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下來歇會。”老楊頭擡手拍了拍身旁的空凳子，招呼譚氏坐下。

　　譚氏猶豫了下，但還是在老楊頭身旁坐了下來。

　　餘興奎又去倒了一碗茶端過來給譚氏。

　　譚氏擺擺手：“不喝，喝不下去。”

　　老楊頭便對餘興奎說：“那你先擱桌上吧，她啥時候渴了啥時候喝。”

　　接着，老楊頭又從口兜裡掏出一把西瓜籽塞到譚氏的手裡。

　　“來，嗑瓜子。”

　　“我不嗑。”

　　“嗨，嗑着好玩嘛！”

　　老楊頭強行将瓜子塞進了譚氏的手掌心裡。

　　在這過程中，老孫頭和老姜頭暗暗交換了個眼神，然後，兩個老漢收起旱煙杆子一起起身。

　　老孫頭笑呵呵說：“我去駱家看看我那兩個曾外孫，回頭再來找老楊哥你唠嗑。”

　　老姜頭也說：“我也得回去了，不然小琴和先俊燒好飯找不見我，孩子們又該着急了。”

　　老楊頭知道這是兩位老兄弟故意離開，目的就是給自己和譚氏留下一個單獨的空間，說說話，拉拉感情啥的。

　　對于老楊頭來說，那是巴不得，甚至還非常感念兩位老兄弟的眼力勁兒。

　　老楊頭嘴裡說着客氣的挽留的話，但是眼神卻去瞟一旁的餘興奎。

　　很明顯，老漢這是想讓餘興奎也跟着他們一塊兒走呢！

　　所以，老漢這挽留的誠意到底有幾萬分之一，屋裡的其他三個男人都一清二楚。

　　女人跟男人則不同，先前還嫌棄老孫頭和老姜頭抽煙抽得騰雲駕霧的譚氏，此刻見他們突然要走，而這屋裡即将隻有自己和老楊頭時，一種莫名的緊張和慌亂突然像閃電擊中了她。

　　她幾乎是從凳子上彈起來，上前兩步，百分百真誠的挽留他們：“你們走是做啥呀？莫走呀，我隻是說抽多了煙嗆人，又沒有半句要攆你們走的意思！”

　　“莫走莫走，留下來一塊兒說說話啊！”

　　譚氏真恨不得上去拽住老孫頭他們的腿，然而，老孫頭他們早就閃到門口去了。

　　“改天再來，我們住的近，出門就過來了。”

　　“對對對，老嫂子你陪老楊哥好好說會話吧，我們就不打攪啦！”

　　“嗨，我跟他沒啥好說的，你們回來呀……”譚氏越發漲紅了臉追到了屋門口，然而，不僅這兩個老漢走遠了，就連餘興奎都草草找了個理由，擦着譚氏的身旁溜出了屋子……

　　頓時，先前還很熱鬧的屋子，頓時就隻剩下譚氏和老楊頭倆個。

　　老楊頭坐在輪椅上，笑眯眯看着站在門邊，背對着自己的譚氏。

　　老漢能想象出這老太婆此刻的尴尬和拘謹。

　　有啥好拘謹的？

　　做了幾十年的夫妻了，哪個地方沒見過沒摸過？孩子都生了一窩……

　　不過，當譚氏轉過身來的時候，老漢的目光對上譚氏那隻獨眼裡迸射出來的精光時，老楊頭倒吸了一口涼氣，沒抓西瓜籽的那隻手也下意識抓緊了旁邊的輪椅扶手。

　　糟糕，先前還在心裡暗笑這老太太羞澀拘謹，這麼快，自己就不争氣了！

　　且說譚氏這邊，原本她是拘謹的。

　　所以她緩過神，轉過身，打算跟老楊頭這草草扯兩句廢話就趕緊走。

　　她不想讓老楊頭看出她的心虛和慌亂。

　　然而，當她接觸到老楊頭那有些閃躲的目光，老太太突然福至心靈猜到了什麼。

　　聰明刁鑽如她，怎麼可能放過這個‘欺負’老漢的機會呢？

　　于是，她雙手叉腰，一雙裹了的小腳呈外八字狀穩穩當當釘在地上，用力瞪着老楊頭。

　　“你瞅啥瞅？瞧啥瞧？一雙招子鬼鬼祟祟的，你到底瞅我啥？”

　　“不許瞅！把腦袋轉過去！”

　　老楊頭被譚氏這麼突如其來的一頓噴，弄得有點手足無措。

　　但他還是好脾氣的說：“你一個大活物在我眼皮子底下蹿來蹿去，我瞅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嘛，”

　　“就算是一隻貓和狗蹿過來，我也得瞟一眼，老婆子你說是不？”

　　老漢話剛落音，譚氏就啐罵開來：“是你個大頭鬼，老東西你這是罵我是畜生呐！”

　　老楊頭憨厚的笑着，忙地解釋說：“沒沒沒，我不是那個意思。”

　　看到這樣張牙舞爪的譚氏，老楊頭無奈又好笑。

　　不過細細一品，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滋味啊。

　　潤！

　　非常的潤！

　　“老婆子，大熱的天，火氣那麼大對身子不好。”老楊頭的聲音溫和的像水一眼，“回頭你牙齒又上火發疼，飯都吃不了，這不是讓人着急麼！”

　　譚氏跺了跺腳：“我牙上不上火關你啥事兒？要你狗咬耗子多管閑事！”

　　老楊頭樂了，“你不是耗子，我也不是狗，你先前說了，我是你家老頭子啊！”

　　“你個老東西！”

　　“哈哈，老東西也行，我是你家老東西啊！”

　　譚氏翻了個白眼，第一次發現老楊頭竟然還能這麼貧嘴！

　　“我是你家老東西，你是我家老婆子，咱倆還不得互相攙扶，互相照應？”老楊頭又語重心長的問。

　　譚氏心裡暖呼呼的，很滿足，也能寬慰。

　　但嘴上卻是一點兒虧都不能吃，一句漂亮話都不可能說。

　　“攙扶？哈！”譚氏怪笑了一聲，然後眼睛的餘光掃過老楊頭的腿。

　　“你先站起來，再跟我說這句話吧！”

　　言外之意就是，站不起來還咋攙扶呢？攙扶的前提是必須要能自由行走的！

　　老楊頭也順着譚氏的目光，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腿。

　　譚氏這句嘲諷的話，換做以前，換做去望海縣城治腿之前，老楊頭肯定會羞惱，會自卑，會覺得譚氏這是故意在挖苦自己，瞧不起自己是個廢人！

　　當然了，那時候，他也不可能跟譚氏說出餘生互相攙扶互相照應這種話來！

　　但如今，這不是情況不同了嘛！

　　如今的老楊頭，知道自己的腿能治好了，所以，自信了。

　　敢對譚氏說這些話了，而且還很理直氣壯。

　　“老婆子你别擔心，我的腿能治好的，我說過的話也會兌現，隻是，你甭急，給我多一些時日。”老漢說。

　　譚氏身上倒豎的像野豬一樣的鬃毛突然就在老楊頭的耐心哄勸下，一根根溫順的撫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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