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坪村。

　　臘月二十九，吉日，宜嫁娶。

　　一大早，迎親隊伍就去了蔣家村，早上的這頓酒席是女方操辦，用來宴請女方那邊的親戚朋友。

　　當然，酒席的食材和酒水，是男方提供的，提前兩天就送過去的。

　　僅僅是豬肉，就送了半邊豬的，除此外，雞鴨魚蝦，一樣不缺。

　　等迎親隊伍在女方吃過早飯，迎親隊伍會跟女方那邊的送親隊伍一塊兒護送新娘子來男方家。

　　而早晨的男方家，也是很忙的時候，婦人們自然是打理竈房，竈房門口的院子裡，挨着牆角那一溜兒的小爐子全都生了火。

　　每一尊爐火上都架着一口瓦罐，瓦罐裡咕噜咕噜響成一片，跟樂隊在奏樂似的。

　　瓦罐裡的内容也是繁複多樣，枸杞炖豬蹄，黃花菜炖大肉骨頭，炖蓮子羹，炖銀耳羹，炖桂花赤豆糊，炖黑米粥……

　　孫氏在竈房掌管兩口鍋掌勺，蓸八妹任副手，金氏守着兩口竈膛裡的火候。

　　其他婦人們也是各司其職，連燒水的爐子都專門安排了人伺候，大家夥兒忙得有條不紊。

　　小老楊頭過來了，死活要給他分派個差事，楊華洲道：“小叔，你待會晌午等吃酒就行了，咋能讓您受累？”

　　小老楊頭擺擺手：“你叫我一聲叔，我就要幫你分擔一點活計，原本昨日就該過來，昨日餘興奎臨時有事兒告假了一天，我得照顧你爹，走不開，今個餘興奎回來了，我就能騰出手了。”

　　話裡面提到了老楊頭，楊華洲明白小老楊是在暗示什麼。

　　楊華洲扭頭望了眼身後的堂屋，譚氏坐在堂屋裡其中一張桌邊，正在那喝茶。

　　楊華洲曉得譚氏耳朵好，于是把小老楊頭往後院這邊帶。

　　小老楊頭是個精明的老漢，看到譚氏，也猜到了啥，趕緊跟着楊華洲往後院這邊走。

　　“小叔，我家娶媳婦的事兒，我爹曉得吧？”

　　确定走出了譚氏的聽力範圍，楊華洲這才問小老楊頭。

　　小老楊頭點點頭：“前幾日我過來送賀禮，他就曉得了。”

　　楊華洲又道：“照理說，遇到這樣的喜事兒，我也該把他接過來喝口喜酒，可昨日飯桌上這話提出來，我娘當時就炸毛了，撂下了狠話，大家夥兒都看到了呢，這老兩口如今可不能往一處擱，準生亂子。”

　　小老楊頭聽得目瞪口呆。

　　“還有這樣的事兒啊？你不說我還真不曉得。”小老楊頭道。

　　“小叔，我娘如今脾氣收斂了好多呢，是她自個主動要過來吃喜酒的，還破天荒的送了賀禮，言語間承認了大寶是她孫子。可把我和素雲高興的，昨夜大半宿沒合眼，”楊華洲接着道，說起這些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咧着嘴笑。

　　“而我爹那邊，我也不曉得他是個什麼态度，鑒于之前那幾個月他處事的方式，我真的摸不準他。加上我娘昨天又撂下了話，我跟家裡其他人商量了一番，大家夥兒都不建議去把我爹接過來，今個晌午讓素雲送些酒菜過去給我爹，我隻想順順利利把婚事給辦了，稍後再去給我爹那請罪。”

　　小老楊頭擺擺手：“老五啊，你們的顧慮是對的。晌午給你爹那送些酒菜就行了，不用去請罪，你們也沒做錯啥。”楊華洲感激的望着小老楊頭，“小叔，多謝您體諒。”

　　小老楊頭寬厚一笑，拍了拍楊華洲的肩：“你們都是些正直的好孩子，我心裡明白，你忙去吧，我去跟你娘說會話。”楊華洲又跟小老楊頭道：“小叔，晌午叫侄子侄媳婦他們全都過來吃飯。”

　　楊華洲口中的侄子，是小老楊頭唯一的孫子。

　　小老楊頭一生就一兒一女，兒子當年因為跟鳳枝有染，觸怒了老好人周生，三人的糾纏裡鳳枝斃命，他兒子也锒铛入獄。

　　兒子在牢裡沒多久就病死了，媳婦也改嫁了，丢下一個孫子跟小老楊頭相依為命。

　　閨女是老楊家二房的媳婦楊氏，楊若蘭和楊永柏的娘。

　　多年前的那一場大瘟疫，楊氏也沒了。

　　沒過幾年女婿楊華林也死了，短短幾年，小老楊頭身邊就隻剩下孫子，外孫女，外孫。

　　小老楊頭悲痛欲絕，差點就投了河。

　　後來被人勸，緩過來了，第一件事就是給孫子改了個名字，随了老楊家孫子輩的字，叫永平，希望給這唯一的孫子能夠永遠平平安安，延續這一脈的香火。

　　這世上的事說來也玄乎，孫子原本是嬌生慣養在鎮上長大的小纨绔，自打家中遭遇變故，又改了名字後，竟然當真穩下了心性，撿起他爹老子當初丢下的布莊，一點一滴從頭開始經營。

　　小老楊頭還掙紮着幫孫子和外孫娶了媳婦，孫媳婦柳燕争氣，進門就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

　　外孫媳婦翠屏也争氣，生了一個兒子。

　　再算上遠在秀水鎮的楊若蘭的一雙兒女，如今小老楊頭家也算是從當年的低谷裡走出來了。

　　“好，都來，都來吃喜酒。”小老楊頭笑着連連點頭。

　　……

　　村南頭小老楊頭家。

　　孫媳婦柳燕正在竈房裡收拾碗筷，一雙兒女，還有翠屏的兒子，三個孩子在院子裡玩耍。

　　永平手裡抓了一把炒豌豆，站在竈房門口吃得嘎嘣脆，眼睛追着院子裡三個打鬧的孩子轉悠，不時跟身後鍋台邊的媳婦柳燕說幾句話。

　　柳燕有事兒喊他，于是永平便進了竈房。

　　輪椅吱嘎吱嘎響，是餘興奎推着老楊頭出來了。

　　“老楊伯，外面風大，我去給你取帽子和手套過來？”餘興奎問。

　　老楊頭點點頭。

　　餘興奎轉身回了屋子，老楊頭看到幾個孩子，便推動輪椅往孩子們那邊去。

　　孩子們聽到輪椅的聲響在身後停下來，紛紛湧到老楊頭附近好奇的打量着他身下的輪椅，孩子們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可以推着滿院子跑的椅子呢。

　　老楊頭看着面前的三個孩子，最大的一男一女是永平家的，最小的那個是永柏的。

　　老楊頭朝永柏的兒子笑着眨了眨眼：“來，太爺爺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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