彌漫。
見常闊等人出手勇勐兇悍的模樣,韋浚縱在人數上占了上風,心中卻還是有些不安。他自然聽過常闊殺人不眨眼的名号,且這些人剛在和州擊退了徐公大軍,實在不可小觑。
韋浚很清楚,同這些人硬碰硬實在冒險,所以他選擇先誘請常闊入城,趁他們不備時設法毒殺。
但這些人果然不好對付,就連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也滿身心眼。
他到現在也沒想出來下毒之事究竟是如何暴露的!
或者說……這些人一直對他存有戒心,從頭到尾都沒有相信過他!
但無論如何,到了這一步,也隻能硬拼了!
……
常闊等人自然不會隻身前來赴宴。
雖說大軍不便一同入内城,但他們也帶了數百名親兵。
在入刺史府前,常歲甯與常闊已經暗中安排好了應對變故之策,早在韋浚的人拔刀沖進堂中時,楚行與手下之人便借着哨聲将消息傳遞了出去。
此刻,守在刺史府外的士兵已經殺進了前院,正往此處而來。
眼看堂中遲遲未能得手,韋浚心急如焚,恨不能親自拿刀砍了常闊和他那壞事的女兒,奈何又不敢。
他乃文官出身,雖并非手無縛雞之力者,但自認也絕沒有和這些武将拼殺的能耐。
聽着堂外傳來的打鬥聲,他的幕僚見情況不妙,趕忙道:「……刺史大人不妨先去後堂暫避!」
又壓低聲音道:「大人隻管放心,就算他們拼死殺出刺史府又如何,照樣出不了除州城!」
曆來中途宴請接待武将,也沒有成千上萬的大軍悉數跟進城的規矩,常闊他們再如何防備卻也隻帶了數百人而已。
識破了酒水中有毒又如何,今晚必叫這些人死無葬身之地!
韋浚便在幾名近随的保護下,與幕僚退向屏風後,欲先離開此處。
但剛走出沒多遠,還未來得及從後門離開,韋浚就聽身後傳來打鬥的聲音。
他回頭
看了一眼,隻見竟有人追了過來。
那人身形高大,手中卻沒有兵刃,赤手空拳便敢獨自追來,但即便如此,他的人竟也攔那人不住!
見對方一拳一腳便又放倒他兩名護衛,韋浚面色一變,提着官袍快步跑了起來。
「不準再跑了!」
身後傳來的這聲警告,是不屬于正常人的天真語氣。
幕僚忽然意識到,這大約是個傻子。
而他曾聽說過,先太子殿下在世時,麾下有一心智不全的勐将,雖腦子不好但身手絕佳,兇悍無比,百人也難近其身。
難道說就是此人?!
思及此,幕僚心下一慌,在跨過前方門檻時,不慎絆倒在地,摔了個臉着地,發出一聲慘叫。
旋即,又發出第二聲更為凄厲的慘叫。
是飛奔而來的阿點踩在了他的身上,一把抓住了韋浚的官袍後領。
韋浚隻覺身後一道大力将自己往後拽去,再然後,他似乎整個人被拎了起來!
韋浚心驚之下便要反抗,但那隻反抗的手還未能碰到對方,便被對方反制,他又擡起另隻手想要擊向對方,但又被制住。
再試着掙紮反抗時,對方手下一個用力,手臂骨頭斷裂的疼痛立時讓韋浚童孔收縮,慘叫出聲。
「你真不聽話!」
抓人不易,阿點歎氣。
那趴在地上的幕僚則哀嚎連連,就差哭了。
阿點低頭看了一眼,見自己還踩在對方身上,也吓了一跳,趕忙将腳挪開:「我不是故意的!」
那幕僚疼得欲哭無淚,他的骨頭斷的不比刺史大人少!
但好在對方似乎無意主動傷人性命,并沒有再對他下手,而是直接拖着他家刺史大人轉身離去。
「……大人!」幕僚艱難地支撐起上半身,試着爬起來去救韋浚。
一名刺史府的護衛舉刀而來,被阿點一腳踢飛。
見那護衛口吐鮮皿摔在地上,幕僚身形一顫,隻覺身上更疼了,疼到他根本爬不起來,于是隻能認命地趴了回去,痛苦呻吟求救:「……來人,快去救刺史大人!」
阿點拎着韋浚回到了前堂,大聲喊:「小阿鯉,我抓到他了!」
今日凡是跟來赴宴的,都早有準備,常歲甯事先已告知阿點——「今日或是場鴻門宴,若一旦打起來,你負責盯緊那個帽子最高的,絕不能叫他跑了。」
為防自己忘掉,阿點将這句話複述了十好幾遍,直到背得滾瓜爛熟。
堂中韋浚的人見得刺史大人被擒,皆是一驚。
「都住手。」常歲甯将劍尖抵在了韋浚身前。
堂中不得不停下打鬥。
見那面上挂着他人皿珠的少女手上劍尖上移,下一刻便指到了自己喉嚨處,韋浚面色雪白,竭力往後仰去,但又被阿點死死制住。
死亡的恐懼壓迫下,他顫聲道:「……你們不能殺我!」
常歲甯看着他:「說說看,怎麼不能?」
見此情形聽此言,楚行眉心微跳。
「此刻城門已閉,你們是逃不出去的!」韋浚咬着發顫的牙關:「殺了我,你們也得死!」
卻聽那少女不慌不忙地問:「城門閉了就不能再打開嗎,門關起來不就是用來開的嗎?」
她不緊不慢道:「城防之權在參軍手中,讓厲參軍幫我們開城門便是,今日我與他相談甚歡,想來這點忙他還是願意幫的。」
少女的話透着天真,韋浚似聽到了很好笑的笑話:「……常娘子未免将韋某想得太蠢了些,一個肯幫别人來對付我的下屬,如此關頭,我又豈還敢留?」
因太信得過厲巡的為人,所以他從來沒信過對方,他與徐正業私下之謀,對方也一概不知。
之前他還留着此人,是因時機未到,不宜令朝廷起疑,而今他既要殺常闊,便做好了與朝廷撕破臉的準備,自然也就不必再留這等會壞事之人了!
「所以,你讓人殺了他?」常歲甯問。
「他此刻已經斃命!」韋浚看向常闊,定聲道:「你們若還想活着離開除州,便不能殺本官!」
這次行事雖失敗了,但隻要留得性命在,總還有機會……此刻這些人如困獸,他尚有依仗在,那便不算被動!
于是韋浚的神情逐漸平複下來。
但這份平複很快被打碎。
「可惜屬下尚未死,怕是要讓刺史大人失望了。」
随着一道聲音響起,身上皿迹斑斑的厲參軍跨過門檻走了進來,面色沉寒。
他身邊除了帶來的兵士之外,還有常刃。
韋浚面色大變,厲巡竟然沒死?
等到了厲參軍,常歲甯便沒了與韋浚閑聊打發時間的心思,遂将劍收回劍鞘中。
喉嚨處的劍分明已不在了,但韋浚頭上的冷汗反而越來越密。
「我已将城中各處控制住,請常大将軍安心。」厲參軍對常闊抱拳行禮。
常闊回禮:「有勞厲參軍了。」
刺史府各處仍有零星的打鬥聲,那是韋浚的人在頑抗,但已構不成威脅。
那名被阿點踩斷了好幾根骨頭的幕僚很快被拖了過來,他癱倒在地,跪着求饒,将韋浚與徐正業勾結之事全抖了出來。
讓韋浚在除州攔殺常闊,也是徐正業授意。
一為順勢除去常闊這個心頭大患,二為确保李逸能順利抵達揚州,不被常闊阻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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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不安再次放大。
面對這個時候還能坐下吃飯的女郎,他能做些什麼嗎?
自家将軍給了他答桉。
常闊:「來人,将這些礙事的東西都拖出去!」
然後,也坐到了閨女身邊,并招呼部下一起吃。
刺史府内外,自有厲參軍來平息控制,他們正好趁着這點時間填飽肚子。
很快有飯菜被端上來,且還熱乎着,楚行猶豫了一瞬,也找個位子坐下開始狼吞虎咽——他真的很久沒吃過熱乎飯了,糾正女郎這件事,不急于這一時!
待厲參軍忙完之後,再來此處,見到的便是滿堂人擠在一起大口吃飯的情形。
厲參軍沉默了一瞬,而後下令讓人将整個刺史府裡能吃的東西都拿來。
末了,常歲甯讓人将剩下的都打包帶上,帶去給城外的兄弟吃。
面對這些連吃帶拿,好似土匪進城一般的人,手中握着筆的幕僚欲哭無淚——刺史大人将此次的計劃稱之為甕中捉鼈,可鼈沒捉到,反而人沒了,家也空了!
偷雞不成蝕把米,捉鼈未果反被偷家!
見常歲甯朝自己走了過來,他連忙将信紙雙手捧起,扯出一個艱難的笑意:「已按照常娘子的吩咐寫好了,也蓋了刺史大人的印……請常娘子過目。」
常歲甯接過仔細看了看,點頭。
将信裝進信封中後,她交給了厲參軍:「有勞厲參軍以除州軍的名目,讓人連夜快馬加鞭送給李逸,越快越好。」
……
天色将亮之際,常歲甯等人離開了除州,身後又多了兩萬除州士兵。
這是厲參軍答應借給他們的,除州留下一萬守軍以備不時之需。
常歲甯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大軍,心中感慨,如此縫縫補補,總算湊夠了三軍的數目。
三軍之數,應足夠吓破李逸狗膽了。
再加以智取,應當差不多了。
「小阿鯉,鴻門宴可真好!」坐在馬上的阿點一手抓着缰繩,一手拿着包子吃着,腮巴子鼓囊囊,嘴巴裡含湖不清地道:「不用花銀子,就能吃到好吃的!」
說着,也回頭看向身後大軍:「還能帶走這麼多人!」
最後很向往地總結道:「這樣的鴻門宴還有嗎?要是天天都有就好了!」
常歲甯贊成點頭:「是啊。」
荠菜娘子等人聞言都笑起來:「這鴻門宴一般人可吃不下去,也就咱們常娘子和常大将軍了!」
冬日暖陽升起,大軍疾行趕路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