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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018 貓與巨鲲

長安好 非10 4635 2024-12-26 11:57

  片刻後,魏叔易道:“大抵是因為他這個人,天生反骨。”

  說罷又覺不足夠,搖頭道:“不,這分明是反骨上硬生生地長了個人出來才對。”

  常歲甯:“……”

  能配得上如此形容,這到底得是多“反”?

  魏叔易歎道:“放着顯赫尊貴的崔氏家主不做,甯肯背離崔氏,受家中指罵,也要去沙場上搏命。旁人投軍沙場拼殺,或生存所迫身不由己,或為戰功名利,再大義些便是報效朝堂,可他根本不需要這些……這不是反骨還能是什麼?”

  未必吧?

  常歲甯微擡頭,看向夜幕那輪皓月。

  她不知崔璟是個怎樣的人,投身沙場武将之列是何緣故,但在有些人眼中,腳下踩着的這一方土地,無論其上生長着什麼,都值得以性命相守。

  唯踩在國土之上,仰頭去望故鄉的月,所見才是明月。

  見她不語,魏叔易微轉頭看過去。

  依舊束着少年馬尾的少女微仰着臉,瑩白面孔覆上淡淡月色,有種朦胧的光華。

  她面上沒什麼表情,那是一種由内至外的安靜,安靜到讓人察覺不到她一絲一毫的想法與情緒波動,安靜到令人覺得隻剩下了神秘,卻又無處探究。

  魏叔易微微眯了眯眸子,而後也看向那輪明月。

  在這樣一份無法言說的靜谧中,他好像走了一條從前從未走過的路——

  待目送着常歲甯回到了院中後,魏叔易便目含思索地将這句話自語般說了出來:“……好似從未走過這樣一段路。”

  “可郎君本就是頭一次來此,自是從未走過這段路。”長吉實事求是。

  “……”魏叔易隻當沒聽到。

  “郎君,您打算如何報答常娘子的救命恩情?”長吉跟上來,好奇地問。

  今日在溪邊,常娘子兩次救下郎君,他是親眼看到的——雖說回想起來仍覺不可思議,常娘子分明沒有什麼身手力氣可言,但好像比旁人多了隻眼,總能早一步看到暗處的危險。

  “常娘子不願認領這救命之恩。”魏叔易負手而行,語氣散漫:“反教了我做人的道理。”

  “這天下,還有人能教得了郎君您呢……”想到昔年被郎君氣走的先生大儒們,長吉嘀咕了一句。

  魏叔易笑了一聲,語焉不詳地歎道:“是啊。”

  片刻後,方斂去神思,問:“東西可給趙賦送去了?”

  “已奉郎君之命送了過去,今夜那趙賦必是不敢合眼了。”

  在魏叔易的安排下,趙賦已早一日被暗中押送到了此地。

  而送去趙賦面前的,則是那囚車上的替身被斬落的頭顱。

  至于替身哪裡來的,倒也算是趙賦的老熟人了,正是周家村那位與他年近相近的裡正。

  對着老熟人的頭顱的趙賦此一夜是否敢閉眼未可知,見着了常闊的常歲甯,倒的的确确是睡了個好覺。

  翌日清早,用罷早食,她便去了常闊處。

  “郎君稍等等,崔大都督正與大将軍于書房議事。”說話的是常闊身邊的副将楚行。

  常歲甯認得他,隻是在她記憶中,尚是楚行三十歲出頭的模樣。

  十多年的時間将人打磨得愈發鋒芒内斂,像一把藏于鞘中的老刀,沉肅厚重。

  楚行常年跟在常闊身邊,是下屬亦是心腹,自是認得常歲甯的,隻是此時在外,才将她喚作郎君,語氣則是稱得上相對溫和的:“郎君可先去堂中坐着喝茶。”

  獨自喝茶無趣,常歲甯是個輕易坐不住的:“無妨,我就在院中等着即可。”

  “那郎君随意走走。”楚行說話間下意識地看向院中——雖然……也沒什麼可走走的。

  驿館裡的院子自然不大,四下除了把守的士兵之外,便隻有晨早大将軍他們練武時所用的兵器架了。

  這顯然不會是膽小嬌弱的小姑娘會喜歡的東西……吧?

  楚行一句話剛在心裡說完,見常歲甯正是朝那兵器架走了過去,舌頭便臨時打了個彎。

  見常歲甯擡手去碰那兵器架上的弓弩彎刀等兵器,楚行剛要出聲提醒,讓她小心些,便見少女已經收回了手,走向了一旁豎插在地的大刀。

  那是常闊的刀。

  顯是晨早練罷,被他随手插在了被踩得極硬實的碎石鋪就的練武場地上。

  這随手插放,卻不簡單。

  此刀寬大鋒利,刀背沉厚,除去刀環,亦有一百三十六斤重——此乃當年創立玄策軍的上将軍命能匠特意為常闊打造,刀名斬岫。

  常歲甯的思緒一時變得悠遠,她擡手去觸刀柄,緩緩握住。

  “少年”神情平靜,握刀的姿态從容——

  楚行看得一怔,隻覺生出了幻覺來,好似下一刻那“少年”即要将那大刀拔起。

  ——等等,她真的拔了!

  見她動作,楚行呼吸一窒。

  ——大刀紋絲未動。

  楚行吊着的那口氣洩下,瞬間回到現實。

  他方才究竟在莫名幻想些什麼呢?

  “斬岫”是大将軍的刀,莫說嬌弱的小女郎了,軍中能單手拿起來的人也屈指可數。

  卻見那“少年”未有放棄,将另隻手也一并用上了,兩隻手合力去拔刀,咬着牙,白皙的面孔因用力而泛紅。

  楚行逐漸看樂了。

  從書房走出來的崔璟若有所查地轉過頭去,便看到了這一幕。

  那身形瘦弱的“少年”在拼力拔刀,刀卻不動如山。

  比起她拔刀,刀将她拔起來倒是更有可能一些。

  那情形落在崔璟眼中,隻覺像是剛滿月的小貓對上一隻巨鲲——

  那隻“貓”累得即将炸毛之際,像是終于認清了自己幾斤幾兩,甩了甩磨得通紅的雙手,叉在腰間,無奈看着那把讓自己無計可施的大刀。

  “郎君,這刀這麼重,咱們合力也拿不動的。”阿澈善解人意地取出自己的菜刀:“郎君,用這個吧!”

  看着那遞到自己面前的菜刀,常歲甯沉默了一下。

  “不必。”她重新看向豎在那裡的‘斬岫’,道:“我會拿起來的,遲早。”

  那聲音不輕不重,卻透着笃定。

  忽有爽朗笑聲響起:“好,好,有志氣!”

  常闊走了出來,“啪啪”一陣撫掌,渾然一副逗孩子開心的模樣。

  聽得這哄孩子的語氣,叉腰站在兵器架下的常歲甯無奈朝他看過來。

  此轉頭之際,忽然對上了一雙深邃清寒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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