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譚氏知道，這是楊華梅沒找到合适的話語來駁斥自己。

　　并不是楊華梅自己真的意識到自己錯了。

　　“趁着這會子她們還沒回來，我再跟你說個事兒。”譚氏道。

　　楊華梅堵着氣坐在那裡，耷拉着眼皮子，故意不看譚氏。

　　譚氏也不計較這些，兀自掏出一隻紅包來。

　　“原本你叫我和你爹一人給徐巧紅一百八十八文錢的見面錢……”

　　“娘，你是不是老糊塗了，咋話都聽不明白呢？”

　　譚氏剛啟口，就被楊華梅給粗暴打斷。

　　她終于肯擡起眼瞪着譚氏：“我的原話不是那樣子的，我的意思是，最起碼要給一百八十八文錢，這是一個最低數，最低最低不能少于這個數，而不是叫你和我爹隻給這個數，這個數算啥呀？能買個啥呀？真是的！老糊塗！”

　　譚氏有點蒙圈，手裡還拿着紅包，話才說了半截，突然迎頭蓋臉就是一頓怼。

　　老太太深吸了口氣。

　　這也幸虧了是自己的親生閨女，生這閨女的時候難産，閨女生下來将近九斤的大胖丫頭，老楊家第一個丫頭，雖然差點把譚氏給難産死了，可丫頭順利落地，還是把自己和老漢給稀罕得不行，當眼珠子似的呵護着。

　　沒想到，到頭來是這麼個樣子！

　　老太太深吸了口氣，壓下怒火，接着心平氣和的說出自己想要表達的本意。

　　盡管，這或許會更加的激怒老閨女。

　　但老太太還是得說，硬着頭皮往下說。

　　“梅兒，這個紅包裡，我準備了兩百文錢，是給徐巧紅的見面錢，”譚氏說。

　　“等到将來徐巧紅正式嫁進門的那天，我還會給見面錢，肯定還比這個多。”

　　譚氏的這話，是譚氏走進老王家的門到這會子，将近大半個時辰裡，唯一一句讓楊華梅臉色和緩的話。

　　“兩百文就兩百文吧，也能湊合。”楊華梅說。

　　反正下回巧紅正式嫁進來，還能給更多的見面錢，這句話她可先記着呢。

　　譚氏接着說：“等到他們小兩口婚後，到時候去老楊家走親戚，我還會第三次給見面錢的！”

　　這句話，就更讓楊華梅的臉色陰轉晴了。

　　“娘，還是你對我好，你才是真把我當閨女，把小黑當外孫！”

　　楊華梅嘴裡說着讨好的話，手也終于伸向了桌子。

　　将桌上裝瓜子的碟子往譚氏面前推送：“娘你嘗嘗這瓜子，是焦糖味兒的，很脆很甜，你愛吃。”

　　譚氏看了眼桌上那盤打從自己進門，就一直擺在那裡的焦糖瓜子，苦笑了笑。

　　“瓜子不急着嗑，我的話還沒說完呐。”譚氏說。

　　等把話完全說完了，估計梅兒你就不想給我吃瓜子了吧？

　　楊華梅臉上露出乖巧溫順的笑，甚至還往譚氏身旁親昵的湊近了幾分。

　　“娘你說，我聽着呢！”

　　“嗯，”譚氏點點頭。

　　又拍了拍那裝了兩百文錢的荷包，對楊華梅說：“這裡面的兩百文錢見面錢，是我和你爹一起給徐巧紅的心意。”

　　“一起？”

　　楊華梅臉上的笑容凝滞在臉上。

　　“啥意思啊？你們搭夥兒給呀？那不就是一人一百文嗎？”楊華梅心裡的算盤敲得噼啪響。

　　人也坐直了，拉開了跟譚氏之間的距離。

　　“娘你和我爹咋回事呀？咱之前不是說得好好的嘛，每個人不得燒魚一百八十八文，你說，你這兩人湊一塊兒給我整個兩百文，這算啥呀這？你們這不是玩兒我嘛？你們咋能這樣啊！”

　　楊華梅越說越激動，先前推送到譚氏面前的焦糖瓜子被她重新推回了桌子中間。

　　因為用力太猛，還有幾粒潑出來了。

　　譚氏沒有去看那潑出來的瓜子，僅剩的獨眼緊緊盯着楊華梅那張瞬息萬變的臉，心裡哀歎不斷。

　　面上，卻是越發沉靜如水，也或者可以說成是失望到了極限之後的漠然平靜。

　　“我和你爹和好了，我們是夫婦倆，是一家人，是一體的。”譚氏接着說。

　　“所以，我們給見面錢自然也是一起給，兩百文錢，不多，也不少，豬肉十五文錢一斤，雞蛋一文錢一隻，兩百文錢也能買十幾斤豬肉，雞蛋能買籃子，扯衣裳能扯一整套。

　　見面錢這玩意兒重在一個心意，我希望你能明白。”

　　楊華梅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她隻知道，這樣一來，自己的預算又少了一大截。

　　要知道昨夜她可是躺在床上，在心裡盤算了好一陣，把老頭老太太給的見面錢，娘家幾房哥嫂給的見面錢，小黑他大姑給的見面錢全都攏在一塊兒，算了個大概數目。

　　沒想到現在搞成這樣，橫生枝節，就不消停！

　　“你們這一個個的就是跟我過不去是吧？”楊華梅氣得抓起旁邊的拐杖站起身，她彎着腰，騰出一手指着譚氏的鼻子又說：“你跟我爹啥時候和好不成？非得挑這種時候？你們這是故意坑我呀！”

　　說實在的，譚氏活了将近一輩子了，從來沒有被人這樣指着鼻子訓。

　　就算是年輕那陣子跟老楊頭吵嘴，老楊頭可以拍桌子，可以摔茶碗，可以踹飛凳子，也可以摔門而去……

　　但卻不可以指着譚氏的鼻子像訓狗一樣訓她！

　　家裡的其他子女，也不乏有楊華明，楊永青，楊若晴那樣的刺兒頭敢跟她對着幹，甚至互怼。

　　但是，根本不存在這樣指着鼻子訓她。

　　大家都有分寸，即使很生氣很生氣，暴躁到不行，都會冷靜的控制自己的手指頭，絕對不能往她這個老太太的鼻子上指。

　　而楊華梅呢？

　　這個她捧在心窩窩上疼愛了一輩子的老閨女。

　　這個她甯可背負所有罵名，所有人的不滿和埋怨，都要無限貼補的老閨女，此時此刻，不僅拿手指頭指着老太太的鼻子訓狗，那尖尖的指甲好幾次都差點要戳到譚氏的額頭上了！

　　譚氏心裡一片荒涼。

　　突然就感覺這人呐，活着老沒意思了。

　　疼錯了人，不僅自己受傷，還讓這個老閨女養成如此畸形的性格，到頭來害人害己。

　　這是譚氏不想看到的，可是，事情卻偏偏朝着她不願意看到的方向發展下去，自己卻無力扭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